"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早安,卧底小姐 作者:关就   啊啊啊   我现在心如死灰,只想找一堵墙结束我凄惨的人生,而对面穿得花枝招展的莉莉莎仍然沉浸在打击我的乐趣中,鲜艳的红唇滔滔不绝,几乎是享受地看着我失魂落魄。   她一定以为我失恋了,其实姑娘你不知道,我是快失业了。   “玛丽,你好傻,你怎么会看上垅少?你不知道他每天晚上陪他那个的是各种各样的小男孩吗?”   “真,真的?”   “这还有假?妈妈桑亲口跟我说的。听说‘暗’的背后老板就是邓垅。呵,这样也好,方便自己也方便别人,据说暗的主题‘天下同志是一家’就是邓垅提出来的。”   暗是A市最具规模的同性恋酒吧,低调却不缺奢华,我听人说过,那圈子里卧虎藏龙,也不乏能翻江倒海的人物。   没想到我还真遇上一条黑龙,吃男不吃女的。   我低头瞥了眼自己脖子下面那两个肉馒头,近乎绝望地认识到,现在报名变性手术已太晚,短时间内,我不可能由小女孩变成小男孩。   下半生再努力,我顶多能成为卖男孩的小女孩而已。   我面对的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莉莉莎凑到我耳边,神秘兮兮的说,“邓垅讨厌女人是出了名的,据他自己形容,要是上了女人,就好像吃了好几千只苍蝇,想死的心也有呢。”   我被打击到极点,翘着二郎腿忍不住冷哼,“这么说,他的仇家只要派个女人强上他就能让他隔天自杀了?”   莉莉莎楞了楞,然后不怀好意地朝我笑了笑,姿态妖娆地点起了香烟,“条件允许的话,也可以考虑考虑轮 奸嘛。”   我郑重点了点头,适时奸笑一下表示赞许,暗示她我是跟她同一国的,得不到就要毁掉嘛,不能便宜了其他男人。   当然我还在忧郁。   声色犬马的世界里,女人总是有撩人的唇,恶毒的牙,还有漂亮的斗篷遮挡一切,我丝毫不奇怪,我唯一奇怪的是,为什么“魅色”夜总会的老板,所有性感小姐的上司,邓垅,该死的会是个不喜欢女人的同性恋呢?   我出离愤怒了。   这么重要的情报,局里居然没有搞到或者百度到,而我堂堂一个方警官沦落为“玛丽小姐”近乎一个礼拜,毫无建树,根本找不到任何接近他的机会。   只因为我不是那该死的“玛丽先生。”   我四十五度角仰望夜空,突然明白了,我方亮亮不是来当卧底的,我是来搞笑的。   我的情绪低落到极点,但是还来不及撞墙结束荒唐的人生,妈妈桑就嗖得踢开门,短暂扫视后,锐利的视线落在我和莉莉莎身上,血红的唇张开了,一张一闭,像是一台无情的ATM吞钱机,“怎么?老娘请你们来聊天嗑瓜子的啊,还不给老娘出去干活!”   河东狮吼一出,老油条莉莉莎慵懒站起来,水蛇腰一扭一扭,扭到了妈妈桑的旁边,娇滴滴笑,“妈妈桑,我可没偷懒,我那个熟客王总啦,超喜欢我嘴里那瓜子味呢,上次还问我磕的什么牌子呢,我说傻瓜瓜子啊,你猜他怎么说的?”莉莉莎勾嘴角笑得不正经,“他让我每次陪他之前先磕磕瓜子润润口气,滋补着呢。”   在场人的嘴角都抽搐了,妈妈桑踢着她的屁股,怒吼,“下回给老娘把牙刷干净了再出去。简直坏我魅色的招牌。”   莉莉莎笑得更得意。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赔笑经过妈妈桑时,她严厉的视线依然狠狠撅住我,狮吼一触即发,我用脚趾头猜也知道,菜鸟永远是统治阶级菜盆中的鹌鹑,美味并且疏于抵抗。   菜鸟确实没有抵抗的力量,但不意味着她没有猥琐的力量。   不待她的血盆大口张开,我已跳到她面前下手为强,嬉皮笑脸道,“妈妈,我没嗑瓜子哦,我呵口气你闻闻。”   说话间,我凑近她,张开嘴呵着气让她查验,而妈妈桑已经嫌恶地退了一步,皱着眉挥挥手,“去去,少来烦老娘。”   此时是深夜十一点三十五分,地点是A市最豪华的夜总会,我的身份不再是英姿飒爽的方警官,而是新来的陪酒小姐,我身上穿的也不是烫得笔挺的警服,而是几块破布拼起来的超短裙,料子少到让我空虚寂寞,头上一顶棕色假发,厚到分不清五官的浓妆,活像哪个巷子窜出来的大花猫,只想咬死那同性恋邓垅。   此时此刻,自诩一介武妇的我,脑中萦绕着一个很高深的问题:我能不能学祝英台先生,把隆起的胸部围上三圈,去接近那如假包换的gay哥邓垅。   我迟疑了,古往今来,梁山伯哥哥的智商确实低到了一定的境界,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至今难有人超越,邓兄怕是比梁哥哥难搞的不是一点点呀。   不好忽悠啊。   但是这也不失为一条妙计,身处穷山恶水无计可施的我转念一推想,或许也可以试一试,套到消息就跑,套不到的话,大不了化做母狮强上了他,作为一个被强 奸者,他总会说点什么做点什么满足我的。   我正苦苦思索着,莉莉莎从313包厢探出头来,招招手喊我,“玛丽你快点,沈老板等着咱们呢。”   我一听沈老板这三个字,两条空荡荡的腿就晃荡的厉害了。   这是个怪人,不,是个老怪物,喜怒无常,前一刻还风调雨顺呢,下一刻就歇斯底里了,也不知道年轻时被什么摧残出如此晴转暴雨的个性来,而且更可怕的是,我上班六天,他连点了我三天。   想起那张皱巴巴眼神浑浊的老脸,往昔英勇无敌化逢凶化吉的方警官,我,面对流传五千年祖训——尊老爱幼,也是无计可施,只能在门外十分豪迈地咒骂一声“老不死的东西”,进门后十分窝囊废地亲热唤着,“小沈,你来啦。”。   自从“小沈阳”红了以后,老东西委婉地表示,既然大家要尊老爱幼,那就不要客气,叫我“小沈”吧,并且也不要吝啬形容词,不妨在小沈前面加个“老当益壮”,发挥智慧多多益善。   “老当益壮”的“小沈”老狼一般的眼神盯着我看,我一如既往巧笑倩然,坐下来微微和老东西保持距离,用自己都恶心的嗓音卖笑,“小沈啊,说好的,今天不喝酒的,咱们来猜拳。”   “好好,我的小玛丽,你说什么都好。”老东西和颜悦色,在我单薄的肩膀上拍了拍,霎时我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僵在那里,只剩下眼珠子能困难地转动,。   色老头的手在缓缓上移,我越发僵硬,拳头下意识捏得死紧,讪笑着屏住了呼吸。   忍受了一个礼拜的被吃豆腐,反正任务完成的可能性又小,我决定临走干一票,实在是太憋屈了。   “什么?这是什么?居然是假发!”老头声音扬高,一把扯歪我头上的假发,脸色晴转暴雨,瞪着我怒斥,“居然让老子花钱摸你假发。”   对于情况的急转直下,我本能地楞了愣,接着他一把扯下我头上的假发套,让我齐耳凌乱的短发暴露在人前,老头越加暴跳如雷,老脸皱得跟老树皮似的,狰狞吓人,吼道,“叫妈妈桑来。把我沈小六当猴耍是不是?不男不女的东西居然敢出来陪老子。”   我怒不可遏,你才不男不女,你全家不男不女。但心里随即叹了口气,没办法,这老东西出来时没吃药,又癫痫上了。   这真是糟糕的一天,就没一件好事。   我冷然地看着他发病,拳头攥紧。   莉莉莎有些害怕,惶惶然地来回扫视我俩,她以为我沉默是被吓住了,殊不知我是快揭竿起义了。她赶紧软言细语安抚老东西,“小沈,别理玛丽,来,来,摸摸我的头发,人家都说滑得像丝绸哦。”   老东西脸色稍缓和,却还是拉长着脸,猛地把假发甩在我身上,吩咐莉莉莎,“去把你妈妈叫过来。老子是来做上帝的,不是来花钱摸假发的。”   能摸到老娘的假发而没摸到老娘的拳头已经是你上辈子祖宗积德了,我昂着下巴心里骂咧咧,深呼吸一口气,而因为太生气,这口气死活也没咽下去。   莉莉周想必是怕了,赶紧出去叫妈妈桑,之后妈妈桑翩翩驾到了。   见惯了这种场面的妈妈桑自然游刃有余,一个娇嗔,一个打情骂俏,再无比娴熟的把刚才没骂我的好好补上,老东西那张老树皮一样的脸,倏地开出了一朵烂菊花。   当然他也没有轻易放过我,除了低头道歉外,赶我走之前还让我灌下了一大瓶红酒作为他的精神补偿。   喝就喝吧,我也不是孩子了,能喝的就不用打的,打是没问题,可身上的几块薄布经不起我身体的大幅度动作,我怕打到赤条条,那就喝吧。   老东西满足地看着我喝到肝肠寸断后,一挥,赐我出去了。   我也受够了,醉醺醺出去了,方向是洗手间,方警官我要去轰隆隆吐一吐。   这有些烈的红酒喝下去的时候让我肝肠寸断了一次,出来的时候又让我肝肠寸断了一次,等我抱着马桶吐了个翻天覆地后,已经糟糕到不能更糟糕了。   身心都遭受巨大打击啊,我瘫软在马桶边,抱着雪白的马桶,陷入了深深又无边的困沌中。   老谭说了,不完成任务,就辜负当初毕业时“为人民安居乐业而奋斗终生”的誓言,不要回去见他了。   我打了酒嗝,老谭啊老谭,邓垅粗壮的大腿属于你们广大男人,我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喝多了,学蜥蜴贴着墙软着腿出了洗手间,头脑昏沉,身体虚飘,脚踩浮云,我决定暂时先把伤脑筋的事往后挪一挪,我得先找个温暖的地方窝一窝。   天可怜我,这不,温暖的东西出现了。   一件厚西装。   咦,为什么西装会动?   哦,原来西装里还装着个男人,活的。   我眨了好几眼,眯着醉醺醺的近视眼,才看清几米外有个高个挺拔的男人,看不清长相,在隐约暧昧的灯光下,透着股衣冠禽兽的精英气质。   虽然此刻酒精在我的血液里奔腾叫嚣着,我神鬼不清,但全身哆嗦了一下后我福至心灵,天啊,眼前这个男人莫不是小禽兽邓垅?   相似的身高身形,还有那冷冰冰拒人以千里外的距离感,令我这小卧底的灵魂燃烧了。   啦啦啦   我收起刚才的颓废,为了证实我的猜测,我再一次学蜥蜴,贴墙艰难的匍匐了几米,睁大眼站在他边上。   看清了,不是邓垅,倒是长得比他更有看头。   像他的西装一样英俊。   可惜不是什么善类,一般来说,出现在这鬼地方的男人基本就分两种,一种是东西,一种是不是东西。   反正都不是人,眼前这位应该也不例外。   我冷得在瑟瑟发抖,胃却火烧火燎的,身体还在打颤,而这个白皙冷峻的男人则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偏头打量我,不动声色,那一股子高贵气质令我在对峙中更显猥琐。   以及轻浮。   我承认我不习惯于被人占便宜,但是却乐于占人便宜,于是挤了个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喂,嗝”,我打了个酒嗝,“把衣服脱了,不然我揍你。”   “哦?”男人略微惊讶,挑了挑好看的眉,嗓音低沉好听,很有共鸣感。   此刻细碎的光投射在他出色的五官上,而在光作用下,整张脸斯文中透着几分儒雅,儒雅中透着几分禽兽,瞬间令我看痴,更令我的轻浮陡然升级,我擦了擦口水凑近他,手倏地紧握住他的下巴,大方欣赏着,“跟刚才的老树皮比起来,你可真是尤物啊。”   我不得不承认,醉酒后的我,是多么的诚实,以及不规矩。   这个男人意料之中的皱眉了,轻轻掰开我侵犯他的手,冷冷退了退,“小姐,请自重。”   “我都是这里的小姐了,还怎么自重啊?”我抱歉地笑笑,“uncle Alan 从小就教导我,遇到尤物就要调戏,遇到一个调一个,遇到一双调一双。”   “你叫什么名字?”美男平静的脸蕴着淡淡的怒意,看来想揭我底方便日后打击报复。   想查户口是吧?我越发想笑,我方亮亮就是吃盘问犯人这碗饭的,于是我又打了个酒嗝,玩弄着自己的假发,身体边晃荡着,边朝他抛了个大胆的媚眼,“你看不出来吗?我姓采,名花贼。采花贼,帅哥你记住了吗?”   “你胆子很大。”美男锐利的眼盯视着我,透着一股恼羞成怒。   啧啧,有意思了。   “狗胆包天对吧?因为我醉了啊。嗝,”又一个不动听的酒嗝,“知道下一步我要干什么?”   美男抿唇不说话,也许在害怕自己的贞操。   “你放心,我只是找你……倾述。倾述懂不懂?就是谈心。”我腿软,有些站不住了,四下张望了一下,搭着他肩膀一本正经说道,“昨天我做了个梦,知道我在我的梦里是干什么的吗?”   美男一点都不配合我,继续用诡异揣测的眼神看着我,看着他黑色眼瞳中的我,我有种自己是潘多拉星球人的感觉。   地球人不配合,我只好自问自答。   “告诉你吧,梦里我是……女超人,为了人民的安居乐业,我打砸抢烧无恶不作,忽然有个晚上,我的老板托梦给我,说我今天会遇到克星,很厉害很厉害的克星。我会翘掉……”   我抓着他的西装领子防止自己滑下去,朝他咯咯傻笑,颇为得意地欣赏他僵硬冷漠的俊脸,乐在其中。   “你的梦很有趣。”作为我暂时的栏杆,美男这次倒是没有再掰开我的爪子,“希望你美梦成真。”   我挤眉弄眼,“托你吉言,我确实美梦成真了,偷偷告诉你,我的克星是个同性恋。喜欢男人……比如像你这样的……尤物。”   他面沉如水。   我晃了晃身体,低着头不无忧伤地说,“老娘彻底没戏了。”   尔后我抬起头来,哭丧着问他,“你快帮我看看,我是不是哭了?”   “你疯了。”他冷冷回答。   我似懂非懂地凝望着他,“你会给我买药吗?”   美男阴晴不定的目光定格在我身上,“或许我们该认识一下,我没有帮助陌生人的习惯。”   我抓紧我的栏杆,胡乱挥了挥手,大着舌头道,“不用了,我也只有调戏陌生人的习惯,熟了就难办事了。”   美男微愠,猛地推开我,低声言语,“我才是疯了。”   他转身就走。   “喂,人走可以,西装留下。”失去支撑点的我一个趔趄,差点栽倒。   他不理我,继续大步走。   “喂。”   “哎。”   还是不理我。   “……你给我西装我就告诉你我叫什么。”美色当前,我凛然出卖自己。   他的背影顿了顿,继续迈步向前走,看样子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我无趣的摸了摸鼻子,好吧,人家根本没把我当回事。   今天晚上第二次被人嫌弃了,一个老东西,一个小东西,平时都白尊老爱幼了。   我东倒西歪地扶着墙,心里唾弃了一口几米外的美男,抱手搓了搓光裸的胳膊,自言自语,“冷死了……了不起啊,嗝,老娘找别人借去。”   我晕乎乎转过身,准备找艾东去,这家伙刚从警校毕业不久,天真稚嫩,嘴巴还挺甜,一口一个“师姐”,老谭特地派他进来当侍应接应我,说的好听点是协助我工作,说得难听点,就怕我喝醉酒闹事给他添麻烦。   我头疼了,我生平也就醉过两次,一次把人揍进了医院,一次调戏别人结果把自己调进了警察局。   呜呼哀哉,这还真不是我的错,谁叫一个太丑太猥琐,一个太美太温柔。   说到底,我方亮亮不过是一个追求美的可怜人而已。   唉,被嫌弃的一天。   我歪歪扭扭地走了两步,感觉背后有沉稳的皮鞋声,等我浑浑噩噩回过神时,一件带着体温的西装袭来,我本能地接住,然后迷茫地看着来人。   他站在我面前,衬衫领带,正统刻板的打扮,却掩不住一身勾人的成熟风流。   我打量他,倒是没有一双妖孽讨人厌的桃花眼,不苟言笑,眼神冷得很。   他阴测测地盯视着我,隐隐透出一丝狂躁,“听着,你最好告诉我你是谁?姓,还有名。”   春寒料峭的夜,我哆嗦了一下,识时务为俊杰地穿上美男的西装,瞥到衣领上那代表奢侈的logo时,心里叹息了一下,好东西到我方亮亮手里,糟蹋了。   穿上西装的我,心情明显好转,朝蹙着眉的美男莹莹一笑,“我姓胡。名字叫优妮,优秀的优,妮就是尼姑的尼多个女字旁。大家都爱叫我优妮。”   胡优妮,忽悠你。   我风情地拨了拨假发,“先生贵姓。”   他面无表情,“康。康子弦。”   “康,”我自顾自回味着这男人的名字,“康先生幸会啊,不过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他不耐烦地看着我,倒维持着绅士风度,“胡小姐,请说。”   “是这样的……你家人给你取了什么小名呢?康康还是康子?哦不不,是小康康还是小康子呢?哦不不不,如果你被叫做小康子就太可怜了,那是太监的名字。”   胡言乱语一通完,这个叫做康子弦的英俊男人几乎是绞着眉瞪着我,像是在酝酿一场疾风暴雨,想必他又把我当成了潘多拉星球人。   好可怜的男人,他一定十分想把我送回我的星球。   我听见心底有个仁慈的声音说:放过这个可怜男人吧,你也该回飞船歇一歇了,今天的打击实在太大了。   我毕竟是仁慈的,谁叫我跟mother mary同名来着,于是我就放过他了,我掏了掏他的西装袋,空的,于是说,“先借我穿一晚,你放心,肯定还你。你要不信的话……”   我没有多想,豁得摘下头上那顶的假发,近乎蛮横地硬塞到他手中,看着他目瞪口呆,理直气壮说道,“拿着这个,做抵押,免得你说我欺负你,明天这个时间在这里见,凭这个来交换,不见不散。嗯,就这样。”   帅哥哭笑不得地拿着我的假发,做雕塑状,只是冷冷目视我,而走之前,我还是语重心长拍着他的肩膀说,“小伙子,以后没事不要长那么美,出门不安全。”   然后我拍着自己的胸脯,打了酒嗝,浓重的酒气让他眉蹙得更深,“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像我,胡……优妮一样,既不劫财又不劫色的。”   “我记住你了。”康子弦目如深海,看着我扔出这么句狠话。   赤 裸裸的恐吓啊。   不过他一定不知道,我方亮亮才是这句话的“最佳代言人”,因为我爱对每个我想揍的人频繁使用这句话,哪怕大多数人我还是没揍,恫吓也好,屡试不爽,看来不乏同道中人。   只不过姑娘我不是被吓大的,就像歌里那个小姑娘唱的,不怕不怕啦。   我笑得没心没肺,“我也会记住你这个……尤物的。”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大概恨得牙痒痒,我满足地与他擦肩而过,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嘱咐道,“哦,麻烦帮我洗一下假发,臭死了,早知道不买便宜货了。”   他脸都黑了,黑得怪渗人的。   我潇洒地走了,假装没有听到身后那一阵咬牙切齿声。   我必须承认,我糟糕透顶的心情,在听到这个声音后,奇迹般的好转了。   竟然想吹口哨了。   嘘嘘嘘   我是真的有点扛不住了,今天一天没吃什么东西,又灌了一大瓶红酒,只想找张床挺尸躺着,可是还没到下班时间,我只好裹着强抢来的西装在休息室里趴着,结果妈妈桑又气势汹汹地踢门进来,见我成了一滩烂泥,还满身酒味,只好骂骂咧咧地走了。   “没用的东西,老娘花钱请你来睡觉的吗?早就跟你说过,没这本事就不要想吃这碗饭,做小姐是赚,可这钱是谁都能赚的吗?告诉你,这里的客人都不是吃素的,今晚的沈总还算是客气的了,要换了别人,能是一瓶酒解决问题的吗?早把你剥光吃个干净了。嘴巴还死硬,你刚烈啊,呸,不识好歹的东西,下回休想老娘再替你收烂摊子。”   妈妈桑走了,我的耳根子也清静了,捂着肚子继续睡我的,暂时不想忧虑明天该怎么办怎么过。   我倒是不担心妈妈桑会辞了我,艾东那家伙来这晃了一圈以后就来拍我马屁了,说就凭我这张骗死人不偿命的娃娃脸,这“回眸一笑百媚生”的魅力,怎么的也能混上个“最美小姐”前三甲,临到最后马屁拍过了头,说,“师姐,要是你不打架的话,我敢打包票,你这姿色,这身材,在古代就是花魁的料。”   而我用我的铮铮铁拳向他证明,我在古代不但是花魁的料,还是武状元的料。   但是现在想来,脸蛋拳头都没有用,这回,我怕是要翻船了。   事实上,接到这任务以后,我已经猜到老谭那闷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罕有地把各部门的精英都调度过来了,这个案子的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这个案子已经引起了上头最高层的关注,要我们在最短时间找出隐藏在幕后的那个人,可偌大的城市,零星的线索,想要从里面揪出一个隐藏得极深的人来,谈何容易。   我感觉到,就连身经百战的老谭也有点摸不着方向了。   可是他的仕途不容许他出这一点岔子,他只能,也必须找到一个突破口。   而现在我所处的这个夜夜笙歌的地方,就是一个关键突破口。   两个礼拜前,一直秘密追踪东南亚最大黑社会组织——海神会的国际刑警联系上本市警察局,告诉我们“海神会”和本市一个叫“龙哥”的人有不法交易,他们重金购买龙哥手里的假币水印,据内线消息说,这个龙哥手里的水印拥有目前为止最先进的仿造技术,假币的仿真效果超过以往任何假币,就是最先进的鉴别技术也难以探测出来,更别说人的肉眼了。   可想而知,一旦这种高仿真假币流入境内,进入流通市场,将对社会流通和安定造成多么恶劣的影响,海神会那帮见钱眼开的犯罪分子已经跃跃欲试,一定要龙哥手里的水印弄到手赚大钱。   龙哥手里似乎还有好几套水印版本要测试,他们约定了一个月以后在本市交易,由于这已成为海神会最核心的机密,就连内线也不知道具体时间和地点,唯一确切的消息是,龙哥这个关键人物,正躲在A市某个角落,伺机而动,等待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上级领导只给了我们三个字的命令:揪出他。   何其难。   但是老谭还是在稀疏的信息中找到了重点,本市有三个赫赫有名的“龙哥”,且或多或少有一些黑道背景,为了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防范于未然,派人去探听监视在他们身边成了必然,而我要接近的男人就是三个嫌疑人之一——邓垅。   邓垅父亲八十年代是有名的堂口老大,后来在一次街头血拼中被人砍了右肩,萌生退意,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开始脱离黑道,做起了不黑不也算太白的夜总会生意,现在子承父业的邓垅,风光得意,人称“垅少”,享受着父辈打拼下的江山,A市一半的娱乐场所,几乎都与邓家有关。   虽然表面上邓家娱乐业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但是老谭还是怀疑邓垅暗地做着黑生意,毕竟海神会与“龙哥”的交易达到上亿。   而有钱人是永远不嫌钱多的。   于是邓泷成了目标人物之一。   我明白老谭是孤注一掷了,现在处于领导换届时期,他急切的需要一个立功的机会,要不然,他是死也不会派我来接近邓垅的。   在外人看来,虽然我惹的祸也不少,但是凭着我的脸蛋、机敏度、经验,我能成为这次卧底任务最合适的人选,是情理之中的事。   其实不然,老谭心里明镜似的,他知道我是最不合适的那个人。   因为我跟邓垅有私仇。   说起来邓垅也挺冤,我跟他平生素昧相识,前二十四年几乎没有什么交集,按理说除了他有点钱有点貌容易让人心理不平衡以外,我犯不着恨他。   可谁叫他有个叫邓兴光的父亲。   他父亲,邓兴光,这个手上沾着鲜血的流氓头子,在二十五年率先打架滋事,最后一场20人的街头打架事件上升到双方200人的街头流血案,而我父亲,方恺,作为前去紧急支援的年轻警察,被乱刀捅中颈动脉,鲜血四溅,还没来得及上手术台就停止了心跳。   那一天,轰动全城的“8.13”街头斗殴案以三人死亡数百人受伤告终,警方牺牲一人,那个人就是我爸。   那一年他容光焕发地从警校毕业,年轻富有理想,和我妈结婚组成了小家,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笑得傻乎乎,只是天意弄人,他的一生,永远停留在25岁那个青涩的笑容里,教人怀念。   至于我,作为一个小小的胚胎,那一天躲在我妈的子宫里汲取营养,安静长大,而我爸在闭上眼的那一刻都还不知道我的存在。   我妈说,她那天本来已经点好蜡烛做好饭菜,等我爸回家就第一时间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可她最后等来的却是一道刺耳的铃声,以及一具盖着白布没有灵魂的肉体。   而这具肉体的主人七个小时前还亲吻我妈的额头,笑得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以后每年的8月17号,我妈都会拔掉电话线,拒绝接听一切来电。   8月17的铃声,于我妈来说,宛如梦魇。   我,方亮亮,一个生来就没有父亲的遗腹女,在无数人的扼腕叹息中出生长大,曾经幻想过如果我爸活着,我跟他会说些什么,是痛哭流涕,还是抱膝凝望。可是每每假想,我的脑海里永远只有他倒在血泊里,衣衫被鲜血浸湿的凄离场景,想起生命从他年轻的身体一点点抽离,我就会心痛,愤怒,还有无力。   我爸是无辜的,但他死了,而那些有罪的人,却依然活着,活的好好的,每当我想到这一点,就会觉得生活是如此不公平。   但是我相信他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正因为相信,我最后走上了我爸当初选择的人生道路,我们父女俩的人生也许走上了某种循环,但我希望我的命比我爸长点,我以自己是烈士子女光荣,但打心眼里希望自己不会成为烈士。   我是穿着那件西装回家的,艾东偷偷摸摸送我回来的,我刚见到床,下一秒就扑上去挺尸了。等到第二天醒时,已经日上三竿,中午阳光正酣,又是个爽朗晴天。   宿醉后的头痛接踵而至,我蓬头垢面起床,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压根就没卸妆,我被镜中女人脸上的调色盘吓了一跳,惊叫了一声,手忙脚乱卸掉残妆。   做面膜的时候我打了个电话给艾东,他接了起来,“师姐,你起床啦?”   “恩,东子,下回送我回家的时候,别急着走,顺便给我把妆卸了。”   “卸妆?唉哟我的好师姐,这不等于在老虎嘴巴里拔牙吗?危险系数也太大了,我还想多活两年呢。”   “哦,你在暗示我是母老虎了?”   “嘿嘿,好在师姐你有小白兔的外表。”   我沉默。   “师姐?”   继续沉默。   “师姐你在听吗?”   “嗯,在想一件事情。”   “啊?什么?”   “把你蒸了吃还是烤了吃。”   “啊?师姐果然是食肉动物哈,要我说还是烤好,小火烤,香!”   我叹了口气,这家伙嘴贫得很,自诩长得人模人样,平日比我还不正经,爱逛街爱名牌,是个典型的现代月光族。   我觉得比起艾东来,我比较适合当男人。   我也懒得跟他继续贫下去,正色道,“东子,事情不妙了。”   东子在那边也收起了不正经的口气,说,“师姐我猜你要说什么,我也刚知道,那姓邓的不近女色。这简直是噩耗啊。你说要不要告诉老大?”   我迟疑了一下,“先别说,再想想办法。”换了个舒坦点的姿势,“没听老家伙说吗?没有办法也要想办法,要不然提人头回来。”   东子在那厢噤声,噎住了。   我也皱着眉沉默。   东子大概为了缓解我俩之间愁闷的气氛,嘴又欠扁地绕上了,“嘿嘿,师姐什么人啊,我相信姓邓的一定能穿透师姐花姑娘一般的外表看到你男人一般的内心,师姐你还是能圆满完成任务的。”   我啐一口他,我怎么不知道他拐个弯儿在骂我呢,我也不生气,我说,“东子,别指望师姐,师姐只是个传说。邓垅是不近女色了,但是好在你东子可以近男色啊,师姐倒下了,这不你东子还站着吗?”   那头聒噪的声音消失了,这家伙被吓住了,“……不会吧师姐,你大人有大量,你……”   “别别,东子,师姐就一小人。”   “师姐,我错了还不行吗?”   “知错了?”   “知错了。”   “错在哪了?”   “不尊老。”   “嗯?”   “哦不不,是不爱幼。”   “这还差不多。”   今天我休息,终于不用去那个欲望和金钱堆砌起来的销魂窟,我打算好好休息一下,养养我被酒精摧垮的胃。   收拾房间瞄到沙发上那件黑色西装,我皱了皱眉,鬼使神差地拿起来凑到鼻子边闻了闻。   没有异味,反而一股淡淡的无名香水飘了进来,萦绕在鼻尖竟有些好闻。   喷香水的男人。   好骚。   想到此,我避瘟神似的一把扔了这件西装,瘪了瘪嘴拍拍手,开始大喝三声打扫房间。   但是我来回进出好几次,每次视线都会不小心地落在沙发上那碍眼的黑色上,心里竟罕见地浮躁起来,痛骂自己昨晚的撒泼,真是没事找事,遂打电话给东子。   “东子,晚上上班前来我家一趟,帮我个小忙。”   东子把西装拿走了,我嘱咐他看到姓康的就交给他,要是姓康的问起来,就说一个陌生女客人匆匆交给他的,还给了小费,他只是替人办事。   另外这两天邓垅一直在他专属包厢里会客,神神秘秘的,就连妈妈桑也进不去,我让东子找机会进去探探,摸清他见的是何方神圣,也方便我们抽丝剥茧,找个突破口入手。   下午继续睡觉,晚饭照常吃外卖,点了鱼香肉丝饭,合着紫菜泡菜饭,凑合填饱肚子。   我不会做饭,青春时代为了得到傅辰,曾经想洗手做羹汤,力证自己也是可以做贤良淑德的居家女人的。   可事实是,我做出来的东西只能拿来毒死人,菲哥曾经说过,绕是猪这样拥有强大胃动力消化系统的动物,也必须闭着眼才能吞下我做的饭菜,睁开眼的时候猪的脸颊必定布满泪水,以为人们喂它吃了敌敌畏。   这个比喻十分狠毒,而等菲哥话毕,有人举手反应说,吃了方亮亮饭菜的猪怕是受了污染,这猪肉万万不得流入大众的菜篮,还是赶紧就地掩埋吧。   我曾经想狡辩过,可事实胜于一切狡辩,事实是我还是那个我行我素吊儿郎当的方亮亮,而好男人傅辰已经另觅新欢,新欢都已经是新的了,谁还会记得我这个悲催的过去时。   我的小厨房已荒芜长草了,是真的长草了,碗柜厨门的裂口夹缝因为湿润,长出了一个样貌丑陋的白色蘑菇,每次我进出那积满灰尘的厨房,看着厨门上那长得欣欣向荣的小蘑菇,我就苦笑连连。   我自嘲,再没有比方亮亮更不长进的女人了,家里都长蘑菇了。   傅辰最恨我这点,因为我不听话,我行我素,他很失望。   想到傅辰我就沮丧,这个单眼皮男人是我人生最大的骄傲和失败,不过分手都分手了,用脚趾都能猜出来,荏苒时光会将我在他心中一一抹去,若干年后,等他老年痴呆时,别人提起我,说不定他会以为我是当年扒过他钱包的小偷。   他曾经确实称我是小偷,那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一个情人节,他在摩天轮下,笑我是偷心的女贼。   时过境迁,我是好心的贼,我把他的心老老实实交还给他了,交由我亲爱的表妹去偷。   往事如烟啊如烟。   不过庆幸的是我跟菲哥的友谊会天长地久,菲哥是我最好的朋友,女人,全名姜葛菲,她从小到大都恨这个拗口无比的名字,菲哥是她的绰号,而我的绰号叫亮哥。   我们俩就是传说中的男人婆二人组,不过菲哥比我可怜,好歹我有初恋,菲哥的初恋还未销售出去,没人要,滞销了。   她是个小有名气的排球运动员,人高马大,无比羡慕我少女般的小脸以及也还算凹凸的女人身材。   我跟她逛街的绝大多数时间都在疯狂地寻找适合她尺寸的衣服鞋子裤子,为此我特地在她生日时送了她一套上好的青花杯具,以表达我对她巨人身材的哀思。   为此,她去淘宝疯狂寻找顶级毒药鹤顶红要赠与我,结果有店家很遗憾地告诉她,这东西的配方已经失踪千年,小姐你想杀人于无形,不妨购买三鹿奶粉,保管喝下去的是奶,长出来的是石头。   菲哥还真的下单要买,我猜想她大概是这世上最后一个得知三鹿毒奶粉事件的中国人,倒也难怪,她长期封闭训练,除了比赛就是训练,也难怪她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晚上接到美国打来的越洋电话,我妈絮絮叨叨,中英文夹杂,脏口大开,让我少给她折腾,这辈子我只有给她收尸没有她给我收尸的命,我知道她刀子嘴豆腐心,做梦都怕我跟我爸一样挂了,所以唯唯诺诺地应了。   接着uncle Alan用他蹩脚的中文简短的慰问了恋爱失败的我,我哈哈一笑,说没事,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注定一辈子在阴沟里当母蛤蟆,uncle alan立时炸毛了,说,“sweetheart,我这只美国老蛤蟆都娶了你妈这只东方老天鹅,可见现在这个时代天鹅都爱找蛤蟆做对象, god bless you.”   虽然老头不明白情况,但我心里觉得窝心许多,放下电话到头就睡了,结果昏昏沉沉睡到不知几点,我卧底用的那个手机响天彻底地把我吵醒了。   是个陌生号码,并且不屈不挠,我睡眼惺忪地接起来。   “喂?”   “方亮亮是吗?”   “是啊,你哪位?”   “衣服我收到了,我们后会有期。”   我揉着眼睛打着哈欠,“什么衣服?你谁啊?”   那头的男声似曾相识,听起来很有共鸣感。   “被你忽悠的男人。”   然后他啪的挂了电话。   听着电话那头茫然的嘟嘟声,我抱着电话想了十秒,终于想起来他是谁了。   兴许是女人的直觉作祟,我眨了眨困乏的眼,彷佛看见我的书桌上多了一套泛着光晕的杯具,杯具中有热气腾腾的苦水,等我自己乖乖饮下。   噗噗噗   我越想越窝火,这东子也太不会办事了,千叮咛万嘱咐的让他别露我的底,怎么就让那康什么来着知道我真名,这可犯了卧底的大忌讳,老谭真是派了个菜鸟给我添乱,居然连我的电话号码都漏出去了。   我一通电话飙了过去,过了好半天,东子才接了起来。   “喂,东子你怎么办事的?你猪脑啊,让你还件衣服,你居然把老娘祖宗八代都交代出去了,你知不知道那康的王八蛋打电话来恐吓我!!!”   我飙着嗓子,火冒三丈。   “得得得……”   东子在电话那头发出古怪的声音,好像是数九寒天牙齿打架的声音。   “得什么得,好好说话。”我不耐烦。   “……得得,师姐,我好像有麻烦了。”   “啊?”东子那边有点吵,我还是听了一清二楚,嗓门就吊上去了。   “邓垅……等我去吃宵夜。”   “什么?!”我双眼圆瞪,惊得跌下床,“你,你们几个人?”   东子听起来快哭了,“就我跟他,本来那个姓康的也在,结果接了个电话就跑了……师,师姐救我,他的车过来了。”   我头皮发麻,咽了咽口水,“东子你TM给我镇定,给我拿出点警察的勇气来!!”   “师姐,他喜欢男人啊!!!上学的时候我搏击术都是垫底的,你看他那块头,我打不过他的……”   “要是他吃完宵夜嘴一抹,要我再陪他睡……睡觉怎么办?”   东子在那头声音都颤抖了,我一头汗,从地上爬起来,软着膝盖吼道,“艾东你给我镇静!!别跟他翻脸,随时告诉我你的方位,”我抹了抹汗,“我现在过来,你记得随机应变,别给我半路掉链子。Understand?”   “好,师姐……你一定要来,我菊花的安危就全在你手上了。”   我呛了一口,对着天花板翻了翻白眼,这小子真是死到临头都不忘娱乐我。   我火速穿好衣服,开着我那辆新买的polo杀到了“芳雅阁”,邓垅载着东子在那吃火锅。   东子偷偷发短信说,邓垅点了个鸳鸯锅。   鸳鸯?东子的菊花不保了,我脚踩油门,飙车闯了红灯。   半夜三更的,芳雅阁的生意还是很红火,我远远就看到了坐在角落的他俩,西装牛仔裤的邓垅背对着我,虎背熊腰的,相比而言,骨瘦如柴的东子简直就是一只没发育的小公鸡,一直在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应话。   邓垅像是一直在问东子话,不时夹些菜进他碗里。   不过总算心虚一场,他们吃完后邓垅载着东子去了南华路,东子在路口下了车,邓垅扬长而去。   大略过了十来分钟,东子鬼鬼祟祟徘徊了一阵,在确认安全的情况下,猫一样悄无生气钻进我的车,刚坐下,瘫坐在车上动弹不了。   他躺在深邃的阴影中,长舒口气,“呼,老子的贞操算是保住了。”   我抚着额头,挑着眉嗤笑,“贞操?你小子我还不知道?你那贞操早八百年就没影了。”   “师姐,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对女人的贞操是没了,可对男人的贞操还在啊。TM我哪知道有人想要啊。”   紧张了大半夜,我额头胀痛,懒得跟这家伙扯嘴皮子,赶紧让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一遍,不知怎么,我心里有些不安忐忑。   东子说,今晚邓垅私人包厢大门紧闭,他在门口绕来绕去,连半个人影也没晃出来,结果他回到柜台,一向负责邓垅包厢的服务生老母晕倒在家,他请假赶回去了,值班经理见柜台就他一人,就指点他把邓垅点的酒端进去,嘱咐了两句就走开了。   东子进去的时候把包厢也看了个清楚,三个男人,除了邓垅外,其他两个男人面生,但都气质雍容,应该都是大有来头的人物。   叙述到这里,东子突然回过头对我说,“哦对了,师姐,那两人的其中一个就是你让我在洗手间等的帅哥,见到他我还激动了一阵,心想师姐果然是母鸡中的战斗机,这么快就打进邓垅的圈子了。”   我敲了东子脑壳一下,没好气白了他一眼,心说你知道什么,我这母鸡中的战斗机明天就要坠机了,那姓康的能给我好果子吃?   “你说那个康……康什么……”我想不起来他的名字,“他也在包厢里,听到他们说什么了吗?”   东子细细回想了一下,猛然间眼睛亮的像是挖到了宝藏,“听到了,其中一个胖子说,‘邓垅你野心不小啊,扎进钱堆了是不是’。师姐你猜邓垅怎么说的,他说‘那都是老头子的钱,我不能让他小看’。”   我欣喜,看起来里面十足猫腻,邓垅迟早是瓮中之鳖。   东子越往后说,就越愁眉苦脸,他刚走出来没过二十分钟,就被邓垅截在走廊上,态度有如春天般亲切温和,明明是一头吃肉的大灰狼,却装的像只吃草的小绵羊,口气比东子那九十高龄的太婆婆还软,搞得东子有种成为小红帽的可怕错觉。   这之后就是我知道的,邓垅以一个热情老板的身份,热烈邀请东子吃夜宵,嘘寒问暖,还暗示说,“哥哥虽然有点空虚,还好肾不虚。”   东子苦丧着脸说,“师姐,你知道他已经开始叫我什么了吗?”   “什么?”   “……小艾。”东子偏头做嗷嗷呕吐状。   我白了他一眼,“没叫你做 爱就不错了。”   话毕,东子豁得推开车门,蹲在花坛边,真吐了。   我冷哼,还真是一朵不堪一击的小菊花。   我送东子回家的时候,还在气恼东子向姓康的暴露我身份的事,结果东子斥我天真,康子弦可不是那么好忽悠的,他按照我交代的撒谎,结果康子弦冷冷揭穿道,“你不认识她?那昨晚是谁把她拖上牌照是TC363的计程车,还把她送到了羽花公寓。需要我说出你昨晚穿的是什么衣服吗?”   我惊出一身冷汗了,天杀的姓康的是哪个星球杀过来的怪物,一夜之间居然把我姓谁名啥家庭手机号码都搞清楚了?   东子一脸无辜地望着我,厚颜无耻说道,“师姐,他威胁我,我一紧张,就把咱们的老规矩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他手里还有你们的定情信物呢,嘿嘿,不过师姐!终于有人穿透师姐的假发看透了师姐的男儿柔情了!”   我一脚把东子踹下了车。   第二天晚上我去上班,兴许是心虚作祟,特地画了浓长的眼线,几乎绵延到太阳穴,再加上埃及艳后克娄佩特拉般的顺直假发,长长的流海盖住了大半张脸,任谁都认不出我。   我刚合上化妆镜,妈妈桑进来催我们上工,我心里一阵厌恶,刚站起来,妈妈桑飘到我身边,瞟了我一眼,压低声音对我说,“你走狗屎运了,去垅少包厢伺候。”   我愣了一下,窃喜,下一秒上下扫视自己身上的行头,有些不敢相信,“妈咪,这多伤我自尊心啊,我看起来像男人吗?”   妈妈桑狠狠瞪我一眼,说出去的话够惊悚,“谁知道你有没有变性?”   她走后,我正顾自惊喜时,一旁的莉莉莎捅了捅我,向我打了眼色,“啧啧啧,看不出来你这小姑娘这么好本事,垅少平时可不找我们陪。”   我贼笑,“说不定我能把他掰直了。”   “得了吧,女人在他眼里就是绿头苍蝇,茅坑里蹲着的那种。”   “呵呵,恶心恶心他也好。”   走在灯光明媚的走廊上,我冷静下来,开始怀疑另一种可能性——会不会是姓康的找上门来了。   这个神秘男人看起来和邓垅走得很近,如果他今晚也在,那就连续出现在魅色三个晚上了,这也频繁了一些,或者他们在酝酿什么阴谋也不一定。   反正他不会是守株待我这只小黑兔的。   我一鼓作气推开那扇华贵的门时,心跳得有些快,也许是为了即将到来的胜利,也许是为了解脱,总之我有点紧张。   结果我毫无预警地撞进一双幽黑的眼睛,我的心瞬间如过山车般提了起来。   他在,而且正用老鹰般锐利的眼睛冷冷看着我,我下意识移开目光,娇笑着朝向坐他不远的邓垅。   “垅哥……”这一声娇滴滴的“垅哥“喊得我全身毛孔直颤抖,我一屁股坐到邓垅身边,上半身贴了上去,“今天怎么想起人家来了?”   邓垅看起来很不耐烦,对于我的主动倒贴很不愉快,下意识沉着脸避了避,叼着烟指了指姓康的那边,喝令道,“什么眼色?还不快去伺候客人。”   “讨厌。”我状似撒娇地拍了拍邓垅,不情愿地站起来,“这就去嘛。”   如东子昨晚所说,这个包厢只有三个人,除了邓垅外,就是那姓康的和一个微胖的男人,三人各人手中一个玻璃杯,浅酌着,灯光掠出一丝暗涌。   我得抓住这次机会。   几乎是刻意的忽视那姓康的,我扭着腰闪到了胖子边上坐下,殷勤地贴了上去,给他倒酒,“老板贵姓?我叫玛丽。下次再来魅色消遣,记得点我哦。”   那胖子面色和善,笑微微偏头看我,行为举止倒不令人方感,反倒一派儒雅随和,“鄙姓苏。苏锦维。哦,看起来玛丽小姐是假发收藏者,今晚的发型很有古埃及风格。玛丽小姐最近迷恋尼罗河文化?有没有人说过你美得像海底的水妖,但是为什么海水没有洗净你脸上的妆,你像戴了一张美丽的面具。不知谁有幸摘下玛丽小姐的面具呢?”   我嘴角抽动一下,笑容僵住了。   平生头一次碰到活的唐僧,我内心的激动难以描述,只想学大话西游里的小牛怪,口吐白沫表达尊敬。   “够了,瑞德。”这次说话的是康美男,想必喊的是胖子的英文名。   胖子狡黠地瞥了我一眼,然后转头看姓康的,不等我回答他就冲我眨眼笑,“我身边这位先生叫ken,或许mary小姐会和他比较有共同语言,他最近也有收集假发的习惯。”他摊了摊手,笑的像个恶作剧的小孩,“哦,不要害怕,他不是易装癖患者。只是春天到了,即使是绅士,也会有疯狂的时候,玛丽小姐幸运了,这种有趣的时候少到可怜,很让人期待。”   而后这个聒噪到连给别人插嘴的缝都不留的男人,朝我礼貌笑笑,拿着酒杯站起来,坐到了对面去,和一直面无表情看好戏的邓垅观赏着我和康美男。   哇哇哇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从头到尾一直被晾在边上插不上一句话的我,像是踩入了什么圈套,被人当猴似的关在动物园里等着被揍,可不就是动物园吗?邓垅和苏锦维坐在对面喜滋滋地等我被害呢。   我坐着一动不动,边上是沉默不语的仇家,我很痛苦。   “你们不是要吃夜宵吗?”身边的康美男突然发话了,变相的下逐客令,嗓音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威严,   “是啊,怎么忘了。”对面两人微带笑意,十分有默契地站起来走出去。   这下可好,动物园要闭馆杀猴子了。   我灵机一动,噌的站起来要跟着溜出去,可是身后那道声音再度响起,   “我说你可以走了吗?”   我笑呵呵转头冲他笑,希望尽量扭转自己的形象,“我也吃夜宵去。饿了。您坐着坐着,不要客气,不用送我。”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姓康的好像微微眯了眯眼睛。   “放肆!吃什么夜宵?下班时间到了吗?”不待我挪步开溜,已经站在门口的邓垅——我的老板厉声发话了,“给我该干什么干什么。”   然后他嘭的关上了门。   看着那扇门缓缓阖上,我恨得几乎把牙齿咬碎了,没接近邓垅,反倒跟一个阴阳怪气的冷面男人关在一个房间里,而且明显的是,他是来寻仇的。   我决定速战速决。   背对着他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我深吸一口气,转身蓦地拿起茶几上仅剩半瓶的红酒,灌了一大口,然后腾地啪的重重放回去,一脚蹬在茶几上,叉腰装出一幅凶悍母夜叉的模样,中气十足地冲他发飙,“喂,姓康的,你什么意思?”   而自始自终坐在原位的冷漠男人只是淡然地瞥一眼我的大腿,啜一口酒,说道,“你走光了。”   顺着他的目光,我低头看了一眼,大惊失色,大腿春光露了大半截,还好今天英明无比,怕冷没穿超短裙。   我有些尴尬地火速放下大腿,看他安之若素,心底越加懊恼,这下气势差好多。   他依旧坐着,虽然还是那样英俊到令人心潮荡漾,可那寻仇的嘴脸却令我无端暴躁,他淡淡陈述这样一个事实,“我讨厌被戏弄的感觉,方小姐。我很不喜欢。”   我破口大骂,“你以为你很高尚吗?偷偷跟踪我,还半夜三更打电话恐吓我……我不就喝醉酒撒酒疯吗?谁让你那天刚好站老娘面前了?你自己找上门的,我不找你我找谁?你自己运气不好怪谁!”   他挑了挑好看的眉,“方小姐,醉酒没有错,你只是错在找错了撒酒疯的对象。”他蓦地站起来,缓步走到我面前,突然出手摘掉了我的妖娆假发,笑着把玩,“时间长了你就知道,我很小气。”   我直觉黑云压顶,大叫不妙,这小鸡肚肠的男人要跟我玩持久战了。   在我估计形势之际,他看着手中的假发,勾了抹玩味的笑,“你今晚的妆比那晚更厚更糟糕,假发也是,是想让我认不出来吗?可是你的眼睛骗不了我。”   我噎住,平常办事最烦遇到高智商的,很容易被牵着鼻子走。   他一把扔了手中的假发,几乎是挑衅地居高看我,“知道你的眼睛里写着什么吗?”   “什么?”我倒是好奇了。   “骗子。你的眼睛里写着骗子两个字。”   那只能怪你笨,我心里嘟囔。   我识相的收起刚才嚣张的气焰,楚楚可怜地抬头望他一眼,瘪瘪嘴,开始梨花带雨装起可怜来,“康先生,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是骗子,这明明就是诽谤嘛。我们风尘女子容易吗?不但要养家糊口,还要受你们这些男人的气。我们小姐也是人……”   他不为所动,冷冷道,“收起你那一套吧。”   我耸着肩膀假惺惺抽泣了一阵,抽的有点累,这男人冰雕似的杵着,根本不给我面子下台。我心里骂骂咧咧,索性也不装林黛玉了,凝着脸指着自己眼睛边那几滴强挤出来的泪怒吼道,“喂,姓康的,你还想怎么着?哭我也哭了,眼泪我也滴了几滴了,我方亮亮小时候被我老娘屁股都打烂了都没哭,姓康的,够对得起你了。”   他蹙了蹙眉,“口口声声姓康的,方小姐道歉的诚意可见一般。”   我撇了撇嘴角,不说话。   “我想按照方小姐的为人,怕是连我的名字也忘了。”他一语中的。   我十分无辜地望着他,很真诚地答道,“这个也确实,你挺有自知之明的,你还没有美到让我念念不忘。你叫康什么来着?”   他绷着脸看我,深黑的眼睛似乎燃起了一把火。   我笑嘻嘻豪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咧咧道,“不要泄气,我这人眼光挑剔,你算是不错了,好歹我还记得你姓什么。”   他冷凝的眼瞥了他肩膀上的我的爪子,我没趣地放开,怏怏说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同样的我也看你不太顺眼,反正你也知道我的德性了,下次来魅色潇洒记得离我远点,免得我给你气受。那就这样吧,咱们互相忘了彼此,永远不见。拜拜。”   我刚转身要溜,没想到肩膀被一双大手按住动弹不得,我怒火中烧,诧异转头瞪他,“你想干嘛?”   “子弦。”他沉着脸动了动嘴巴,“康子弦。”   我眨了眨眼睛,一头雾水。   他盯住我,“别让我再说第三次。”   这情形真够可怪诡异的,甚至有一丝讨人厌的暧昧,我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一句,“你可别看上我。”   “你也别侮辱我的审美。”他倒回得干净利落,   “彼此彼此。”我假惺惺朝他笑了笑,握紧拳头出去了。   我气急败坏到极点,这日子真是越过越不舒爽,为了个案子,我得卖肉,我得嗲的跟发情的猫似的,我得接近同性恋,我还得隔三岔五应付不知从哪个墙角窜出来的怪胎,阴阳怪气的程度,真是一个赛过一个,我长得有那么像出气筒吗?   越想越烦躁,我回到休息室生了会闷气,这时门边有丝动静,东子那贼兮兮的脑袋探了进来。   “玛丽姐……”他见休息室没人,踮着脚尖滑了进来,手里还端着酒盘子。   我紧张地东张西望了一点,眼风瞟了眼墙角,示意他注意上面的监视器。   东子心领神会,却还是杵着,上班时间我们不准携带手机,东子出现在这里想必有什么十万火急的话要对我说,他蠕动着嘴巴,“昨日重现。保我菊花。”   然后他凄苦地瞥了我一眼,小蛮腰一扭,含恨离去。   嘎嘎嘎   我瞧着东子那苗条风情的小身板,心里真是叫苦不迭,看起来这小身板十有八九被邓垅给盯上了,我没完成任务,倒是老谭的无心之举,让深陷囫囵的我们找到一线生机,可是有所得必有所失,我现在是拿东子的菊花做赌注,而gay圈里有钱人仗着腰包鼓霸王硬上弓的事也不是没有,东子也不如我机灵,这条线是用还是不用?   而另一方面,今晚我实在有失职业水准,按理说我拿不下邓垅,可以从那个康子弦那里曲线入手,说不定能套出点消息,可是我今晚看到他那张不可一世的冷脸,张嘴就成了炸毛的鸡,让我坐下来跟他调情喝酒嗑瓜子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   究其原因,我总结了一下:其一是这康子弦长得好,身材也好,身上还有股子好闻的骚味,而这全犯了我的忌讳。嗯,应该说是犯了菲哥的忌讳。   拜杯具菲哥十年如一日仇富仇美女的影响,我方亮亮好歹一个中等美女,硬是为了配得上她摒弃了外在美,遇见帅哥就骂鸭,遇见美女就咒鸡,同她一起奔上了“追求内在美”的不归路。   我自己猜想,菲哥打排球可真是大材小用了,她应该去做一个颠覆别人信仰的传教士。   菲哥是一只吵人的乌鸦。   她总是在我耳根经年累月的边念叨着,“亮亮,男人金玉其外必定败絮其中,一颗歪瓜裂枣却有一颗百合的心哪。什么?你不知道这是支持我活下去的信仰吗?……什么是百合?哦,俩女的搞一块就百合,这是真的吗?这是真的真的吗?可是这又关咱俩什么事呢……你怕别人说咱俩是百合?放屁,我们俩明明是歪瓜裂枣来着,我们只是有一颗纯洁的百合心而已嘛。”   菲哥唠叨了十几年,我全身心地信她了,所以我决定骂那康子弦:拽什么,你不过是一只鸭。   原因二就是他竟然半夜三更□裸地恫吓我,我方亮亮什么人?局里头出名的复仇女神!也就是传说中的小气鬼,为此我决定再骂康子弦一句:你这只鸭,我咒你全身长满鸭屁股。   接下来几个小时我又陪了几次场,运气倒还好,没碰上什么顶级怪物,刁钻的客人也有,不过顶多罚我喝点酒,还算是怜香惜玉。   快下班的时候我经过吧台,没看到东子,问了在吧台上留守的小伙子,说一个小时前就下班了,老板特许的。   我一听不妙,赶忙撒丫子狂奔回休息室翻手机,果然东子有短信给我:我在半岛鲨鱼馆,他开始动手动脚了。   我吓得冷汗涔涔,打了东子手机,居然关机了。   局里一向有规定,我们必须24小时开机,这太反常了,我一颗心提到半空高,连衣服都没换,在女人们尖细的怪叫中,披上件薄外套就冲出门去,连带撞了刚要走进门耍威风的妈妈桑。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听不到后面妈妈桑念起了三字经,我的脑子里只有这么一个念头:邓垅你要敢碰东子的小菊花,我方亮亮非剁了你的烂黄瓜!   春天,万物苏醒,野兽四伏,而我慌了手脚。   过了很久我才打到车,中间我一直催促司机超车,司机赏了我好几个白眼。等我跑到半岛鲨鱼馆找了一个来回,早就人走茶凉,根本没有东子和邓垅的人影。   我额头上急出了汗,跑得气喘吁吁,还是不甘心,拉长脖子又望了一圈,却无意中见到了不想见的人——傅辰。   三个月不见,眼镜下还是记忆中温润的笑,不用猜我也知道,那种笑是带着几分宠溺的,温暖进人心,让你恨不得上山烧香,谢苍天让你遇见了这世上最温柔最完美的男人。   其实老天是淘宝上卖杯具的,他哪有可能那么善良。   傅辰看起来什么都好,笑如晨曦,骨子里却是个苛刻的完美主义者,作为他的女朋友,不可以这样也不可以那样,所以朋友们说,傅辰这样挑剔的男人能忍受我这样不羁的女人,对他而言,简直是个奇迹。   按造菲哥的话说,我和傅辰,都是脑子被驴踢了,而我们分手,则说明我们这两个被驴踢的脑袋终于康复了。   所以一年以后我被傅辰蹬了实在是众望所归,除了我自己,所有人都在笑。   笑得最欢的自然是我的表妹林唯一。   而现在,唯一正一脸幸福地坐在傅辰对面,扮演完美情侣的角色,笑得像朵山茶花。   坦白说我妹妹长得不如我,还瘦的跟块洗衣板似的,但好在她有个粗鲁无比的男人婆表姐方亮亮,在我这块朽木的反衬下,她更显得温柔如水、娴静可人。   自从十五岁我决定当男人婆以后,我想最高兴的莫不过于唯一了。   更让她高兴得是,半年前我跟傅辰崩了,习惯粗言粗语的傅辰傅医生突然发现身边竟然还有这么一位虽人比黄花瘦、性情却堪比绵羊的小女人,就好像吃惯了油条,突然有人送上了口感清新的清粥小菜,觉得这东西有利肠胃,渐渐离不开。   唯一也确实努力,儿科不呆,千方百计搞关系把自己弄进傅辰所在的外科,古人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况且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唯一是以势在必得的心态和实力得到傅辰的。   你问我为什么知道?因为我和傅辰分手以后,唯一特地上门来感谢过我,那时她和傅辰已经眉来眼去,他手术主刀,她给他擦汗,一切往好的方向发展。唯一的开心我是看在眼里,虽然还是趾高气扬的样子,本来那天依我小时候不服输的个性,早忍不住喷她“你也就是捡了我不要的,得意什么劲,”但是那天我很安静地“哦”了一声,我说不出任何伤人的话,因为那是傅辰,他不是我和唯一小时候争的洋娃娃,他是我深爱却没有好好珍惜的男人。   唯一多年的暗恋成真,自诩是台湾言情小说里的女主角,就像守门员死守球门一样死守着那片处女膜,终于守到终场的胜利哨声,一时春光得意,走路也带风。   而我,台言里瞎了狗眼的骄纵女配角,则成了亲戚口中的笑柄,好男人叼住了又让他自个跑了,还好唯一也是自家人,好男人终究没落进别人家口袋。   我舅妈一向刻薄,曾经替她的乖女儿出头,夹枪带棒数落我,“不是我们家唯一撬墙角,你们看看唯一从小到大多乖巧,要怪怪亮亮命不好,你想啊,生下来就没爸,海仪也不管教,那脾气哪个男人受得了,小辰当初都不晓得怎么看上她的哦,她套得牢男人才怪。没福分嫁金龟婿的。”   这番话不巧被在门外的我听到了,当时我实在做不到忍气吞声,径直推开门皮笑肉不笑道,“舅妈倒是越来越有能耐了,连我的命好不好都算的出来,说来说去其实舅妈命最好,要不是有我这个命不好的表姐,唯一也认识不了金龟婿是不是?我虽然命不好,不过舅妈也别忘了谢谢我啊。”   一番话一出,再加上姐妹俩抢同一个男人的拙劣戏码,我跟舅妈的关系闹到很僵,已经快三个月没去她家串门子了。   这些我妈都是知道的,她脾气比我还火爆,却硬生生忍了,我妈当年成了寡妇,我舅舅帮了不少,现在老了让他老人家夹在中间也说不过去,我也便作罢。   这两人正你侬我侬地说着贴心话,我看在眼里只觉得刺眼。   几乎是同时,他们也一前一后看到我,傅辰笑容僵住,怔怔看向我,唯一见他这般,又瞥了我一眼,面色不好看。   我倒是无暇顾及尴尬,急的团团转,而不远处傅辰面色一变,我的经验告诉我自己,这个完美主义者又挑剔上了,每当他这样眼神凌厉微微皱眉时,他那雷达眼准是从我身上挑出什么毛病来了。   我二话不说转身就走,边走边拼命拨打东子电话,他还是没开机,我脑子转的飞快,头也不回跑出了餐馆。   我站在空旷的购物广场抓乱头发,东子在这节骨眼上关机实在蹊跷,我脑子里出现东子被强 暴咬着被角血淋淋地缩在角落的场景,一旁的邓垅吃干抹净点着香烟餍足的笑,而有个可怕的念头雷劈般在我脑子里滑现,姓邓的长年累月玩男人,身上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脏病?强 暴的时候用套了吗?我可爱的艾东应该跟那不怎么可爱的艾滋没啥亲戚缘分吧?   我的疑问找不到答案,而如果我再找不到他们,也许明天这些疑问就会成为可怕的现实。   我再次烦躁地扒了扒头发,靠在广场上的栏杆上逼自己冷静下来,既然找不到东子,那就要通过邓垅找他,可是失败如我,根本没有搞到邓垅的私人号码。   我霍地福至心灵,我是没有,但是有一个人有。   康子弦有!   心急火燎地翻出手机找到昨晚的通讯记录,幸好没删除,我拨了出去。   我紧张的呼吸,电话通了,过了一会,一道很有共鸣感的嗓音在我耳边响起。   “喂?”他迟疑了一下,“是你?”   我提醒自己现在是求这位大爷,千万不能恶言相向。   “嘿嘿,康大哥,我是方亮亮啊,我有急事,找你帮个忙。”一声“康大哥”让我自己的汗毛哆嗦了一阵。   “康大哥?”那头的他沉默了一下,语带戏谑,“看起来方小姐确实是有求于我了。”   “大哥……”我哆嗦着再接再厉。   “省省吧,我还想多活两年。什么事?”   叽叽叽   我霍霍磨了磨牙,也不想浪费时间,直接开口道,“你能帮我打听邓垅现在在哪里吗?”   “Martin?”他微微诧异,声音低沉,“我可以问为什么吗?”   我默了一下,也不想兜圈子,应道,“他把我男朋友带走了……”   他沉默。   我添油加醋加重悲情效果,假装抽泣,“邓垅把他带走了,我找不到他,大哥,你一定要帮帮我,我们风尘女子不容易,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个好男人做长期饭票,我不想他出任何意外的……”   我夸张地吸了吸鼻子,估计在他那边听来,我这个为爱低声下气、解救男友于同性恋魔爪的风尘女子是多么的无助可怜。   我装了好半天,他才悠闲出声,“我为什么要帮你?”   我一听,差点想国骂,而他继续道,“方小姐,我没有义务帮你找男友,这听起来有点可笑,还是说你在找不入流的借口跟我搭讪?不好意思,这种可能不是没有。”   我愣了愣,忽的排山倒海的怒意蹭的窜进脑子里,张口就想破口大骂,可是理智这时突然跳出来提醒我,当务之急我不是跟这个自作多情的男人吵架,他要翻脸了,东子的菊花很可能会血淋淋绽放。   我不能让东子出事。   还记得当初老谭领着笑容腼腆的东子站在我面前时,我一见一个大男孩那小媳妇样就乐,搭着他的肩膀豪迈说过,“放心吧,以后姐姐罩你。”   我一直一直记得这个承诺。   而遥远的从前有个老人曾经慈祥地望着我,语重心长教育我,“亮亮,做人要一诺千金,宁可他人负我,不可我负他人。”   我痛苦的咬了咬牙,紧攥手机深呼吸咽下了这口恶气,之后用出奇冷静的声音道,“你放心,草鸡配不上金龟的道理我还是懂的。要不这样吧,你就看在我身世可怜的份上,帮我打听到邓垅在哪里,以后我绝不来烦你。”   那边安静了几秒,他才说道,“等我几分钟。”   然后他挂了电话。   我忿恨地瞥一眼手机里的那个号码,呸了一下,百无聊赖地转头扫了一眼亮如白昼的广场,而后视线定格在不远处鲨鱼馆的门口。   傅辰跟根木头桩子似的站着,一瞬不瞬地看向我这边,唯一用手拉他,他不情愿地移开眼,面无表情被拉着走了。   望着那一前一后的两个人,我直冷笑,看起来他真的找到真爱了,以前我们闹别扭时,他喜欢牵着我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训我一顿,以显示他的强势和主导,由不得我耍无赖。   看着远处走在前面的唯一,手里牵着的那只手曾经在大冬天捂着我冰冷的手呵气,看似严厉实则心疼地训我,让我的心小鹿般砰动。   原来我一不小心,他已经牵着别人了。   偌大的广场,成双成对的人来往如织,我的心口微微发酸。   我心酸了不到半分钟,手中的电话再度铃铃响起,是康子弦。   他径直说道,“你在哪里?”   我愣了愣,反问,“邓垅在哪里?”   “他在的那个地方你进不去。所以你在哪里?”   “我在哪里不重要,他到底在什么鬼地方?”   “奔,私人会所,不是会员进不去。所以你在哪里?”   “干嘛?”   “方亮亮,你不想让我带你去的话尽可以现在挂了电话。”   他微微动怒,我怔了怔,识相嗫嚅道,“东百广场。”   晚风冷飕飕,我穿得风凉,胸口更是有大片皮肤暴露在空气中,一阵风吹得我全身毛孔竖起,我“哈秋”一下,打了喷嚏,但是现在也管不了自己了,我恶狠狠撂下话,“你可别放我鸽子,要不然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十五分钟。”他啪的挂了电话。   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等待了,我仍旧一遍遍拨打东子电话,盼望他开机保平安,可是一遍又一遍听到的都是提示关机的人工女声。   刚对着阴沉夜空叹了口气,身边一辆车煞的停下,我转头一看,傅辰坐在车里冰冷地看着我,副驾驶座上的唯一脸臭的闭上眼睛几里外都能闻到臭味。   小时候我寄住她家三年,算是尝尽了寄人篱下的滋味,舅舅又老出差,没少吃我那尖酸刻薄的舅妈的苦,唯一像她妈,见不得别人比她好、比她出色,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她只想当那唯一出色的人。   她这样的性子,注定跟我水火不容,那三年,我吃尽那母女俩的苦头,却只能隐忍着,寻找其他发泄的出口。   那三年光阴并不荏苒,它见证了我少女时期的脱轨和不羁,当所有人都以为我已无法被拯救时,却有一双慈祥的眼睛笑微微凝望我,说道,“顽石蒙蔽了所有人的眼睛,亮亮,拂去你身上的沙尘吧,向所有人证明你是一颗金子。”   那双信任的眼睛是我的救赎。   而成年以后,当我以为傅辰也能拥有那样的信任,也能成为我的救赎时,却没想到他给我的,只是失望。   傅辰目不转睛看着我,说话还是礼貌如常,却已形同路人,“去哪?要不要送你一程。”   我懒得看那两人,目视前方冷冷道,“不用了。”   傅辰沉默,这时唯一咯咯笑插嘴进来,“表姐,上车吧,大冷天的穿这样怪冷的呢。”   从小到大,我就恨我这个表妹这点,话里藏刀,越显阴险嘴脸。   你已经赢了,还想老娘怎样?给人条活路行不行?   我不愉快,很不愉快,所以我转过头来,吊儿郎当对着二人翩然笑道,“最近转行做鸡,不穿这样没生意啊。”   傅辰的脸蓦地阴沉了下来,我则轻佻地吹起了口哨,冲着前面走过的一个年轻男人招招手吆喝,“嗨,帅哥!我漂亮吗?”   年轻男人愣了一下,还算镇定,竖起了大拇指,然后一笑而过。   我笑得越发灿烂如桃花,心里充斥着报复的快感。   哼哼哼   不用猜也知道车里两个人的反应,果然车子仿佛沾染了主人的怒气,嗤的飞速滑行了离去,我瞄了眼远去的车子,敛笑将视线转向霓虹之上的广告牌。   心口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无法排遣,我于是专注于广告牌上闪亮的字,却惶然发现自己已失去阅读的心情。   又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奥迪车开出去十几米外又停了下来,车门霍的打开,一脸阴沉的傅辰步出车门,边走边扯气急败坏的扯掉领带,朝我大步走了过来。   唯一紧接着也开门走出来,厉声尖叫着,“傅辰你给我回来!你听到没?回来!!”   唯一要跟上来,傅辰转头呵斥她,“别跟过来。”   唯一总归是小绵羊,只好在原地跺了跺脚,眼睛红通通地看向这边,委屈的跟小媳妇似的。   我皱了皱眉头,瞅着傅辰满脸的阴霾,佯装没看到,倔强地别开眼不看他。   傅辰说过,我就是那道不知安分的风,山火要来时,总是不识好歹地煽风点火,天不怕地不怕,简直要人命。   也许我满不在乎的表情让傅辰的怒火更盛,他站定在我面,脸上温润的笑不见,除了愤怒还是愤怒。   我诧异,稳重如他从没有这么生气过,像是换了个人。   他双手扣住我肩膀,眼镜后的眼睛漆黑发亮,他朝我大吼,“方亮亮,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到底要怎样?我问你,你到底要怎样?你知不知道我生不如死,你知不知道?”   我瞥了他的手一眼,扑哧一笑,“傅医生春风得意的,都快做我的亲亲好妹夫了,提什么死不死啊,多晦气。”   他的眼中有些什么东西在闪动,如果我没眼花的话,那种东西叫痛苦。   知道他也在痛,我笑得越发灿烂,身体却微微颤抖。   他的手紧紧按在我肩膀上,力道大到吓人,可是他依旧不放手,他几乎是喃喃着,“为什么你是这样一个个性?为什么我们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当初你为什么不解释?我只要你解释而已,有那么难吗?你为什么要让自己看起来那么坏,你明明不是这样的。”   一向学识渊博的傅医生竟然破天荒地出口那么多个为什么?想来小时候没有好好读那本《十万个为什么》,我静静凝望他,心里默默说道,你笨到让我悲伤。   绝望和无奈主宰了他的情绪,这个时候的傅辰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儒雅温厚的傅医生,而更像头草原上狂暴的雄狮。   我无言凝望着他,任他猛烈摇晃着我,只是倔强地咬紧唇不张口。   “那该死的工作真有那么重要吗?你为了别人不顾一切的时候你想过我吗?安分守己对你来说有那么难吗?只要你开口,下半生我来养你也没关系……方亮亮,看着我!我要你看着我!”   尽管他在我耳边咆哮,可反骨如我,依旧顽固不化地移开眼。   我怕看到他那双含着痛苦的眼睛,无声提示我,当初我多么狠心决绝地推开他,直到我们走到万劫不复的地步。   菲哥说对了,踢开一个好男人是我咎由自取,我是受虐狂,不但害自己,也害别人,谁爱上我是他八辈子倒霉,注定要过一辈子鸡飞狗跳的生活。   就连好男人傅辰都被我气走了,还会有谁爱上我呢?   万念俱灰中,我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在说话,冷静而悲伤,“不解释是以为你能理解,可是看起来我错了。上上个月老孙得胃癌走了,他干了一辈子线人,也被儿子老婆骂了一辈子的窝囊废,临走的时候他们才知道他干过那么多轰轰烈烈的事。”   我缓缓转过头,忧伤地看着他的眼睛,“很多事情一旦开始,就再也没办法停止,哪怕我知道我要失去很多,可是我已经身不由己。对不起,傅辰,我一辈子都做不了你想要的女人。”   傅辰眼睛里埋着的痛苦渗了出来,一滴一滴,浸湿了我的心。   我自嘲一笑,眼眶有些热,“我跟你这样正好啊,你当医生已经够累了,要是再担心我,怕是会短命好几年呢,唯一比我乖多了,也许上天注定你只能做我妹夫。”   傅辰颓丧地垂下了手,面带狰狞而悲伤,“方亮亮,你是我见过最狠心的女人。”   我震了震,惨淡一笑,“你应该庆幸自己发现的早。”   傅辰一脸颓然。   远处有辆银色奔驰驶过来,停下,康子弦走了出来,若有所思地望向正僵持的我和傅辰。   我微微垂头,“我等的人来了。再见。”   我与他擦肩想走,这时手猛的被他拉住,傅辰瞥了一眼几米外的康子弦一眼,他动了动嘴巴,就像过去一年每一次离别时那样温柔嘱咐,声音没了刚才的狂躁,低低的,却拨动了我内心最深处的弦。   “答应我,保护好你自己。”   不等我回答,他迈着沉重的步子,载着唯一扬长而去,越走越远,那离去的弧线竟让我觉得残忍孤寂。   天开始下起毛毛小雨,我的手缓缓上移,终于蒙住自己的脸,轻轻又无声地哭了出来。   但是眼泪也只流下了两滴而已,现在这个时候,就连凭吊死去爱情的时间都显奢侈,燃眉之急是先把东子从姓邓的手中救出来,我调整了一下心情,毅然擦干眼泪,转身去找康子弦。   只不过刚转身就不小心撞进一个硬梆梆的胸膛,我吓了一跳抬头看,康子弦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黑眼睛漂亮的很,却带着几分揣摩,没什么温暖。   脸上泪痕未干,我唯有退一步勉强漾笑,“别误会,你走得太近,我可没有投怀送抱的意思。”   他缄默,却无形中给人沉重的压迫感。   并不是好相处的男人。   “我们走吧。”我超越他走向他的车子,边走边再打了一遍东子手机,还是关机。   “方小姐看起来是很有故事的人。”他在我背后幽幽说道。   咧咧咧   我一团无名火燃起,转过身睁大眼冷冷瞪他,“你想说什么?”   康子弦手插裤兜走近一步,低头直视我的挑衅,像只高傲自大的孔雀,令人心生厌恶,“我只是很好奇,今晚你要救的是你的男友之一吗?”   面对这样一张看似英俊实则刻薄的脸,薄唇吐出的言语无不透着诽谤和不怀好意的揣测,我本能地想唾弃一口,却硬生生忍住了。   即使愤怒到身体像秋叶般打颤,我却没有发作,而是上前一步,踮起脚跟,冰凉的手环住他的脖子,挑着眉轻佻说道,“怎么样?你有兴趣当其中之一吗?”   反其道而行之的效果就是他的薄唇紧抿,双眼微眯,双眼释放出危险的信号。   我下意识察觉到撩拨过火了,刚想放手,他已经掰开我不安分的手,严肃说道,“很抱歉,没有兴趣”   我松了口气,耸耸肩,转过身走了几步朝他笑笑挤眉弄眼,“所以我就不祸害你了。”   他仍旧站在原地意味不明地望着我,我急了,站在他车边朝他招招手,“快点啊,迟了我的小男友就要成男人的男友了。”   坐在康子弦车上的时候,我注意到他打开了暖气,暖洋洋的热气喷在□在外的肌肤上,让人只觉得满足舒服,就像沉浸在山涧温泉之中。   遗憾的是,身边的男人还是冷冰冰的,我焦急的望着车外的灯红酒绿,忍不住问他,“还要多久才到?”   “一个小时,那家会所在山边。”他回答,不带一丝情绪起伏。   我心里一声国骂,隐隐觉得头痛,有些不舒服,懊恼地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觉得这一个小时与一座冰山呆在一起,就好比我高中时上最头痛的英语课一样,十分难捱。   康子弦看起来也没有与我攀谈的兴趣,我本来也厌恶与他说话,可是转念一想,这个男人和邓垅交情匪浅,这个时候不妨探一探他,说不定会有意外发现。   我清了清嗓子,“那个好像有点无聊,我们聊聊天吧。”   他专心开车不吭声,明摆着要给我钉子吃。   我怒从心起,按捺不住报复的情绪,笑嘻嘻恶心他道,“我说,你……是邓垅的男朋友吗?”   “啊!”一个急转弯,我的头结结实实撞在车窗上,痛的我眼冒金星。   康子弦缓缓把车停了下来,我揉着额头吃惊瞪他,想不到他居然有如此激烈的反应,一时猜测是不是猜对了,他也是个gay哥。   毕竟物以类聚,我这么告诉自己。   康子弦浓黑的眉揪在一起,侧头瞪着我,暗淡的车灯光线打在他高挺的鼻梁上,透着雕塑般的美感,只是那身霸气仍提醒人,他是个很不能小视的男人。   他的表情告诉我他很在意,那么我决定不让他好过。   我了然于心,开始主动出击。   “其实你也不用那么激动,我不歧视你们这个群体的。当然艾滋比较歧视你们哈,听说感染率高,恩,平时你要注意点,多买那个啥啥用哈。当然节制一点总是没错的。”   康子弦不说话,双眼出奇铮亮,怒视我一会后,他咬着牙道,“三天。我只认识你三天,但是我想掐你的念头出现了几乎三百遍,方亮亮,你给我记着。”   “开个玩笑还不行吗?一点幽默感也没有。”我撇撇嘴坐好,此时天生一道闪电神鞭般抽打夜空,紧接着春雷一声闷哼,雨越下越大,哗哗声不绝于耳。   为了扭转尴尬的气氛,我假装双手搓手臂,担忧地瞅了一眼茫茫夜色,咕哝着,“真冷啊。”   其实是我自己给自己找台下。   而下一秒身旁的康子弦有所动作,原来他脱下身上的西装,在我的目瞪口呆中,把西装扔给了我后,之后默不作声地启动车子。   他突如其来的示好让我哭笑不得,我犹豫地打量他一眼,见他抿唇不高兴,不忍拂了他的好意,况且现在我确实很需要这样一件厚实的外套。   盛情难却,我就大大方方的穿上了。   外面雨越下越大,道路上只有零星几辆车,使得春夜沾染了几分空旷和萧索。   我安安静静坐着,望着漆黑的窗外,怔怔地想起傅辰黑色的眼睛,那双眼睛里蕴着的爱恋刺痛了我的眼,他明明曾经是只属于我的,而我却执意把它弄丢了,我鼻子一酸,望着窗外如梭的夜景,越发的安静。   昏然间有了几分睡意,身边的康子弦却不期然开口了,“我们是大学同学。认识很多年。”   “哦。”我瞌睡虫跑了一半,收敛自己的伤心,耳朵竖了起来,听他接下来怎么说。   “凭我对他的了解,你的……男朋友,”他将“男朋友”三个字咬的有点重,“……很安全。Martin是个绅士,尽管他给人的错觉不是。”   我半信半疑,“既然你那么相信,怎么会答应带我去,可见你心里也是不确定的。”   “按理说我该拒绝你的。”他偏头富有深意地瞥我一眼,竟带了丝轻漫,“好在方小姐今晚的好故事让我觉得不虚此行。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   “你……”我一口恶气差点没顺上来,就这么活生生吞了下去,绞得我心肝脾肺都移了位。   我本来头就痛,现在被这姓康的一激,头变得越加胀痛昏沉,而天上的雷鸣不眠不休地敲击天地,轰隆隆,轰隆隆,不得安宁。   纵使我平日再不消停,但疲劳了一天后,我还是决定让我紧绷的神经先放松下,待会我还得留出精力把东子从邓垅那龙牙里拉出来,我得分清轻重,这姓康的不值得我斗气动嘴皮。   我闭上眼睛瘫靠在椅子上,无力挥手,“我知道你怎么想我的,是,我是小三,狐狸精,脚踏很多只船,所有坏女人干过的坏事我一件不拉全干过,我是坏女人中的战斗机行了吧?”   我半眯眼睛,有气无力,突然觉得自己说得一点都不离谱,对于傅辰,对于唯一,我都有欠厚道,甚至是东子,我也待他不好,明知邓垅对他有邪念,还让他继续来上班盯梢,要是今晚酿出什么血剧来,我还真的难辞其咎。   只不过一念之间,拜这康子弦所赐,我否定自己否定一切,颓丧起来。   他玩味一笑,“我看你倒像是潜水艇。”   我怔了怔,苍天啊,这男人到底什么智商?为什么会有人既拥有美丽又拥有可怕的智慧,还让不让我这凡夫俗子活了?   我简直无所遁形。   我别扭转过头不看他,讪讪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上次喝醉招惹你是我不对,你放心,我还有点良知,以后你走左边,我就走右边,你休想再来笑话我。”   不知怎的,我扒着窗小指头划拉着窗口的姿势竟让自己像是十八岁闹脾气的小姑娘,说不过人家就躺下来撒泼耍无赖,说起来,这事我还算擅长。   “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康子弦斟酌着,忽然我听到他爽朗一笑,然后他似乎心情很好地说道,“可万一我们走的是圆形花坛呢。”   我彻底被他打败,跳起来凶巴巴嚷道,“那就把花坛拆掉!不不,炸掉炸掉!!!”   见我暴跳如雷,他转过头笑得高深莫测,笑容绽放那一霎那,我以为我看到了这个黑夜所有的明媚与光芒全聚敛在他脸上。   这个美男子是不是金城武在外头偷生的啊?   我这个“坏女人”终于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吼吼吼   等我们到达邓垅坐落在青山秀水边上的名为“奔”的私人会所时,已接近凌晨两点,我昏昏沉沉成了只病鸡,身上微微发烫,不过我向来乐观主义,抖索了下精神后,就跳下了车。   当然我把康子弦的西装脱下来了,穿着男人衣服去找男人挑事,气势上弱了几分,并且绊手绊脚。   这会所是座欧式建筑风格的小楼,春藤乱爬,外面看起来平淡无奇,甚至称得上破败,没想到进了门,确实别有风味到极致。   按理说“魅色”已经是穷奢极侈了,不过跟这“奔”比起来,简直就是个牛棚,层次上太不一样。   康子弦往来无阻,见他进门,一个领班经理模样的人上来客气迎接,康子弦也不跟他多废话,问了邓垅所在,领着我大步上楼。   我在后头跟着他,心里啧啧称奇,这男人真TM有老板派头,心里顿时酸得跟什么似的。   突然想起来,为了接济菲哥买房过上小康生活,我已经负资产了。   两分钟后,我杵在门口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我很生气。   艾东同志好好的,菊花也好好的,而在他关机我为他提心吊胆的那几个小时里,这家伙斜叼烟嘴,在云雾缭绕中打牌打到忘了自己还是个曾经宣誓要为大众服务终身的人民警察。   但是生气归生气,这里是群魔乱舞的蛇窟,由不得我发脾气。   为今之计我得先把东子这家伙弄出这个鬼地方,要不然等他输到只剩条三叉内裤,别说做卧底了,别反过被人扔进夜店做鸭还债就不错了。   房内四个赌鬼赌得正酣,我一声做作的惊呼,“你这死鬼,居然跑这来了,吃药时间到了,你还想不想活了你?”   东子见我出现,惊得半张嘴,大到能塞下一个鸡蛋,我则扭着屁股气急败坏走了进去,泼妇一般抓住他的耳朵,死命一拧,听他“哎哟”杀猪般叫唤,心里这才舒坦很多。   我冲着坐东子对面的邓垅眨眨眼娇媚一笑,他面沉如水,我倒也不害怕,理直气壮却又尖着声音做作道,“老板,我家这口子有毛病,不能熬夜,每天还得定时吃药吊着他这条小命。”我横眉竖目指着东子卖力演戏,“你看看,这死鬼,有病还老忘吃药,还得我大老远送过来。”   我的横空出现显然让邓垅大为不悦,他扔了手中的牌,盯着我低沉问,“谁带你进来的?”   “我。”康子弦斜靠在门口应了一声,姿态风流,他下巴指了指我,“我是被有情人千里送药感动了。”   精神紧绷之下,我还是禁不住被他的说辞恶心了一下,不过这人还算靠谱,我向他投去感激的眼神。   邓垅见康子弦出现,面色稍稍和缓了一些,冷着脸嘲讽他,“你TM什么时候这么有人情味了?”   康子弦勾唇一笑,而边上的胖子苏锦维轻插话进来,“最近你们俩都变得很有人情味了。这值得我们好好分析,这是为什么呢?是William Shakespear口中的那种叫做 爱情的东西吗?”   “瑞德!”   “闭嘴!”   两个男人几乎是同时喝止了胖子的胡说八道,胖子举起手做投降状,“ok,ok,不要激动,当我没说,当我没说。”他啜一口酒,闷闷道,“最近很困惑,读了点他的诗而已。”   康子弦扯了扯领带,淡淡道,“我很怀疑他是否能帮助你。”   邓垅冷哼,“你这家伙在法庭上精明的恨,怎么平时老犯傻,莎老头写这堆东西的时候说不定TM自己还没开窍呢。”   我和东子对视一眼,听懵了,现在是什么情况?莎翁诗歌研讨会?现在我们不是应该命悬一线吗?不是应该僵持不下吗?可是看起来我和东子这对“苦命鸳鸯”已经被彻底无视透明化了。   我刚想拉着东子离开,那边康子弦锐利的眼风一扫,盯着我状似无意地说,“我开车一个小时不是请你来听莎士比亚的。”   我弯腰朝邓垅笑笑,说道,“嘿嘿老板,我先去喂我那口子吃药了。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谢谢老板款待哈,那老,老板我吃药去了。咱们……明天见。”东子还算机灵,也站了起来一起赔笑。   邓垅巍然不动,皱着眉目送我和东子手牵手离开,那架势阴森森的,有点可怕。   走到门边与康子弦擦肩时,我轻声说道,“谢谢。”为了报复他刚才恶心我,我又不死心的添一句,“你不光外表美,心灵更美。”   然后我拽着东子,飞一般大步离开。   走到楼梯转角无人处时,我终于怒不可遏,一把把战战兢兢的东子推到墙壁上,通亮的镜子映出我布满血丝的眼,那愤怒根本掩不住,而东子也狼狈,小身板颤了颤,双手合十求饶着,“师姐……”   我瞪了他一眼,倾近他悄声警告道,“你今天脑子带出门没有?分清楚地方再喊人!记住,我现在是你女朋友。”   东子大概从赌局里醒转过来,点头不迭,连连应道,“师……哦,我知道了。”   “你吃了豹子胆了,居然关机?”   “不是不是,我可以解释的,姓邓的不爽我老是拿出手机,强迫我关掉的。”   “你猪脑啊?他说不用就不用,你不会找个借口去厕所给我打电话吗?”   “我也想啊,可是手机被他没收了,我很无辜的。”   “什么?!那手机呢?还在他那儿?”   “好……好像是。”   我忍不住猛地拍了这蠢货的脑壳一下,真想在他脑门上镶“蠢货”两个字,我气得头顶都快冒青烟了。   “哎哟,姐……姐……疼。”   “疼疼疼,菊花没疼算你走运了。”我拉了他一下,“去,进去把手机拿回来。”   东子不依,“师姐我怕……”   我忍不住又拍了他一下,凶巴巴道,“现在怕了,你刚才叼着咽赌牌的时候我怎么没见你怕啊?欠揍!”   我轻声训斥东子,这时角落里意外传来清脆的打火机啪嗒声,鬼魅一般,我吓了一跳,循声转头一看,不知何时,康子弦已经靠在一米外的墙边,低着头玩弄手里的打火机。   啪嗒啪嗒,一张一合,配合着他冷峻的脸,让我的心跳快了几拍。   我大脑处于暂时的空白状态,但随即反应过来,推了推身边也受惊不小的东子,示意他进去拿手机,康子弦这边我来对付。   东子瞥了一眼康子弦,小兔子一样地跑了,我绷着脸迈着步子走到他面前,压低声音质问道,“姓康的你什么意思?偷偷摸摸听人家讲话,亏我刚才还夸你心灵美。”   他抬起头来,“是你一厢情愿认为的。”他指了指前方,“你们堵住了路。”   他又在玩打火机,“所以你们说悄悄话,选择这个地方实在不太明智。”   自己草率在先,我也无话可说,冷哼一声不看他。   “不过师弟师姐感情要好,急着聊聊感情,我也倒可以理解。”他云淡风轻地脱口这么一句。   前面东子已经顺利拿着手机出来了,我气呼呼瞪了康子弦一眼,扬扬手,“后会无期。”   还是不解气,我又回头补了一句,“我收回刚才的话,你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不美,一点都不!”   身后传来低沉愉悦的轻笑,在静默的深夜竟有些性感诱人,我憋了股闷气下了楼。   嗷嗷嗷   两分钟后,我跟东子两个可怜人杵在会所楼下,两双眼睛惆怅地望着漫天雨水以及一辆辆潇洒离去的豪华车,我们十分有默契地陷入安静中。   这年头有钱人要的是绝对的隐私,方便偷鸡摸狗男盗女娼,所以这会所附近根本没有老百姓熟悉的的士车。   我跟东子大眼瞪小眼,一阵凉风吹来,灵魂都禁不住抖了三抖。   东子颤着小身板,嬉皮笑脸道,“师姐,要不咱们劫车吧。”   我搓着肩膀,唇微微哆嗦,“也好啊,劫完让他们直接送咱们回局里。老谭不是说了吗,常回家看看。”   东子目视前方驰骋而去的保时捷跑车,故作玄虚道,“悬,万一这些车配着什么导弹系统,直接把咱们轰平了送局里怎么办?”   我瞪了他一眼,“你小子007看多了。”   东子挠了挠头,胡说八道起来,“也对,咱们是和谐的发展中国家,到处都是良民,没有海盗恐怖分子,邦德要移民到咱这了,嘿,他不得失业卖烤番薯去?啧啧,他要卖烤番薯那生意得多好啊。”   “艾东,你TM再不闭嘴,我马上从良民变成杀人犯你信不信?”   “信信,能死在美艳师姐刀下,我做鬼也风流了。”   “闭嘴闭嘴,我头痛死了。”   成千上万的雨点直线落下,这场春雨不休不止,时不时伴随着雷鸣闪电,我和东子继续迷惘站了半分钟,等待几乎不可能出现的的士车。   “怎么办?回不了市区。”东子不冷静了。   我冷得直哆嗦,不舒服到极点,咬紧牙关道,“再等等,说不定有车,实在不行堵辆车直接强上了。”   东子小心翼翼瞄了我一眼,支支吾吾道,“师姐,那姓康的看上去不坏,要不让他载……载我们?”   他不提康子弦倒好,一提我心里一肚子火气无处发泄,我怒道,“蠢货,蛇鼠一窝这道理你不懂?我今晚为了找你这蠢货,受了他多少气你知不知道?我都快气炸了,你还跟我提他?”   “可,可是他看起来好像对你有意思?”   “你TM娘们啊,你以为演麻雀变凤凰呢,那种斯文败类能看上一夜总会小姐?得了吧,他别来残害老娘我就阿弥陀佛了。”   “女人做到像你这样粗鲁也不容易了。”身后那恶魔般具有共鸣感的男声戏谑响起。   又是他。   我背对着他咧了咧牙,回过头来冷冷看他,“康先生,你看不惯我大可以当没看见我,这样你好我也好,我谢谢你了。”   康子弦在我们一米外,淡淡一笑,“恐怕很难,方小姐是很有趣的存在。难道你自己没有察觉吗?”   变着戏法骂我是小丑呢,我下意识扭过脸不想理他,这时东子悄悄靠了过来,贴着我的耳朵悄声说,“师姐我说的不错吧,他看上你了。”   “呸呸呸!你少咒我。”   此刻我心情糟糕到没有任何心情谈论风月,再说我喜欢的是像傅辰这样温柔儒雅的男人,只消看了一眼他的笑,再不踏实的心情也能安静沉淀,给人无比的安全感。   傅辰才不会像眼前这个男人一样讨人厌,十句话中有九句能把我气得想撞墙。   这两天我急火攻心,脾气火爆到像个炸药桶,这男人手里拿着火柴,明摆着是来点燃我让我自焚的,我才没那么傻,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夜晚的山色荒芜,鬼影耸动,雨声淅淅沥沥,下得人心烦,康子弦走到我身边瞄了眼苍茫的雨夜,顾自说道,“走吧,我送你们回去。”   东子大喜,忙说,“谢谢啊康先生。”   那边门童已经把康子弦的车开过来,鞠躬将钥匙交给他,东子拉了拉我,示意我“好汉不吃眼前亏”,人家心怀仁慈,都放低姿态给咱们台子下了,这是多么皆大欢喜的结局呀。   但是东子总归不了解我的倔脾气,我最见不得别人面露施舍,我不稀罕,要是真惹毛我了,我方亮亮就是个泼妇,哪怕我现在身体极其不舒服,但是比起精神不舒服来,这根本算不得什么,我今天若不撒泼一回,我辜负“泼妇”这一伟大而历久弥新的称号。   今晚这康子弦一次又一次挑战我的精神高压线,之前为了东子,我按捺火爆的脾气,嬉皮笑脸强忍了,但是现在东子人没事了,我终于可以选择和他分道扬镳了。   康子弦从容地坐进车中,东子拉扯我,当着康子弦的面别扭说道,“亲……亲爱的,我们走吧。”   我靠在圆形柱子上,脸一偏,下巴昂着,“要走你走,我自己回去。”   东子急了,瞥了一眼车里面无表情的康子弦,“走吧,难不成你要靠11路公交车回去?亲……亲爱的你这么漂亮,半夜三更很容易被劫色的,我担心。我们快走吧。”   “怕什么,待会我大腿一撩,还愁搭不到回去的车吗?”   东子急的跳脚,凑到我耳边轻轻央求,“师姐,别啊,咱回去再说。”   我瞟了他一眼,朝东子娇媚一笑,软着腔调轻声道,“亲爱的,士可杀不可辱,你不知道呀,我今晚为了你被人笑话好多回了呢,咱们穷归穷,总是要有骨气些的嘛,可别让那些伪君子笑话了去。”   说完,我抬高眼角不无挑衅地望着车里的康子弦,心里总算有了些痛快。   东子毕竟生嫩,见我敢当着当事人的面冷嘲热讽,有些慌乱,来回看我和车里的康子弦。   康子弦看起来也不痛快了,在看热闹的门童的目光中优雅跨出车,冷着脸走到我和东子面前,转头对惊慌失措的东子说道,“你先进车里去。”   东子小心瞥了我一眼,“哦哦”了两声,钻进车里观察我们两人。   康子弦眼眸漆黑,还亮的吓人,但是我方亮亮也不是被吓大的,他看我,我也看他,我们无声对峙着。   康子弦盛怒下还是扯了丝凛冽的笑,缓缓说道,“方亮亮,你就是个泼妇。丢人你不考虑成本的吗?”   我冷哼,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说道,“能有什么成本?姓康的我告诉你,我才没有丢人,我方亮亮是在我自己的自尊战斗!你这种人不可能理解我的节操的。”   康子弦头微低向我,不知情的外人还会以为我们是亲昵的情侣,我头本能向后仰,可是不幸的是,后脑勺碰到了冷冰冰的柱子。   我们贴得很近。   他近到能让我清晰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还有若有如无的香味,他那张引人犯罪的俊脸在我面前瞬间放大,我下意识憋住呼吸。   不知怎的,形势急转而下,我似乎成了被威胁的一方。   他说,“方亮亮,撒泼当然有成本。成本就是我越来越……欣赏你了。但是鉴于你的身份和职业,我会考虑看看这是不是欲擒故纵的把戏。”   他眼珠子幽深,“看起来你是个中老手了。”   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喂”了一声,而他已经出手紧扣住我的下巴,笑容邪魅傲慢,“嘘!先听我说……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死不肯上车就是等着我下车当众和你亲昵一番,就像现在这样?嗯?”   这男人的举手投足已经足以让我内分泌混乱加精神失控了,我气得胸脯上下起伏,拳头下意识攥紧了起来。   这辈子真的没有这么窝火过。   康子弦却笑了,我从没见男人笑得这般可恶,他挑了挑眉说道,“怎么?生气了?我劝你还是不要生气,看你这张花脸,像只脾气暴躁的小花猫,让人忍不住想逗一逗。难道你自己没发觉吗?”   “你……有种!!!”我牙齿紧咬,被他激得头痛欲裂,但是不能认输。   我凑近他,直勾勾盯着这个男人,张牙舞爪,“姓康的,狗急还跳墙呢,小心花猫咬你。”   他嘴角一勾,“越危险的东西越有挑战性不是吗?”   “你TM当心得狂犬症。”我破口大骂。   “我觉得比起我,你应该多担心一点自己才对。”他的黑眼珠有漩涡在隐隐盘旋。   我突然心里簌簌的,脑海里出现一个可怕的念头:好……好像有麻烦了。   而在我脑中警铃大响的时刻,康子弦俯下身贴在我耳边说着轻柔而富有威胁的话,他说,“你不想上车想玩游戏我可以奉陪,这样好不好?我打个电话给Martin,让他把你的小男友接走,据说他有不止一家私人会所,只不过……”他在我耳边喷热气,酥酥痒痒的,“天太晚,我想回家睡觉了,就帮不了你了。”   听完这一番话,我只觉全身血液倒流,比起眼前这个邪恶无比的俊美男人,就连萧瑟寒冷的晚风都变得轻盈温柔。   沧海桑田,人心叵测啊。   所有一切都在无言提示我:方亮亮你维护自尊的战斗输了,再跟着这阴险男人耗下去,估计三角内裤都保不住了,三十六计走为上,离他越远越好。   纵使颜面倒地,我还是气势十足地清了清嗓子,昂首挺胸道,“走吧。”   然后我看也不看他一眼,大摇大摆打开车门,挺着腰坐在东子边上。   东子等到望眼欲穿,见我进来刚想开口,“亲……”   我绷着脸把手一挥,“从现在开始闭嘴,再开口我就出手掐死你。”   东子怯怯一缩,识相地噤声了。   康子弦坐进来的时候,我把脸一偏,望着黑夜,心里已经将他千刀万剐了一次又一次。   可是纵使这般,我还是很生气很生气。   我在车上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身上盖了件黑色西装,有股若有如无的香味,淡淡萦绕在身边,见我睁着惺忪的眼瞪着衣服发愣,一旁的东子不敢说话,朝康子弦那边努了努嘴,暗示这衣服是他的。   我坐好,霍的把衣服扔到一边,见已经到了繁华市区,冷着腔调说道,“就前面停车吧,我和他打的。”   康子弦也不挽留,将车缓缓停靠,一等车停好,我就迫不及待地开门出去,一个字也没说,拉着东子扭头就走。   而跟在我后面的东子一边跟康子弦挥手道谢,一边努力跟上我的步伐,被街上的石阶绊了一跤,而等他起身站起要找我时,我已经拦了一辆出租车,坐上了回家的路。   回家当晚我就发高烧了,头痛,全身乏力,坠入无边无际的深睡眠。   我这人从小到大就这样,要么干脆不生病,一生病起来就是十天半个月,等到病好烧退,身上一半的肉也烧没了。   我生病也没什么大症状,一发起烧来不叫也不嚷,就是从早到晚一直睡,睡到人事不知,那架势好像是不睡到天荒地老不罢休。   我算了算,距离上次生大病,已经是五年之久。   所以这次生病发烧来势汹汹。   但是我这人比较乐观,自诩刀枪不入的女金刚,倒是没有太放在心上,多睡就好。   呸呸呸   第二天中午,我迷迷糊糊被手机铃声唱响。   我挣扎着起来,一坐起来晕头转向,趴在地上一阵乱摸,才在沙发下的棉拖鞋里找到了我的手机。   是我警用手机,局里负责情报收集的李放打来的。   这家伙平时贼眉鼠眼的,个小,猴精,那双贼溜溜的眼睛跟个雷达似的,经常保持一分钟转几百下的频率,偶尔做公共汽车常被正义的群众们当做重点监视对象,其实不然,人李放可奉公守法了,怎么可能偷钱呢,他顶多背着老婆偷人。   这家伙情报上来自名流隐士,下来自三教九流,基本没出差错,可自从他没打听到邓垅是同性恋,让我几乎无功而返后,我对他的信任大打折扣,不过该让他帮忙的还是不能客气。   “喂。”我说话有气无力,靠在沙发上眼冒金星,直喘气。   李放倒是嗓门洪亮。   “喂,亮亮啊,上次你让我查的事情查出来了。那个康子弦来头不小,知道本城第二家族万家的万太君吗?”   A城人谁不知道大名鼎鼎的银都房产掌门人万祺花万太君,虽然是女流之辈,气魄却是连男人都自叹都不如,她中年丧夫,那时银都房产内部群起纷争,四面楚歌,万太君以雷霆万钧的铁腕气概扛了下来,眼光独到,任人为用,在她这么多年的用心经营下,银都房产已经是房地产界的一块金字招牌,城内到处是银都开发的楼盘,就连我住的羽花单身公寓也是银都开发的。   这康子弦和这显赫老太婆有什么关系?老太婆的小姘头?   我自己也被这诡异的猜测逗笑了。   觉得口干舌燥,我倒了点温水喝,对着电话说道,“别卖关子了,直接说吧。”   李放开始滔滔不绝,“万太君有一子一女,女儿嫁去美国,这康子弦的妈就是万太君的女儿,康子弦也就是万老太的外孙,不过一直很低调。他毕业于美国常春藤名校,英文名ken, 职业有点复杂,是做M&A的,知道什么叫做M&A吗?……就是做公司的兼并收购,这几年他做了几票大的,再加上他在美国的门路,他的身价也水涨船高,不过据说这人做事出名的狠,事成之后一般要求拥有数目不等的股份作为佣金,但是上门求他的人还是踏破了门槛……”   李放说多了咕咕在喝水,我脑子晕乎乎的,一想到姓康的这种人品,却拥有这么显赫的身份,大家同样是年轻人,人家已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老娘我却还窝在鸟窝大的地方喝凉水,家徒四壁,缸里没米,连鸟都不屑光临,心里顿时很不是滋味。   李放喝完水继续呱呱说话,“这个康子弦大多数时候在美国,不过听说最近回来了,哦,亮亮,我还搞到个还算劲爆的八卦,这康子弦30岁,上一个女朋友是金发碧眼的老美,万太君不乐意外孙找洋媳妇,趁他现在单身把他召回来相亲,听说本市名门闺女都在万家的媳妇候选名单里。”   名门闺女?我冷哼一声,这姓康的也不见得审美有多高雅,天天晚上泡魅色,还欺负我这身世可怜的“小姐”,可见呆了美国那么多年,老美也还是没教会他“路边的野花不要采”的道理。   我喝了口水,凉水滑入滚烫发干的喉咙,感觉呲呲冒热气了,真不舒服,我闭眼问,“对了,那个苏锦维什么来路?”   “哦,他啊,哈佛法学院毕业的律师,康子弦的合伙人,康子弦算是他boss,这两人双剑合并,都是厉害人物。”   我“哦”了一声,李放继续说道,“我查了下,查不出两人的犯罪迹象,商业吞并虽然残酷了点,不过这些滑头很会钻法律空当,顶多受到道德谴责罢了,再说这些猎人藏得深,谁也不知道这些事是他们这些人在暗中进行。另外邓垅邀请康子弦帮助他收购本市的两个五星级酒店,据说不满意老爷子做生意太保守,年轻人嘛,就想自己单干呢。”   李放的语速太快,吵得我脑袋越加昏沉,我手支撑身体站起来,想回去继续躺着睡大头觉,可他还在呱呱说话,这回他停顿了一下,说到重点了,“亮亮对不起……我……那邓垅是……”   回床上的路途耗费了我相当大的精力,等我躺回床上时已经心跳加速,全身虚软,我急着挂电话,“行了,他搞男人不关你事,你记得下回请我吃辣味川就行。”   其实现在我一点食欲也没有。   “哎哎,请吃几顿都行,哥最近存了不少私房钱,就等着亮亮你帮我花呢。”   我呵呵笑,“得了傻哥哥,你哪是留着让我花呀,留着给你那些情妹妹花吧。我要睡觉,先挂了。”   “恩好,哦对了亮亮,还有个事,老谭也知道这事了,而且邓垅的嫌疑好像基本排除了,昨天又有了新线索,你那边的任务可能告一段落,估摸着老谭会派给你新任务。就这些。”   我眉下意识皱了皱,“哦,知道了。”   外面的天似乎又要风云变幻了,不知道又有怎样险恶的卧底生活等待着我,但是我此刻什么也不想,因为从我选择这条路开始,我唯一的使命就是:服从,绝对的服从。   人的精力有限,伤春悲秋猜测未来命运从来不是我的风格,我蒙上被子,继续睡我的大头觉。   果然下午的时候老谭打电话过来,铃声吵得我更头疼,本来想把手机砸墙上了,可后来迷迷糊糊拿过来,一看是他,赶紧抖擞精神,奴才一般毕恭毕敬接起来。   老谭是我上司,老板,更是我尊敬的威严长辈,能让我方亮亮怕的人没几个,他是其一。   “亮亮,邓垅的嫌疑基本排除,那边你找借口脱身,我这边有新任务要等你,不过中间需要一点手续,我到时通知你。”   我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乖顺地应了,不过最后还是斗胆问了句,“老大,是不是有新线索了?”   “可以这么说,我现在忙,改天再告诉你。你把那边的事了结了等消息。”   领导就是领导,说话总是干净利落,一句废话也不留给人揣摩。   我怔了怔,想到一个关键问题,“老大,那东子呢?也撤吗?”   “他先多留两天,缉毒科怀疑有人在他那开毒品派对,还需要他接应。我挂了。”   我“哎哎”两声,刚想汇报东子的艰难处境,结果老谭雷厉风行,早就挂了电话,留了一串忙音让我发呆抓头发。   我眉一挤,心烦意乱,丧气般用力躺倒,结果脑袋撞在床头的木板上,痛的我呲牙咧嘴直骂娘。   我凄凉地扫视了一圈我的房间,沙发上堆满了没洗的衣服裤子,电脑主机顶上有一只棉拖鞋,大概是哪天我一头扑倒在床上时甩上去的,而另一只躲在床底下,我一直没空去捡,窗台上的仙人掌根部已经腐烂,我也一直没空去扔掉,所以还搁着,就好像我一样,简直就是丧家之犬,可怜到没人照顾我,由得我自生自灭,灭了以后连垃圾箱都没有福分去。   我一想到我在西雅图的老娘现在躺在老帅哥Alan的臂弯里,听着海浪声拍打沙滩,睡的那个甜香无比,我心里就幽怨出水来。   老头老太挺有力气,一个礼拜还能做上个那么一次半次,还是不吃药的,我老娘在老Alan的滋润下,水灵得跟朵葱花似的,两人说不定还能给我捣鼓出个混血弟弟玩,相形之下,我越发形单影只一肚子苦水,我裹着被子忍不住又咒骂了声“他娘的有了老公忘了儿。”   晚上我请病假,妈妈桑在电话里脏口大开,骂我是赔钱的货色,让我出门小心汽车,我这种赔钱货通常没好下场的。   她骂得我火冒三丈,本来人就病得只剩下半条小命了,被她这么一骂,气得我当时就跌下床来,咬了牙站起来,颤抖着手扣衣服扣子,随便套了个厚外套就出门找她辞职兼理论了。   我还是要命的,出门也小心汽车,我是打的去的魅色。   在车上我沉思了很久,魅色可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它有它的规矩,只有人老珠黄它不要你的份,我才来没几天就想走人,妈妈桑肯定会杀鸡儆猴,不让我好过。   我想了想,计上心头。   呜呜呜   到了魅色,妈妈桑见我来,脸色一拉,给了我一个实实在在的下马威。她在这行混久了,强取豪夺的惨剧见得多了,心肠早就跟搓衣板那么硬了,见我病歪歪的残样,脸色也没好看到哪去。   我一见到她,我就哭,泪如雨下,“妈妈,我不请假了,我来上班。不过我想先休息会调整一下心情,我怕我见了客人笑不出来……呜呜呜呜,妈妈,我今天去医院了,我,我得了急性白血病,我要死了呜呜呜呜。”   知道妈妈桑心疼自己身上那一整套名贵香奈儿,我不由分说,上去就抱住她,抓着她的领口袖子擦鼻涕眼泪,鬼哭狼嚎的大叫,“妈妈怎么办啊我得白血病了,医生说我顶多三个月命了,啊!!!!!呜呜呜,妈妈我怎么办啊?我不想死,医生说我会掉头发,会七窍流血,可是爱我的男人都没出现,我跟谁谈蓝色生死恋啊妈妈!!!!”   “喂,你疯了你,走开走开!”   妈妈桑窘迫,死命要拽开缠在她身上的我,我拼了命的熊抱她,说起来我发烧一天没进食,就出门时嚼了几片快过期的面包,现在是过期面包提供的热量在苦苦支撑着我出演韩剧第一苦情女主角。   面包吃的太少,妈妈桑最后还是把哭到背过气的我拽开了,我泪流满面,几乎抽噎过去,无比凄凉动情地说,“妈妈,我明天去住院,医生说我要是尽早住院,还能多活两个月,妈妈我不想死啊……你能不能借我点钱,妈妈你救救我吧,来世我一定好好孝敬您!不不,不止来世,就是来来世来来来世我都给您做牛做马……”   我凄厉大叫一声,“妈妈啊!救救我吧!”   化妆室里看热闹的小姐陆陆续续围拢起来,有些同情,有些怀疑,莉莉莎绕有兴致地看着我,翘着二郎腿磕瓜子。   妈妈桑那扑满粉的老脸被我气得一直掉粉渣,扯了扯被我蹂躏过的衣领,抖落着红指甲,张嘴喷得我满脸口水,“还想要借钱?没门!你当我魅色是慈善机构啊,这一圈姐妹你问问去,哪个不是家破人亡一肚子苦水,在老娘面前耍花招,你还嫩了几年!当老娘听不出来是不是,你也不出门打听打听,我段凤是什么人?”   我继续演我的戏,声泪俱下哭诉道,“妈妈,我没有骗你,你不要这么说,我真的得绝症了,这下我算是认命了,以前算命先生说我前世是阎罗王身边的磨墨丫鬟,这辈子注定是超级扫把星,不但要克死爸妈,还要连带克死身边人,最后还会克死自己,我以前不相信,就算是成了孤儿我还是不相信,可是自从我养的狗死了,我养的猫死了,我养的乌龟死了,最后养我的三叔三婶堂弟也死了,我才开始有点认命,现在,现在又是这样,我,我真的认命了呜呜呜呜。我要死了啊我要死了啊。我是扫把星,我连自己都要克死了呜呜呜。”   我捂着脸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哭到后来,我自己都深深感到,做一个称职的泼妇不容易,做一个饿肚子撒泼的泼妇更不容易,我被自己的敬业感动了。   女人们七嘴八舌,指指点点,妈妈桑气得脸都歪了,我的凄厉哭诉声在一片女人的扼腕中更显悲戚,简直是达到了“草木为之含悲风云为之变色”的程度。   生意人最不喜欢人家上门说晦气事,我却口口不离那个生死,简直是犯了生意人的大忌讳,哪怕妈妈桑死也不信我快翘辫子了,可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里暗示存在,我估摸着她也怕我真的是个转世超级扫把星,心里已经对我厌恶到极点。   果然她挥了挥手吼道,“滚滚滚,给老娘能滚多远滚多远,别再回来!”   我擦着鼻涕眼泪,怯生生道,“妈妈不要赶我走!!让我再最后赚点棺材钱吧!呜呜呜现在东西都贵,死不起啊……”   妈妈桑气得一直捂着心窝,感觉随时会厥倒,一旁有人给她扇风,劝她,“咱魅色真是,怎么尽进来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人呐,妈妈别气别气,气坏了身子不好,赶她走眼不见为净就是了。”   “算老娘晦气。”妈妈桑虚弱点点头,在我哭咽中,她冲众人招了招手,嚷着,“快,来两人,把这扫把星给我赶出魅色,气死老娘了!”   在场这些女人们无动于衷,你看我我看你,谁都怕沾上我这“扫把星”的晦气。   我楚楚可怜地抬起头,“妈妈,那钱……”   一提钱,妈妈桑面目突地狰狞,“还钱?”   大概是认识到我是个“垂死”之人,下一秒,妈妈桑还是软化了下来,冲我挥挥手,十分疲累道,“把你的工资结一结就给我赶紧滚,别让老娘再看见你了。”   我摇摇晃晃站起来,哭得更大声,这时莉莉莎姿态婀娜地站了起来,笑着对妈妈桑道,“妈妈,你歇歇消消气,我把这倒霉孩子送出去,免得她在你面前杵着让你长针眼。”   妈妈桑点点头,白了我一眼,扭头对众人凶道,“怎么?看起热闹来没玩没了了?还不给老娘去上班!!”   众人鸟兽散,而我无限“落寞”地走出魅色,在浮光掠影下,嘴角勾起一抹狡猾的笑。   莉莉莎陪我站在魅色三四百米外的马路上拦计程车,星星在天上笑着眨眼,莉莉莎冲着我眨眼,调皮得根本不像沦落风尘多年的世故女郎。   我和莉莉莎是属于一见如故的那种,彼此磁场接近,哪怕接触时间不长,但从她那双光明磊落的眼睛和爱挤眉弄眼的调皮神色里,我感受她内心为自己保留的一片净土。   出淤泥而不染,迎合这腐朽世界的同时为自己保留最真的东西,这是我对莉莉莎的评价。   在我看来,一个聪明女郎偶尔露出的孩子神色,比任何语言更富有说服力。   莉莉莎看穿了我。   她弯腰哈哈大笑了一阵后,戳着我滚烫的额头,戏谑道,“你有种,发烧被你绕成白血病,还什么阎王爷身边磨墨的丫头,太扯了哈哈哈。你这女人,简直奇葩,不服都不行。”   刚才的哭戏几乎耗费了我所有的力气,我顺势整个人挂在她身上,朝她会心一笑,“不扯那老妖怪能放我走吗?我容易嘛我,老娘一天没吃饭,哭得肝胆都痛了。”   莉莉莎狡黠一笑,夸张道,“哟,没吃饭你就这么了得,要吃饭了那不得去演琼瑶剧了。”   我扒扒乱发,晕眩了一阵,“那是,我有才有貌的,沧海中一颗遗落的明珠,不瞒你说,琼瑶奶奶就是根据我的原型写的还珠格格。”   莉莉莎又笑得花枝乱颤,我跟着她一起开心笑,过了好半天,莉莉莎倒是颇为感伤道,“这么多年,你倒是头一个这么快从那个鬼地方脱身出来的,出来那么难,听姐姐的话,以后可别进去了。像姐姐这样,洗都洗不干净身上这股味道。”   我听出她话里那掩之不去的忧伤,淡淡的,却进到听者的心坎里去。   我紧了紧她的手,有个了决定。   我微笑站好,伸出手面向莉莉莎,“来,美丽的小姐,咱们重新认识下吧。”   莉莉莎楞了楞,眸子闪亮美丽。   “方亮亮。”   “倪莎。”   我抱住莉莉莎,在她耳边真诚道,“做朋友吧。”   “早就想了。”她嘻嘻应着,“姐姐很寂寞呢。”   回家前我用最后的体力去药店买了点退烧药,在路边小店买了碗白粥,怕饿死备了点饼干,经过眼镜店外面的镜子时,我稍稍停了下来,只见镜子中的自己双眼黯淡无光,憔悴,毫无血色,刚才痛哭流涕了一场,眼皮还是红肿的。   身边有一对情侣手牵手微笑走过,我瞥了一眼,回头不自觉摸摸自己的脸,想起唯一此刻说不定正枕在傅辰的肩膀上撒娇,我落寂地再看一眼镜子中的可怜虫,忿忿离开。   烧吧烧吧,烧死我这可怜虫最好。   我气喘吁吁回到家,在沙发上苟延残喘了一阵,起来把粥喝了,喝了一半实在咽不下去,也不勉强自己,吃了两片退烧药,发了个短信告诉东子我已经后撤了,让他自己机灵点,再坚持个几天我们姐弟就能跟那鬼地方彻底拜拜了。   发完了短信,我调出康子弦的号码,用力地呸了一下,然后关机,拔出SIM卡,潇洒地往后一抛,也不管扔在哪个角落,心情顿时愉快,摇摇晃晃地站起躺下,闷头睡我的大头觉。   大概是出门又吹了凉风,我发烧的症状越加严重,全身酸痛无力,整个人昏昏沉沉,皮肤是滚烫的,却还是冷到骨髓里,非常痛苦。   每一分钟我都觉得难熬。   好在后来还是睡着了,等我悠悠睁开眼时,只觉得自己灵魂还在,身体却已经不听使唤,沉重到挪一寸也费力。   我爬着下了床,几乎一天一夜没进食,早就没了力气,我是扶着墙走进卫生间的。   草草刷了牙,洗了把脸,却依旧精神不济,于是又扶着墙回去,打算吃点饼干补充体力,可笑的是,平时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拆开的包装纸,这次我却死活拆不开,我越拆越暴躁,最后一把将饼干扔在墙上。   扒着头发在沙发上生了会闷气,瞥了眼这所房子里唯一能吃的食物,我刮了刮鼻子表示投降,站起来翻箱倒柜找剪刀,一通乱找,最后终于在报纸堆里找到剪刀。   一番动作下来,已经是要了我的要命,骂娘的力气都没了。   就着凉水,啃了点梳打饼干,又吃了退烧药,后来实在坐不住,我又扶着墙壁躺回去睡了。   兴许是睡多了,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放眼冷清的四周,这边有面墙,那边有面墙,左边有面墙,右边有面墙,墙内只有蟑螂,没有亲人走动,没有人爱怜地摸摸我的额头,给我安心的笑,让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   可是现在,确确实实只有我孤零零一个人,好男人傅辰被我赶走了,我怪他不理解我的工作,嫌他婆婆妈妈,嫌他不给我自由,所以我潇洒地说,“既然你不能理解我,那么我们趁早分开,早分早超生。”。   回想起半年前我们天天吵架,原因只因为他乱吃飞醋差点误了我的工作,我跟他冷战,他也跟我冷战,最后走向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如果现在有一颗后悔药摆在我面前,我一定毫不犹豫地吞下它,让旧时光重回我身边。   这寂寞啃噬心灵的时刻,我终于认识到我是多么的任性,多么的孩子气,多么口是心非,又是多么渴望从前。   可是回不去了,因为他的肩膀已经留给了别人。   我有点想哭,可是眼泪终究没有掉下来,因为流眼泪是要花力气的,   我那点力气我得省着点花。   后来我迷迷糊糊又睡过去了,不知睡了多久,被一阵吵闹的门铃声吵醒了,一直十分坚韧不移地响,让人心烦意乱。   我脑子还混沌着,蒙上被子嘟囔着,“她妈谁家的门铃啊?吵死人了。”   门铃声停了一下,又开始响,我终于清醒过来,这不是我家的门铃吗?   这个时候,是谁打算来给我雪中送炭了?我妈飞回来给我惊喜?还是菲哥比赛完回国了?   我连滚带爬下了床,有些兴奋,除了少数几张脸,大多数人的出现都能让我感恩戴德一辈子。   等我欣喜打开门,抬头一看,只觉一桶凉水劈头淋下,我骂了声娘,眼前这个人目前位居我的拒绝往来黑名单首位,我恨他恨得牙痒痒。   门外站着的分明就是康子弦。   唉唉唉   他还是一身笔挺黑西装,白衬衫蓝领带,一丝不苟,几乎完美地阐释着精英群体的那趾高气扬高人一等的气质。   我是打死也想不到这个人会出现在我的家门口,所以见到他时我还是微微愣了愣,脱口而出,“是你?……他娘的你怎么阴魂不散的?”   说完我就要关门,可是一双大手忽的横过来不让我关上门,康子弦深沉说道,“我听说你病了。”   我恍然大悟,敢情他是来探病的,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来着:猫哭耗子假慈悲。   我可不愿意当耗子。   我面无表情点点头,“对,病了,性病。你可以走了。”说完我就又用力要关门。   但是我现在也就是能虚张声势,一点力气没有,更是被他弄得一个头两个大,就想回床上躺着挺尸。   康子弦面色不好看,他的手依旧顶在门上不放手,我们力量悬殊,我关不上门很气恼,有气无力道,“你干嘛?手放开!我不欢迎你,你TM识趣的就快走。”   我已经破口大骂了,可他还是不放手,我们就这样僵持着,一个在门内,一个在门外,他说,“你气色很不好。”   “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暂时死不了……”   “既然生病了,就应该把你的爪子收起来。”   “好好,我客气点。那康先生,请你把你的爪子从门上挪开,让我关上门好吗?Ok?”   “方亮亮,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不好意思让您失望了,我从小就没家教。”   “看起来遇到知己了,我也没有。”   我抚额头痛,这个男人让我很无力,现在我身体飘摇,却拿这个人一点办法也没有,我额头抵在门框上支撑身体,还是不肯松手开门。   这一切举动,都意味着我承认自己被击败了。   我都这副惨样了,康子弦却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他一定生来就没有怜悯之心。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我忽然警觉起来。   “我问了艾东。”   我就知道又是那家伙卖了我,嘴巴这么不可靠,真不适合干卧底工作。   “你到底来干什么?我跟你不熟吧。”   “来看看你是怎么一夜之间得上白血病的,”他硬邦邦的声音充满戏谑,“结果发现你比我想象的更惨,还得了性病。”   我真是高估这个人的道德了,他哪是来探病,分明就是来落井下石的。   我抬起头来,气呼呼瞪他,他嘴角却分明有一丝淡笑,明显是在消遣我。   我无计可施,只能软绵绵说道,“是,做小姐的命苦,我说康先生,民间疾苦你也亲眼见着了,那能不能请你高抬贵手,让我关上门回去躺着,算我求你了。”   “你为什么要离开魅色?”他杵在门口,答非所问。   我愤怒了,你还有完没完了?我打开门,一步跨了出去,仰头站在他面前,“姓康的,你要玩小姐包二奶是吧?”   他目光灼灼地望着我。   我拽着他,他却纹丝不动地站着,我指了指电梯口,“你坐上这电梯,往下,出门往右,走个二十分钟就能到个公园,那里一群莺莺燕燕能满足你一切需求。”   我冷着脸转身回去,没想到刚踏进门,这瘟神也紧紧跟了进来,在我发愣之计,他已经啪的关上了门,气定神闲地侵入我的私人空间,脸上竟找不到一丝内疚和不安。   妈呀,今年走的什么霉运啊,遇见顶级禽兽了。   随着关门声清脆落下,我全身汗毛猛一哆嗦,吓得连连后退,做出防御动作,“你,你干什么?”   我脚步急乱,结果被地上的球鞋绊了一脚,我身体失去平衡顺势往后栽,“啊”一声惨叫,在康子弦急呼“小心”声中,脑壳重重地和地板亲密接触了一下,一时之间,痛的我只剩下进的气,没有出的气。   有几秒,我的世界似乎只剩下黑暗,金星,疼痛,以及巨大的挫败感。   流年不利,遇上歹人了。   康子弦一个箭步,蹲下来要检查我的头,眉紧紧皱起,“怎么样?除了头,还有哪里痛?”   我痛得眼泪直流,蜷缩着好半天动弹不了,等缓过来,抱着头忍不住朝他大吼,“你给我滚出去,都是你害的,出去出去!!!不用你猫哭耗子假慈悲。”   这一声吼完,我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沙哑了。   而下一秒,我被他打横抱起,人已经在半空中,被牢牢禁锢在他的怀里,我一声惊呼,吓得说话都结巴了,“你,你,干嘛呀?……喂喂,我只卖艺不卖身的!!放我下来!要不然我叫非礼了!”   康子弦蹙了蹙眉,“非礼你?你对自己未免也太自信了。”   “你你你,你就是……”   “你一直都是这么狗咬吕洞宾的吗?”   “吕洞宾才不会随便进女孩子闺房……”   我嘴上不饶人,他笑了笑,“这可只有吕洞宾自己知道了……不过有哪个女孩子的闺房乱成这样的。”   “我乐意!”我气得张牙舞爪,在他怀里扑腾,像溺水的鸭。   他大步流星,抱着我走进我的卧房,将胡乱扑腾的我轻轻放在床铺上,我见状,立刻机灵地滚到床那头,以床为掩护,拿起床头柜上的电话嚷道,“喂,你再不出去我就报警了。”   我心里叫苦,我方亮亮本来就是警察,居然被逼到打110求助同僚,这事死活都不能让同事们知道。   这招看起来也没用,康子弦打量一圈我的房间,云淡风轻道,“好啊,我倒想见识下警察的效率。”   我深感无力,人至贱而无敌,这康子弦无敌了,也不知修炼了多少年,我方亮亮甘拜下风。   我咬牙真想打电话时,眼睛无意间落到他旁边的床头柜上,那里赫然摆着我警校毕业的合照,照片中我身穿英挺警服,头戴警帽,英姿飒爽,笑如花开,捧着花站在我妈和Alan中间,我们三个人都笑得像簇山茶花。   而此刻,康子弦就站在这照片边上,只要他稍稍转过头,凭他的聪明智慧,立刻就能识破我的身份,我方亮亮以后可别想随心所欲出去混了。   此刻康子弦扫视一眼我那堪比垃圾场的小房间,眼看就要扭过头时,危机关头我的智慧闪现,站起来大喝一声,“喂……”   他的视线很顺利转移到我身上,我抖抖索索地伸出手脱外套,下巴点了点他,“你,你转过身去,我要脱衣服睡觉。”   他的眼神漆黑,说道,“我出去。”   尔后便离开了房间,待他一走,我以火烧燎原之势飞扑到床那头,一把抢下照片塞到枕头底下,这才心里一颗大石落下,躺平松了口气。   嗯嗯嗯   既然谎称要睡觉,那我只有安分躺好,对着屋外的他轻飘飘喊道,“哎,好走不送,记得替我把门带上。”   经过刚才那么一闹腾,我身体依旧虚脱,不过萎靡的精神确实好了很多,无怪乎动乱时代的人们,在饥肠辘辘本应少动节省体力的情况下依旧保持着高昂的斗争情绪,其实道理很简单,成天想着自己好饿好饿好想吃鸡腿,反而容易迅速饿死,平时斗一斗既转移注意力又能丰富精神生活,身体虽然饿了,但是好在精神温饱了,就算最后还是成了饿死鬼,但是好歹成了层次比较高的饿死鬼,去投胎的时候也能骄傲地告诉阎罗王自己高人一等,斗地主的等级特别高。   大概是高烧烧糊了脑袋,我整个人已经神游太虚,胡思乱想,但房子里有个居心叵测的雄性动物,我没敢睡,尖着耳朵分神听外面的动静,似乎没什么声音,安静地好像没有人来过一样。   刚才是梦境吗?   我摸了摸自己红脑勺那凸起的肿包,丝丝拉拉的疼,可见不是梦境,我狐疑坐起来往门外一瞄,客厅里没人,去哪了?我记得我客厅没挖陷阱啊。   我下了床,踮着脚跟走到门边望外张望,方块大小的客厅空荡荡,阳台也没人,会不会已经走了?   我碍手碍脚打开大门探头往外看,楼道走廊都没人,一脸迷茫地关门转身。   “喝……”   眼前突然出现的黑衣男人离我只有一步之遥,面色清冷,我吓得直捂心窝,嘴张成了大大的O型。   我气极,“你猫啊?走路都没有声音的吗?”   他瞥了我一眼,扭头专心看着墙上我爸的照片,淡淡道,“那你是蟑螂吗?”   “蟑螂?你才蟑螂呢。”我觉得他在进行人身诽谤。   他眼光扫过好像被小偷洗劫过的凌乱客厅,眼神中带着不可思议,而后望向我,眼神中露出几分嫌恶,“你不觉得只有蟑螂才能在这种……”他顿了顿,好像在寻找一个比较恰当的比喻,“……这种老鼠也呆不下去的地方生存吗?”   我瞠目结舌。   “你,你……你气死了,你真气死我了……”我手指着他不停颤抖,他一脸理所当然得看着我,我气晕,转个身哐当一声,额头重重撞在墙上。   不够疼,哐当,再撞一次。   我自残,我打败不了他,那老娘结果我自己总行了吧?   我决定把自己撞晕过去,眼不见为净,等我卯足劲试图再撞墙时,额头的异样触感传来,不是冷硬的墙壁,而是温热的掌心。   康子弦的手挡在了我和墙中间。   敢情他是怕墙受伤了。   我怔了怔,刚想冲这瘟神破口大骂,他已经出手覆在我额头探了探,随即皱眉道,“都烫成这样了,不去医院可以吗?”   我推开他的手,没好气道,“不用你假惺惺。”   跟这男人几次三番的较劲失败令我很受伤,再加上他总是出现在我面前,又令我伤上加伤,伤情更加严重。   为了活着,我决定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斗争令我精神倍增,我不理他,斗不过他就无视他,走到沙发边坐下,拆开昨晚吃一半的粥,嗅了嗅,似乎没怎么变质,狠了狠心,吃吧,也没什么其他的东西能吃,难不成把烂掉的仙人掌啃了吗?   我绞着眉搅拌着碗中那冻成一坨一坨的冷粥,还没开始吃,肚子已经开始翻江倒海了,而门边的黑衣门神依旧一点走人的意向也没有。   我抬起头来,吼道,“你他妈到底怎样才肯走?”   “今晚没什么事。”   言下之意就是他很无聊,所以就屈尊在这逗逗蟑螂打发时间了。   我气得更吃不下粥了。   “没事你去魅色啊。”我循循善诱,希望心平气和地劝走这尊瘟神。   “魅色怎么会有你有趣。”他又应得理直气壮。   我气得直咧牙,他一派从容地走了过来,推开单人沙发上一叠我洗干净没时间叠的衣服,在见到衣服下的黑色蕾丝Bra时,迟疑了一下,直起身放弃了,径直走到我身边坐下,跟我挤一张小沙发,翘着二郎腿,双手交叠打量我的狗窝。   无赖,极品无赖啊,纵使他有一张魅惑女人的俊脸,也掩不住他变态的内心。   我偏头瞪了一眼这厚脸皮男人,回想起他诡异的表现,发自肺腑地急了,“我说大哥,我求你了,你千万别对我有意思,我还想多活两年。”   “嗯。”他郑重点点头,我刚想松了口气,他回过头来冲我笑了笑,说道,“可是你也知道,我这人不太善良。”   我颤抖了,墙,哪里有墙?赶紧出来一下让我撞上一撞,我生不如死啊。   我沉默了,抱着头烦躁地抓了抓乱发,决定今天必须将他对我的邪念从他大脑中抹干净,要不然我以后没法过上好日子。   我要让他心甘情愿地放弃。   我努力强调,“我做小姐的,风尘女子懂吗?一点朱唇万人尝,重污染人群啊,不适合你。”   他脸色平静,勾了勾性感的嘴角,“没关系,我不挑食。”   妈呀,就没见过这么贱的豪门子弟,怎么品味如此下流化,生冷不忌的,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一直没治好落下病根了?   我用看精神病的眼光观察他,屁股悄然挪了挪,尽量离他远些,就怕他发病殃及我这无辜小鱼。   在我惊恐之际,康子弦指了指墙上的那些照片,我一瞧,心急如焚,照片中的我是如此的青春迷人,神采飞扬,娇俏中带点羞涩,羞涩带点洒脱,我头一次懊悔自己为什么长的这么纯洁逼人,愣是瞧不出一丝风骚风尘样。   我开始恨我爸妈的好基因。   康子弦指了指左边那张照片中穿着笔挺老式警服的年轻男人,问,“那是谁?”   我定晴一看,心稍微牵动了一下,应道,“我爸。很帅吧?当年在街上差点被星探挖去做明星的。”   “他是警察?”   “嗯。”   “老先生应该退休了吧?”   我不说话,他没等到我的回答,诧异地瞥了我一眼,目光中带着沉默的询问。   我低声说,“我还在我妈肚子里的时候他就牺牲了。是烈士。”我抬头惘然看向照片中的那个人,是他给予我生命,我来自他,身上流淌着他的血,继续着他选择的事业,而他甚至到死都不知道我的存在,这又是多么令人扼腕的事。   “如果他还活着,应该退休了。我妈说他特爱干净,喜欢干家务,如果他活着,我就不用天天生活在垃圾场了。”   话语间多少露出些伤感,我们沉默了一会,康子弦又指了指右边最角落的照片,说,“那两人是谁?左边是你妈吗?”   他指的是我妈和Alan的结婚照,他们的花园婚礼浪漫而温馨,我也是一袭白纱裙,更可笑的我不是伴娘,那时我刚大一,跟我妈说我死活也要做花童,那会菲哥还笑话我,讽刺我是“史上最老花童”,我刮了刮鼻子说,老娘哪是花童,老娘分明就是童姥,把菲哥笑得好半天直不起腰。   那张照片就是我们三人合影,老新郎老新娘还有本童姥,我心烦意乱,这仔细一看,我怎么瞧自己怎么不像是做小姐的人,自己都信服不了,更别说康子弦了。   我还没有不孝到不认老娘的地步,不情不愿道,“嗯。旁边我继父。”   “哪国人?”   “美国。”   他细细看着,突然回过头来,饶有兴趣地问,“为什么把他们的结婚照摆在最下面?那个角落。”   我咒骂了一声,他娘的他可真是观察入微,这中间确实是有原因的。   我扭扭捏捏道,“还不是顾及我老爹,我老娘改嫁,你说他能受得了吗?所以我把两张照片摆得最远,免得我老爹在地下跳脚睡不着。”   我托腮想了一下,说,“不过说不定我老爹早在地下再婚了,凭他那帅劲,没准好几房姨太太呢。”   康子弦闻言笑了,笑得很好看,竟笑得有几分柔情似水,我心不自禁跳快了半拍。   心跳怎么能跳快半拍呢?差点跳进他布的迷魂阵了。我暗自教训了自己那禁不住美色诱惑的小心肝,我扭过头,要求自己镇定,赶紧让他走人才对。   我开动脑筋。   哦哦哦   他继续看照片,我囫囵扫了一眼,其中一张突然给了我莫大的灵感,我喜极而泣,娘的胜利在望,我想到对付他的办法了。   这回绝对能撵他走,保证他不回头。   我兴奋地挪了挪屁股,热情拍拍他肩,指着那张照片说,“哎哎,你看,那张照片,看到她了吗?”   他点点头。   我更兴奋,指着照片中傻乎乎笑的菲哥,急切说道,“她是我爱人。”   菲哥我对不起你,改明天我再送一套上好杯具赔罪。   康子弦回头,笑容幽幽望着我,我见果然有效,一鼓作气,“我是同性恋。Lesbian知道不?就是跟女人搞在一起的蕾丝边!你不知道,我跟我爱人早就花前月下山盟海誓了,谁都拆不散的。”   为了加强效果,我继续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道,“所以你看你条件这么好,人长得俊,看样子也挺有钱,我要是正常女人,本来应该理所当然缠着你呀,可是你看我对你一点意思也没有,这就说明我有多不正常了,你放弃吧,真的,其实我也就比别人漂亮一点聪明一点,没什么的。外面一操场的野百合等你采呢,快去吧,迟了别人就采走了,就剩点渣给你了,多不划算啊。”   他依旧保持优雅叵测的笑,我推了推他,继续用三寸不烂之舌忽悠道,“快去吧,我看你一脸福相,是个运气好的人,说不定现在出门还能捡到个处 女尝尝,这年头处 女稀缺啊,你们男人也不容易,这年头想看处女只能去幼儿园,我特理解你们的苦。”   “方亮亮。”康子弦突然叫了我的名字。   “啊?”   “你是不是该吃药了?”   “吃药?”我以为他说的是退烧药,想了想,好像是没吃药,抬手探了探额头,依旧滚烫到能煎蛋,忙不迭说,“是啊,都烧糊涂了,还没吃药呢。这就吃。”   目的基本达到,我决定先吃药,手忙脚乱拆了两粒出来要吞下,康子弦在我背后提醒,“空腹不能吃。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我无奈地搅了搅冷粥,一脸惆怅地回头望着他,想了想,他今天都这样摧残我的心灵了,怎么的也得为我做点事不是?   不待我开口,他已经蹙着眉问话了,“就吃那个?”   “嗯。”我苦着脸点点头,“除了这个,我只能抓蟑螂吃了。”   我心里自怨自艾了一下,想不到自己穷山恶水到这份上了。   “还好我家蟑螂挺肥,有那么大,蛋白质估计挺高。”我比了个大拇指那个大小给他看。   康子弦大概被我恶心到了,眉皱得更深,“你几天没吃东西了?”   “还好吧,也就两天。”   我刚想央求他出门给我买个能下肚的热乎乎的东西,他已经站了起来,“回去躺着,我一会回来。”   这回我无比顺从地站了起来,要朝屋里走。   “等等。”他又忽然叫住了我。   “干嘛?”   “钥匙给我。”他伸出手。   “要钥匙干嘛?”我不解。   “从你以前的记录来看,我觉得你很有可能故意一觉睡到天亮,门铃都按不醒你。”他话中带着满满的戏谑,暗示我前科在前,多半又是耍诈。   “呀,被你发现了!”我学周星星做托腮惊讶状。   康子弦看着我,眼睛里似乎噙着无奈的笑。   不过苍天大地替我作证,我方亮亮虽然肠子比别人多了几道弯,可是这回可真是一点鬼主意没打,我需要这样无耻地骗走人家吗?凭我的智慧和机智,我已经彻底斩断他对我的一厢情愿,我还需要多此一举吗?   但是现下我也没力气跟他拌嘴争辩,刚才叽叽呱呱说了一通,嘴巴又干又渴,我就想回去躺着清净会,安抚下受伤的身体和心灵。   这男人太美太刺眼,少看为妙,我指了指茶几上的钥匙,打着哈欠走进房里继续我的大头觉。   关了灯,窗帘遮住夜晚的繁华迷离,房间里几乎没有光线,可是我的眼睛却是睁得圆圆的,兴许是白天睡多了,我辗转反侧,睡不着。   我烧糊的脑子里全是康子弦那张看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的俊脸。   黑夜里,这张脸幽灵般地攫住了我,我发自肺腑地心虚了。   掰了掰手指头,我跟这个人认识也就一个礼拜,按理说顶多算是脸熟的陌生人,可怎么他就上门来了,还……还跑腿给我买吃的?   我总不能骗自己说他是来做慈善的,这年头有钱人做慈善的跟猿人那么稀少,要做慈善的,多半也是给情妇姘头做慈善,不能信。   我琢磨着,康子弦今晚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呢?探病?不像,我跟他有芥蒂,他没那么好心,也没那个闲工夫。   难道……难道他以为我是随便的女人,找我春宵一夜?   想到这里,我脑子里出现一副画面,宁静密林深处,一只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小野兔正趴着晒太阳,突然“嘣”一声枪响划破天际,野兔四肢抽搐,歇菜了。然后一个男人开始剥兔皮,嘴巴一张,白色的牙齿变成尖利无比的獠牙,摇身一变,成了一只禽兽,他对着镜头森然一笑,说道,“现在做兽难,做禽兽更难,想吃回肉,还得先变出个人样,生存压力很大啊。”   这镜头无比惊悚,堪比恐怖片,我腾地坐了起来,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   我不会倒霉到真遇上找一夜情的禽兽,还是道貌岸然的那种吧?   我脑中出现两个声音,互相激烈争辩。   “会吗?”   “不会吗?”   “会吗?”   “不会吗?”我手绞着被子陷入了沉思,那么这样的话康子弦说不定根本不在乎我是不是个女同性恋,只要我是个女人就行。   我缩成一团,陷入了莫大的恐惧中,这时,客厅那厢有了悉悉索索的动静,有人开门,我瞳孔睁大。再然后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拎着塑料袋走进来,我瞳孔再睁大,在黑暗中惊恐地望着客厅里那个人的一举一动。   康子弦朝这边走过来了,大概是想叫醒我,我下意识躺下紧闭眼睛,心跳不知为何开始急速飙升。   我彻底清醒了,我方亮亮天不怕地不怕,怕的是禽兽呀。   康子弦在门口嘟嘟敲了敲门,硬朗的声音在夜里,竟让我听出一丝轻柔,“醒了吗?起来吃点东西再睡。”   我没动弹,继续装睡,心想我装死不动,他见完成任务应该就会走人了。   但我错了,康子弦没走,他反而轻轻走进我的闺房来,站在我的床边,而后我只觉得全身沸腾的血液都奔向了脑门,因为他轻轻覆手在我额头上,略微粗糙的触感完全不同于女人的手,厚实而且宽大。   我下意识攥紧了被子,这双手要是向下再移一寸,那我就不客气了,随时准备出手自卫。   不过他很快放开了,轻声说,“醒醒了,吃点东西,我们去医院,你烧的太厉害了。”   去医院就要打针,我心里很抵触,蓦地睁开眼睛下意识拒绝,“我才不要去医院。”   他眼里含笑,“原来你是醒着的。怎么?很享受有人嘘寒问暖的感觉吗?”   他开了台灯,我抱着被子讪讪坐起来,顶嘴道,“你才没那么好心呢。”   “哦,我忘了你一向习惯狗咬吕洞宾的。穿件衣服起来吧,粥要凉了。”他走了出去。   他主动走出去让我心里的防线松了松,忍不住背着他呲牙咧嘴,“我才不是狗,你也不是吕洞宾。”   他站在门口回过身,一脸坏坏的淡笑,“对,你不是狗,你是蟑螂。”   “啊……”我气得尖叫,而房外一声闷闷的笑,在这个万籁俱静的夜里,听来竟分外清晰。   当我跟康子弦坐在同一张沙发上低头并肩吃饭的时候,我觉得这个夜晚诡异到了极点,而他那显然也是那么想的,因为他边吃边打量我的吃相,问道,“好吃吗?”   我边吃边流汗,“好吃,要是再来个麻辣鸭头就更好了。”   “麻辣鸭头?你是说你要吃鸭子的头?”他一脸不可思议。   “你懂什么?鸭子身上都是宝,没什么不能吃的,鸭肠更好吃。”   “这个不知道莲姨会不会做,改天问问。”   “这粥谁做的?”   “莲姨,家里的老阿姨,我习惯吃她做的东西。”   “哟,都让我吃上你家大厨做的东西了,康子弦,你的人品是不是受什么重大刺激了?都开始搞起人道主义救援了。”我忍不住揶揄他。   他夹了口花椰菜进嘴,瞥了我一眼,眼底泄露淡淡笑意,“人品很好,多谢关心。”   这康子弦家里的老阿姨做的清素梨粥真是好,这粥清淡中带了点梨的清甜爽口,容易下口,比我从路边小店买的好吃不知道几倍,我虽然食欲不佳,不过还是很没骨气地吃得狼吞虎咽。   与我那令人绝望的吃相比起来,康子弦真可称得上细嚼慢咽,这我知道,有钱人家吃饭讲究礼仪,注重饭桌上的教育,有钱人家的孩子就是再饿,也不能露出饿死鬼一般的吃相,这是整个家族面子上的事。   所谓面子,就是从娃娃抓起。   吃完了我的清粥,直到碗中空无一物时,我仍觉得意犹未尽,两天没吃饭,胃里空的慌,人发飘。   在我捧着空碗,多瞄了两眼他碗中的牛肉蔬菜加肉丝后,康子弦出声了,“别看了,这些东西你消化不了。”   他说的全是实话,可是我还是想跟他唱反调,我骄傲地把头一扬,违心道,“你的东西看起来一点都不好吃。”   “是,人吃不到葡萄总说葡萄是酸的。”   瞪着他磨牙,心想我再也受不了这样的男人了,以前傅辰虽然爱说教,不过我每次撒泼耍无赖的时候,他基本上是拿我没办法,只是宠溺地看着我笑笑,顶多拍拍我的脑袋当做教训,通常到最后是他被我吃得死死的。   但是这康子弦明显智商超群,比傅博士还高了那么一点,因为我跟傅辰在一起的时候基本都是他受气,现在风水轮流转,我算是深刻到被别人气到干瞪眼的滋味了。   我把嘴一抹,“今晚你算是将功补过了,吃完你可以走了。”   “将功补过?”康子弦质疑,吃完也放下饭盒,抽了张纸巾擦嘴,还抽了张递给我,那一举一动简直把我家当他自己家了。   “我倒很想知道,我哪里错了?”他翘着二郎腿,双手交叠,滋滋有味地等待着我的答案。   “那还用说吗?我就是被你气生病的。我五年没生病,一碰上你就生大病,可不就是因为你吗?”   “所以你是因为我才离开魅色的吗?”   “你还真不是一般的自作多情。”   “那是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呆厌了呀,再说在那里我又做不了头牌,有家高价请我当头牌。”   “你才在魅色做了两个星期。”。   我怔了怔,这男人不可小视,他在魅色打听过我,我说得越多出的漏洞也越多,一定骗不了他,我可真是烧糊涂了,怎么不知不觉又跟他扯了那么多?   我挥了挥手,不耐道,“你要查户口去找别人去,最烦人查户口了。吃完快走,我要睡觉。记得把门带上。”   我伸着懒腰站了起来,结果有些晕眩,身体虚晃了一下。   康子弦坐着不动,“不行,你还要去医院。”   “才不去,我讨厌打针。”   康子弦抿着唇不说话。   “铃铃铃”,电话大响,我抬头瞄了眼时间,才八点,在美国的老头老太怎么大清早就来烦我,怪感动的。   结果是菲哥从大阪打过来的。   我刚拿起电话轻轻“喂”了一声,那头那媲美三百只母鸭的尖叫声好似三百吨炸药,把我轰回了沙发上。   “啊啊啊啊啊啊亮亮亮亮亮亮……我们赢啦!!!!!苍天啊,我阿菲终于不是比赛毒药了……”   “菲哥恭……”我深深体会菲哥此时亢奋无比的心情,刚想恭贺她,这家伙已经如入无我之际,根本不给我插嘴的机会。   “亮亮亮亮亮亮……你他妈现在别插嘴国际长途他妈贵啊咱们不能让小日本赚了咱们的钱要不然我心痛啊我睡不着啊亮亮亮亮咱们不要多废话好吗?废话多了电话费也多了咱不能让小日本赚多了去啊亮亮你说是吧?”   我无语凝噎,我从头到尾就蹦了四个字而已,我哪里废话了?废话的不是你吗?   此生得此傻大姐为友,我头痛哉。   电话的音质实在穿透力强大,电话那头傻驴的驴叫声隔着东海咆哮而来,我只觉得颜面无光,朝身边的康子弦尴尬笑了笑。   我决定去房间接电话。   “菲哥啊你等我会我去房间……”   “亮亮亮亮……你他妈听不懂中文啊,行我说英文,listen,listen me,no 插嘴,插嘴不happy。好了只会说这句,剩下的我换回中文吧……亮亮我们赢啦,冠军。过程那可是惊心动魄鬼哭狼嚎啊。是这样的这样的,起先连输两场,俄罗斯那帮娘们得瑟啊,都开始聊回去吃什么生鱼片庆功了……”   我掏了掏耳朵,实在没忍住,“菲哥你能听懂俄文啊?”   “亮亮你今天很不听话哎,不知道越洋电话贵吗?咱们不能让小日本赚了咱们的钱要不然我心痛啊我睡不着啊亮亮亮亮咱们不要多废话好吗?”   “好。”我哽咽,“我不废话。”   “啊,不废话了啊。我刚说哪了?哦,说到俄罗斯那帮娘们没赢就想吃生鱼片了,哎哟亮亮你不知道啊,我们教练以为我他妈又要成比赛毒药了,脸都青了,要把我换下场,亮亮,我多么的不容易啊,我跟我们教练放狠话说,你今天要是把我姜葛菲换下场,回头我就转行卖青菜去,你今天不让我打完这场球,嘿,老娘不跟你玩了,老娘卖菜报效祖国总行了吧。”   我嗯嗯忙不迭点头,心里发苦,这是哪蹦出来的丢脸孩子啊,好好一个正经国家一级运动员,转行就想当一卖菜的菜农,好歹有志向一点去卖猪肉啊,说不定还能上腾讯首页火一把。   我偏头瞥了一眼康子弦,他眼角带笑,听得津津有味。   我冲他嘿嘿一笑,捂着电话筒,指了指电话筒,又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暗示康子弦电话里那孩子脑子不太好,你别笑话她,歧视她她的病更重,更没法治了真让人痛心。   康子弦依然在笑,而菲哥依然在叫。   “亮亮啊,你说啊,我这不是背水一战了吗?输了我就得回家卖青菜,我老母还不得剁了我?中场休息的时候我就跟我那帮姐妹们说了,输了你们家的青菜都我包了,不想我菲姐沦为菜农的,都他妈给我拼命,这场只许输不许赢……”   “只许输不许赢?”我咽了咽口水,很困难地问,“菲哥你这么想卖菜啊?”   “啊?哦,我太兴奋说错了,你看你又他妈插嘴了?我不是说了吗?长途贵咱不能让小日本赚多……”   “哥,哥,”我够为她省钱的了,都省略“菲”了,“快说接下来怎么样了?我没看直播。”   “接下去咋样?赢呗,打的那帮俄罗斯大屁股小妞落花流水的……”   “哥其实你屁股也不小……”我实在没忍住,小声咕哝,不过菲哥心情太high,估计没听见。   身旁的康子弦终于没忍住,手抚在腮帮子上,紧抿嘴似乎在忍笑。   我瞪了他一眼。   哈哈哈   “亮亮亮亮,不说了,领队组织我们吃庆功夜宵呢,咱把俄罗斯小姑娘的生鱼片吃了,来,最后跟姐姐高喊一声:去他妈比赛毒药。”   我被她的快乐情绪感染,也不管康子弦在场,哑着嗓子对着电话筒跟着菲哥一起快乐大叫:“去他妈比赛毒药。”   挂了电话以后,世界终于恢复了万籁俱静的本来面目,我握着电话静坐,和康子弦十分有默契地沉默了几秒,然后我清了清嗓子,指了指墙上的合照,十分扭捏道,“我……我爱人。名人,我的爱人是名人。”   不知道远在日本的菲哥听到我这么说明她的身份,还吃不吃得下生鱼片?   他眯了眯眼看我,我心里发虚,没敢回视他。   “比赛毒药?”康子弦微笑,似乎其他都是无关紧要的,只有这点才是最有趣的地方。   “这个说来话长。”我微微偏向他,决定极力解释,洗脱菲哥的冤屈。   我说,“我……爱人,那啥就是菲哥,也就有一阵子特别怪异,状态不好,大概是去年春天开始的吧,只要她上场的比赛,大大小小的,保证结果都是输。比如一场比赛基本输定了,只要她一下场,他们队肯定能起死回生,邪门得很。菲哥凄惨啊,那段时间她教练见着她就跟见着本拉登似的,就差给她跪下了,她们领导更揪心,这不巴西队不是蝉联两届冠军杯了吗?菲哥领导每天都梦想着给她整整容送巴西队去,可是天不遂人愿啊,这年头也没听说亚洲人能整成南美洲人的,菲哥郁闷得都快得上忧郁症了。”   康子弦看着我,一脸柔和的淡笑,倒没有过往冷冰冰的高傲印象,在这一刻,他脸上的随和表情提醒我他是个很好的听众。   “这回菲哥算是咸鱼翻身了。”我欣喜地靠在沙发上,仰头看着天花板,憧憬着,“其实菲哥回家卖青菜也好,我真的受够外卖了。”   “平常经常吃外卖?”康子弦轻轻问。   “是啊,哪有空买菜,再说我也不会烧。”   “方亮亮。”   “啊?”   “我想问问你我是不是眼花了。刚才我找碗的时候,看到你橱柜的夹缝里有一颗蘑菇在对我微笑。”   丢人啊,怎么能如此丢人啊?   我惆怅地望着天花板,直觉热血在身体里沸腾,额头更加滚烫,我默默地站起来,假装打哈欠道,“那个挺晚了,我睡去了,困了。”   康子弦也不惊讶,含笑看我,唇角浮起一抹嘲意的弧度,“去吧,睡醒了你就有蘑菇粥吃了。”   我抚着额头,呲牙咧嘴瞪他。   他无辜摊摊手,笑得灿烂,“自产自销嘛。”   “啊!!!!!!!!!康子弦,我恨你,我恨死你了!!!!!!你你你,你快点从我面前消失,要不然,要不然,要不然……我还真不能把你怎么样……啊啊啊啊啊!气死我了!我再也不要看到你了。”我抱着头尖叫连连,窜回床上蒙上被子疗养我深深受到伤害的心肝。   我在床上气得想挠墙,结果康字弦推门进来,手里拿着水杯和药,对着快抓狂的我温柔说道,“好了,气一气是不是觉得精神好点?不想去医院就快起来把药吃了。”   我瞥眼他的虚情假意,肺都气炸了,抱着被子把头一扭,“典型的先给人一棒子再赏她颗糖吃。”   “我给你吃的是药,不是糖。”他把水递到我面前,手心里躺着几粒药丸,“吃了再睡。”   我不接,冷冷看向他,“我说康子弦,算我求你了,你能不能一直保持坏人的嘴脸,不要突然又对我那么好?”   康子弦微微一笑,“偶尔也有想做好人的时候。”他嗓音透着愉悦,“你运气好,碰上好时候了。快,吃了。”   “间歇性精神分裂,我看你才要吃药。”我瞪他一眼,一把抓过药丸,咕噜一口吞下肚,然后迅速躺下蒙上被子不想再见到他那张脸。   “我就在外面。不舒服叫我。”   我眯着眼睛沉默了几秒,突然感觉到哪里不对劲,嗖得坐起来,颤抖说道,“你,你说什么?你今晚在哪里?”   他已经走到门口,“我在客厅。”   我脑子秀逗了,一派天真地问他,“你家的客厅?”   他指了指外面,很自然地应道,“你家的客厅。”   “孤男寡女的,你想干嘛?”我瞬时神情紧绷,抓着被子到胸口,如电影里每一个怯弱的女生,选择往后缩了缩。   “你放心,我还没到饥不择食的份上。”康子弦凝着眉冷淡说道,看着我,“助人为乐而已。”   “虽然你一直不太懂得谢谢两个字怎么写。”他背着我淡淡补了一句,空气中飘出股哀怨味,惹得我坐在床上气呼呼瞪他,局促到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天人交战一番后,我选择了相信他,倒不是因为他感动了我,只是因为前两天寂寞空虚到绝望的滋味萦绕在心口,有一个人在门外,至少让我孤苦伶仃的生活稍稍温暖些。   这一晚倒确实相安无事,我发热出汗,时醒时睡,后来实在睡不着,想起不是一个人,外面还有个男人在守着我,心里竟然也不排斥。   睡到半夜醒了,我下床踮脚偷偷从卧房门里偷窥门外沙发上的康子弦,见他那么大的男人缩在沙发一端,身上盖着他的西装,好看的眉微微蹙着,他应该是倦极了才睡过去的。   春天的夜还是冷丝丝的,我于心不忍,从柜子里取了条毯子给他碍手碍脚盖上,也算是无声的说了“谢谢”。   后来浑浑噩噩又睡过去了,等我稍稍有意识时,天似乎蒙蒙亮,感觉有人轻轻探手覆在我额头上,我微睁眼模模糊糊看着晨曦中那张柔和关切的脸,良辰美景,我以为做了一个只属于清晨的美梦,一股安心的感觉徐徐流动心间,又闭眼沉沉睡过去。   我顶着一头乱发起床的时候,感觉好了很多,拿温度计量了量,38度,烧退了很多,力气看起来也回来不少。   洗脸刷牙后,我打开卧室门时听见门外的康子弦好像在讲电话,他还没走。   “……那要麻烦莲姨了,对,清淡的粥就可以了,昨晚的那个就很好。可以再做点小菜。”   “不是,只是个朋友。”   “见谁?……不不,外婆,我不想见,这是浪费时间,我感觉并不愉快。”   “这完全是两码事……哦我有电话进来了……好,我会回来陪您吃午餐,中午见。”   康子弦自然没有电话进来,估计是不想跟他那一门心思给他安排相亲的显赫外婆闲扯下去,他挂了电话,一脸不快地转过身来,正巧看到我懒懒斜靠在门框上,竖着耳朵兴致盎然偷听他讲电话。   他看着我,刚才跟老外婆说话时的谦恭不见了,声音恢复惯常的平淡,他微微颔首,“早上好。”   我抬头瞄了眼钟表,还真早,才八点,我嘿嘿一笑招招手,“早上好,时间也不早了,你快去上班吧。”   “感觉怎么样?需要去医院吗?”他顾左右而言他。   我把头摇成拨浪鼓,欣喜的发现晕眩的感觉并不强烈,“不不不,我好的很,身体蹦棒吃饭蹦香。”   他面无表情纠正我,“你还没吃饭。”   “昨晚不是吃了吗?我好啦,彻底好啦。”我抖擞精神努力强调,决心尽一切努力送走这麻烦男人。   我笑嘻嘻走上前,豪迈的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哥们不错啊,难得助人为乐一次,终于长得有点像好人了,恭喜恭喜。”   康子弦又用那锐利如箭的眼神看着我上演拙劣的哥俩好戏码,我置若罔闻,继续夸张演我的。   “外婆想你了吧?啧啧,祖孙情深真让人感动,外婆等着你这个小红帽呢,快回去吧回去吧。”我推推他。   “我让他们煮了点粥。”他指了指茶几上一袋热乎乎的东西,“这里有面包豆浆,我回来之前,先垫垫肚子吧。”   我静默了。   豆浆很香,面包很新鲜,眼前的男人也长得顺眼,还关怀备至,堪称完美。我张着嘴困难地眨了好几下眼,觉得这中间出了一个很大的几乎是致命的问题:康子弦对我也太好了,这像找一夜情的人吗?就算是想找多夜情的人也做不到那么周到。   他对我不好是正常的,他对我好就大大的反常了!   我记得在学校时学过犯罪心理学,这门学问十分高深,它总结犯罪模式从而预测连环杀手的可能手段,并从过往模式得出嫌疑人基本侧写,基本上八九不离十。   其实犯罪心理学家也不是大罗神仙,她能得出未知案件的走向,无非是因为罪犯懒嘛,变态杀手平时光顾着变态了,等到真杀人的时候他就犯懒,今天枪杀人还得去黑市搞把手枪,还要被黑市的哥们宰一把,明天砍人还必须去买把杀猪刀,杀猪刀沉甸甸的,后天活埋人还得扛把铁锹找个荒地挖个坑,人还没杀呢,说不定自己疲累到极点脑溢血犯了,一个趔趄,那坑自己先用了。所以不就把人整没气吗?搞那么多花样干嘛,直接上敌敌畏吧,方便省钱又便于携带,并且保证药到人亡,而且这么好的东西就中国耗子能享受,外国的变态杀手还得特地千里迢迢坐飞机来中国买,所以说想当好个变态杀手也特不容易。   从连环作案者的固定杀人模式看出,一般所有事情都有个固定模式,它不会轻易发生变化,而一旦发生了变化,那么一定是当事人脑子变异了,受刺激了,被外星人入侵了,总之不正常了。   我从专业的角度反复分析得出,康子弦对我确确实实有了很大的不同,说相亲浪费时间,却愿意花时间跑个来回给我送东西吃,还只是为了一碗粥,一向刻薄犀利的嘴脸现在也偶尔亲切随和,他对我的心思不是昭然若揭了吗?   如果说一开始还只是怀疑,现在的我是彻彻底底的笃定了。   我发自肺腑地害怕了,他都追上门了,还跟狗皮膏药似的,我方亮亮还有活路吗?   我当下做了个决定。   呀呀呀   见我走神好半天没反应,康子弦问我,“你在听吗?”   “啊?”我回过神,忙不迭点点头,挤了个虚假的笑,“在听在听。”   康子弦走上前,站定在我面前目光炯炯地盯视我,带着几分洞悉,“你刚才在想什么?”   我想哭,当初我真是脑子被驴踢了才去调戏这样的蛇蝎美男,聪明不说,还咄咄逼人,让人没法招架。   我笑容僵了一会,摆摆手信誓旦旦说,“我什么也没想。上帝可以替我作证。”   阿弥陀佛,幸好上帝不认识我这佛门子弟。   我推了把康子弦,催促他,“你不是要给我拿粥吗?快去吧,你家大厨手艺好,最好再给我配几个荤菜好下口哈。”   他言简意赅,“等我半个小时。”   “啧啧,真看不出你心灵也有那么美的时候。快去吧小红帽,天黑之前一定要回来呀。”   他似笑非笑地望着我,凌厉的表情有所和缓。   康子弦终于被我推到门外了,他走了,我站在门内大大松了一口气,可心里却有一股浓重的情绪在滋生,我深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开门探出头去。   他站在电梯边,即使是背影,也留给人玉树临风的感觉,我妈曾经跟我说过,拥有这样宽厚背影的男人,很可靠。   我曾经一度不以为然,因为傅辰的背稍显瘦削,我却觉得足以让我依靠终生。   我不知道究竟是我错还是我妈错,但是此刻我不想纠结于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我只是想对着这个男人说一些必须说的话。   我探出头,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酝酿情绪,“咳咳……”   他听闻转过身来。   我们中间隔了几步路。   我说,“那个……我知道谢谢两个字怎么写。”   他不说话,幽幽看我。   我说,“谢谢。”   康子弦走了以后,我火速窜回屋内,掏出旅行时用的大包,拉开抽屉一通乱翻,草草塞了几件衣服,又在房间里捣鼓了一阵,确定没有重要东西落下,郑重拉上了包的拉链。   收拾妥当后,我的焦虑减轻了几分,嚼着康子弦买回来的松软面包,就着温热的豆浆,握着笔,对着一张便条纸挥斥方遒。   我给他的留言是这样的:我知道你馋涎我的美色,不过当你看到这张纸条的时候,我已经远走高飞了,我允许你在八十岁时怀念曾经遇到过我这样美丽的姑娘,不过前提是你能活到那么长。不要泄气,会有姑娘爱上你的,拜拜……   我把纸条贴在门上,方便他第一眼就能看到,然后我拎着大包,屁股一扭,毅然决然地跑路了。   不过很快我又折回来了,急匆匆再次开门,因为我忘记跟我老爹吻别了。   啵了照片里我年轻帅气的老爹一口,我急着走,可见角落的照片里我老娘和老Alan可怜巴巴地凝望着我,控诉我偏心我那死鬼老爹,我投降,又回去啵了老头老太一口,卷包夺命狂奔。   我开车去了菲哥家,我有她家的钥匙,同样她也有我家钥匙,所以经常出现的情形是,我在外头累了一天,回到家,习以为常地看着我的床上躺着个睡死过去的高个女人,然后我自己衣服一脱,也把自己狠狠扔在床上,两个人一起睡死过去。   但是菲哥搞体育的,就连睡觉也犯职业病,经常把我的头当排球似的拍到床底下去,问题是我的头没有排球那么有弹性,所以经常第二天起床,我头上起个大肿包,菲哥还一脸关心地问,“呀?遇上什么抢匪了,整的这么大个脓包。”   我妈在美国呆久了,老外混乱的关系见得多了,有段时间打电话过来都是菲哥睡得迷迷糊糊时接的,更有一次,我妈前一晚做春梦,春梦主角是我和菲哥,我们俩在滚床单,是真的真的单纯的两人在床上滚来滚去,再没有比这更单纯的滚床单运动了。可是我妈还是一觉惊醒了,她觉得老天在暗示她什么,也不管时差,在北京时间晚上10点打电话过来,结果不幸的是,电话是菲哥接的,而当时我正把大腿搁她肚子上睡到不省人事。   谈话内容是这样的。   我妈语无伦次,“亮亮啊,菲哥在哪呢?”   菲哥被吵醒,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含糊应道,“我在床上啊阿姨……”   “那亮亮在哪呢?”   “……她也在床上啊。”   “……你们上 床了?!!!!”   “啊,早上 床了啊……”   我妈手一松,电话掉地上了。   第二天等菲哥把我妈那通莫名其妙的电话复述了一遍,我嗅着老太太的问话不对劲,忙打电话试探她,结果倒好,老太太已经订好回国的飞机票了。   我妈在电话里哭哭啼啼,说她对不起我在问问地下的老爹,早知道我是变态,还不如当初不要从手术台上逃出来,省得我现在出来祸害别人家女儿。   我听懵了,总算明白怎么回事了,可真是哭笑不得,不过看在老太太瞎操心的份上,耐心解释说菲哥的语文特好,老喜欢用缩句,其实她昨晚完整的意思是:今晚我们早就上床睡觉了,是纯睡觉,睡觉的时候不运动的那种睡觉。   我心里气我妈胡思乱想,忍不住逗她,“妈,我们睡觉不运动的,真的,不像你和我Alan叔叔,年纪大了还这么有保健意识,睡觉都运动。那什么,运动挺有质量的吧?几天一次?一天几次啊?”   我妈估计在那头脸红了,隔着太平洋,一声河东狮吼,“方亮亮!!!你皮痒了是不是?”   我适时地挂了电话,和菲哥滚到沙发下面笑得比黄鼠狼还奸诈。   后来我妈的念头很快被我打消,因为过了一段时间我喜滋滋得告诉她我和傅辰交往了,我妈这才喜笑颜开,作为奖励,支支吾吾告诉我是四天一次,一般在周末,节假日另算。   作为孝顺女儿,我体贴地关照说,“妈,注意老腰啊老腰!!”   我在菲哥家安顿下来了,心里很畅快,这以后的日子基本上跟康子弦没什么瓜葛了,我卧底用的号码早就扔了,他也联系不上我,有钱人新欢旧爱换的快,等过段时间他对我的热情也差不多退潮了,说不定在路上擦肩而过都认不出我,那时我再轻轻松松回家,一点麻烦也没有了。   再说我家就是个小型垃圾场,和正经垃圾场的唯一区别的在于,我那个是不露天的,菲哥这100平方的房子可就干净多了,她妈经常趁她比赛训练不在时过来清扫,舒适度比我那高了不止一个等级,我可是乐不思蜀。   我舒舒服服躺在菲哥家那纯白沙发上,好像只慵懒的猫,眯着眼睛遐想康子弦见着字条后的阴森森想掐死我的表情,乐得仰头哈哈大笑,直拍大腿。   第二天上午我在睡梦中接到了老谭的电话,一听他那刻板冷硬的普通话,我浑身一个激灵,瞌睡虫全跑了,胡乱擦了擦嘴边流了一半的口水,坐起来专心致志听他讲话。   老谭交代任务起来依旧还是那么言简意赅,惜字如金。   “亮亮,后天八点准时到北殿路上的一中教务处报道,具体任务小孟会告诉你,我要开会,就这样。”   自始自终,我眼睛还没眨超过三下,他大爷就啪的一声掐了电话,使我总有种有了上气下气接不上来的郁卒感。   不过老谭常这样折腾人,说个半句让手下那帮小喽啰自己领悟,他下手小孟说,那叫做领导派头,小孟经常接触局里最高层,据说局长大人更绝,平时大多“嗯”、“下去吧”、“怎样了”、“知道了”,一天之中寥寥数语,大家私下里纷纷议论局长大人究竟怎么了,人怎么能惜字如金到如此令人发指的地步,后来还是李放的猜测比较有说服力,他说:可能是局长大人新续弦的老婆太美了,局长大人太激动,夜夜叫 床,把嗓子叫哑了。大家这才恍然大悟,解开了心中谜团。   我心里窃喜,一中我还不知道吗?A市最好的高中,从没出过杀人犯,倒是出过一堆数也数不清的精英,书呆子的摇篮,挤破脑袋也进不去的顶级学校。   傅辰唯一就是那所高中毕业的,当时我跟唯一同级,我舅妈经常拿唯一的A中校服在我面前显摆,说A中的校服就是和亮亮你那三流高中不一样,透着股雍容贵气,不像某些三流高中的学生,穿得一副流氓样,我老人家都看不惯。   我舅妈影射的“某些学生”就是我,而很不巧,那会我方亮亮正好是某三流高中的流氓头子,手下尽是男女小流氓,生生气疯了一帮老人家。   而今时来运转了,老谭居然让我去赫赫有名的A中教务室报到?我眯眼拍了拍大腿,这不明摆着吗?让我混进去当高中老师啊。   我搓了搓手一阵兴奋,老谭的能力可真是通天,我方亮亮一个三流高中毕业的文盲居然可以不用应聘直接就能当上A中神神气气神神气气方老师,名正言顺的奴役当年让我深恶痛绝的A中优等生,此等美差,妙哉妙哉。   老谭不愧为我的衣食父母,有什么福利,从不会忘记我,改天好好拍他马屁去。   我爬下床,眉眼带笑地打电话给小孟听安排,心里已经在盘算着老谭把我安插进去教什么课程了,数学语文英语物理化学生物我连字都认不全,估计让我教体育呢,这我在行,等我方老师上任,我让那群书呆子天天跑五千米,摧残儿童的事刻不容缓啊。   我已经跃跃欲试,而小孟接电话,“喂,亮亮啊。哈哈……”   小孟的哈哈声听起来怪怪的,似乎洪亮中带点……不怀好意,不过我也没在意。   “孟孟啊,”小孟是个大胖子,我平时都这么叫他,“老谭让我打电话给你呢,这回派我去A中干什么啊?”   我明知故问,其实就想知道上头到底安排我做什么课的老师,具体接近哪个目标人物,我也好方便……备课。   “亮亮啊,不不,应该说是方亮亮同学……我们几个正羡慕你和东子呢,你俩这次有得玩了,都这大把年纪了还能回到高中时代,背书包穿校服,遇到老师喊声老师好,真是羡慕死我们了哈哈哈哈哈……”   孟子呱呱一通,他那边有点吵,似乎很多人笑作一团,孟子更是带头哈哈大笑。   我呆若木鸡,听懵了,我不是笨蛋,我听出怎么一回事了,我真的真的听出怎么一回事了。   吗吗吗   老谭那老东西居然让24高龄的我混充花季女高中生,我就好奇了,他脑子被驴踢了多少万次才能想出这么个馊主意啊?我一介成熟并且沧桑的奔三大妈,居然要穿着傻透的高中校服,整天和那群奔二的男书呆女书呆混在一起,这太荒谬了,我可不敢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   我受刺激太大,张嘴口水乱飙,“什么背书包穿校服,孟雨你他妈欠揍是不是?居然敢开老娘玩笑,你嫌活腻了直说!!!”   我胸口起伏,心头有不好的预感,只希望小孟刚才只是纯粹开我玩笑。   小孟也笑够了,听我已经发飙,也知道我一向是说到做到的个性,赶紧收住笑声,咳了两声严肃道,“亮亮,亮亮,别生气,刚才没忍住,来来咱说正经的。这事是这样的……”   小孟拉拉杂杂事无巨细说了一通,我是越听越心凉,跟泡在冰窖里似的,大春天的从头冷到脚趾。   老谭的脑子从来是不会被驴踢的,他空手道黑带,一般来说,他会在驴踢他之前先用他那无影脚把驴踢脑震荡了,他做事从来都是有他的道理的,毋庸置疑。   身为绝对领导老谭的得力下属,我方亮亮从头至尾要做的,只有服从二字而已,这也是毋庸置疑的。   整件事情是这样的。   我在魅色吃尽苦头的那些个日子,国际刑警潜伏在“海神会”的卧底却比我高效了不知几个等级,千辛万苦挖掘到一条重要信息,关键人物——龙哥很有可能供职于A市的教育系统,隐藏在这个神圣的系统中,却进行着龌龊不齿的勾当。   这简直是条救命的线索,一下子缩小了嫌疑人的可能范围,而通过排查筛选,一个目标人物浮出水面。   江远隆,A大化学专业教授,拥有自己的实验室,虽是学者,却志不在学问,在校外拥有一家自己的大型印刷公司,只是最近公司内资金吃紧,疑似参股成了某家房地产公司的第二股东,倒是个少见的不安于呆在象牙塔里的学者。   不仅如此,江远隆的背景实在有些了得。原因无他,只因为江教授有个女强人妻子,并且从种种迹象看来,江夫人黄琪姗才是隐在幕后的推手人。   她是市长夫人的妹妹,姐妹情深,这些年善加利用姐夫手中的权利,本身又精明能干,一直游刃有余地帮助丈夫经营公司,所以表面上江远隆是法人,其实决策人是他妻子,而黄夫人为了市长姐夫的政途着想,极力避免树大招风,在关键时候还是把丈夫推在前方,省得有人非议,就比如这次低调入股房地产公司,只有少数人知道,而这里面市长夫人能否能分一杯羹,这帐恐怕也只有这家人才清楚。   我听着小孟絮絮叨叨讲了一通江家的家事,心说这种和市长攀亲带故的阔绰家庭怎么可能勾结海外黑帮造假币,吃饱了撑的吗,小孟也这么认为,不过江远隆目前符合所有犯罪嫌疑人的要素,疑点最大,而且黄琪姗最近做了个冒进的商业决策,导致资金回笼不了,另一边房地产公司资金回收周期太长,又是烧钱行业,现阶段只有巨额投入,也有可能成为他们的犯罪动机。   为了以防万一,老谭还是决定探个究竟,毕竟现在比较扎眼的嫌疑人就这个江远隆,但最近江远隆出了个大车祸,差点小命也搭进去了,出院以后就在家闭门不出了,他的妻子为了照顾丈夫,把办公室搬到了家里,遥控指挥手下办事。   事情就麻烦在这里,现在这家人顶多是圈定的嫌疑犯,甚至没有什么可靠的证据,所以自然不可能抓来审问,最麻烦的是,这家人的背后靠山实在是老谭碰不得的,局长嘱咐他不能轻举妄动,否则就不只是乌纱帽不保的事了。   不能明着来,那就只有暗着来了。   暗招自然是在江家安放窃听器,追踪他家与外界的电话往来。   但是事情说起来容易,一旦做起来却比登天还难,有哪户人家会让陌生人踏足自己的私人空间超过一分钟,所以老谭煞费心机设计让两个手下进去安装窃听器的计划都宣告失败。   于是顶着一张还算稚嫩的少女脸的我,再次被委以重任,需要背着书包扎着朝天辫接近江远隆的儿子——江离。   我终于明白刚才老谭为什么罕有的掐断了电话,而是让小孟交代任务,我记得他再少言寡语,交代我任务的时候一点都不含糊,必定说到让我心领神会为止。   这老家伙难以启齿的原因其实很简单,让我这奔三大妈学林志玲大说讲一口娃娃音,并以“美少女”的姿态倒贴真正的美少年江离,从而踏入他家的门,是何等荒谬刁难人的事。   老家伙终于感到对不起我了,却一点商量的余地也不留。   沮丧地扔了手机,我仰躺在床上,只觉得暗无天日的日子即将凶猛袭来,刚脱离群魔乱舞的淫窝,又要跳进群魔乱舞的小儿国当小丑,想到小孟说的“亮亮那什么,硬着头皮上吧,只要你扎两个辫子,学小女孩时不时嘟嘟小嘴睁睁大眼装无辜,一点都看不出你其实已经奔三了……”   “啊~畜生啊……杀了我吧……”我走火入魔,抓乱头发,处于崩溃的边缘。   也只是烦躁纠结了一个下午,郁闷到不行时找了把剪刀把菲哥阳台上所有长叶子的盆景都剪成了秃鸡,蹲在地上看着一地的狼藉,绿叶铺了一地,缺了叶子的盆景冷得在风中打喷嚏,我终于变态地笑了。   晚上拍拍屁股,我认命地出门购置所有十八岁高中小姑娘喜欢的东西:卡哇伊的书包、卡哇伊的头绳、卡哇伊的短裙……   卡哇伊,卡哇伊,卡你妈!   FUCK   挤在一群粉嫩女高中生中挑东西,我愤恨了多看了两眼右边长着一脸青春豆身材干瘪的小姑娘,又瞄了眼左边婴儿肥的矮个女孩子,总算自我欺骗说:我方阿姨套上校服,至少比你俩有看头些,胸是胸,屁 股是屁 股的,至少不会胸像屁 股,屁 股像胸。   我拿着画着巨大米奇脸的粉红色书包去付账的时候,我猜我的脸臭得能媲美臭鼬了,结果走到柜台,服务员小姐笑盈盈地热情问道,“这款书包很受小朋友欢迎,小姐的baby一定会喜欢的。”   我脸狠狠抽搐了一下,好半天才哽咽说道,“是我自己用。”   今晚我的神经不太正常,这会心血来潮,为了刺激那位笑容开始僵硬的服务小姐,我缓缓的,慢慢的背起我的粉红色小书包,朝她羞涩一笑,飘出店门。   我承认,当我不好过时,我总是那么的不想让别人好过。   第二天,该上学的清晨,老天为了奖励我老年人重返青涩高中校园,下起了倾盆大雨,我头上扎着两个傻大姐一样的辫子,背着粉红色米奇书包,撑着粉红色花雨伞,一身花不溜湫,跟个花柱子似的站在赫赫有名的一中大门口。   我的出现,花了路人和孩子们的眼。   我扯着辫子,开始懊恼自己是不是穿得太花了,但是昨天在少女专卖店见到的小姑娘都穿成这副花蝴蝶样,已经脱离少女时代许久的我于是如法炮制……   但是好像炮制过头了。   所以在教导处主任嫌弃的眼光中,我屏息踏入高三四班教室的时候,我知道我引起了轰动。   讲台下三四十张年轻好奇的脸被我身上的花色弄得眼花缭乱,议论纷纷,身经百战的我突然被眼前一窝的青春孩儿们折了一下老腰,心脏突突跳了起来,猛然意识到自己老了,全身粉红色再多,也掩饰不了我那颗沧桑的日渐猥琐的老蛤蟆灵魂。   在一双双年轻纯净的眼睛中,老娘我……胆怯了。   嘛嘛嘛   我咽了咽口水,开始自我介绍,本来准备滔滔不绝,给底下的江离有个深入的印象,结果刚开机就死机了。   “大家好,我,我叫,我叫……”糟了,突然想不起来自己的假名了,叫什么名字来着,我尴尬眨了眨眼,对着几十双眼睛傻了一会,只能挠头问站在门口的英语老师,支支吾吾问,“老师我叫啥来着?”   台下哄然大笑,老师也笑了,坐前排的两个女生交头接耳的音量足以让全班人听到。   “哎,她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   “衣服真幼稚,现在哪有人穿这样啊,不过脸挺成熟的……”   “像傻大姐……”   “说不定是芙蓉姐姐的妹妹,哈哈……”   我杵在讲台前脸开始发热,这年头的小孩怎么都聪明得跟猴似的,火眼金睛,我冲叶老师呵呵一笑,讪讪说道,“老师我紧张,一紧张我就容易失忆,那什么我叫什么来着?”   叶老师是个美丽淑女,看起来年纪跟我差不多,温文尔雅,忍不住露齿笑笑说,“简美达,你确定你不是来搞笑的吗?”   哟西,简美达,就是这个杀千刀的傻大姐名字!   我忽的九十度鞠躬,对着台下笑得嚣张的兔崽子们慷慨激昂地介绍道,“大家好,我叫简美达,大家可以叫我阿达,但是不要叫我达达,我脑子没有问题,也不是芙蓉姐姐的妹妹,更不是她的远房亲戚,就是这样,希望以后我们成为好朋友,初来乍到,请大家以后多多关照。”   “为什么不能叫你达达?”第一排戴眼镜小姑娘抹了抹我喷在她脸上的口水,怯怯插嘴问我。   “呃,”我再度懊恼地挠挠头,在三四十双求知的眼睛的无形压迫下,幽幽解惑道,“在古代达达就是达令的意思,坦白说,我真不想有太多达令……”   底下的小崽子们颇有默契地愣了愣,随即爆发一阵海啸般的大笑,让我再度深刻认识到,我方亮亮不是来做卧底的,我是来搞笑的。   因为个子还算高挑,我被叶老师安排坐在靠窗倒数第二排一个扎马尾辫女孩的身边,兔崽子们显然对我来了兴趣,争相恐后看我走下来,而我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倒数第二排那张年轻却不可一世的帅气俊脸上。   江离!   我打量他,而他也同样在用那双漂亮上挑的眼睛看着我,嘴角微翘,满是淡淡的不屑嘲弄,他没笑,我却感觉到比其他人更浓的嘲意。   之前小孟就发来过江离的照片,十八岁的男孩子,却已经窜到了一米八,清瘦帅气,还白得不像话,按小孟的话来说,就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正太。   不过亲眼见到,我对这正太的印象中只有一个字:拽!   至于帅气嘛,我倒没有太多感想,见过了康子弦这成熟上等帅哥,审美一下子就犀利了,这江离也就是康子弦的未成年山寨版吧。   我收回视线,朝同桌小姑娘笑了笑,坐了下来,心碎了无痕地拿出笔袋,英语书,痛楚地瞥了眼英语书上那些弯弯扭扭的蛤蟆文,愤而扭头跟同桌小姑娘搭讪。   “你好,我叫简美达,你叫什么?”我热情如火。   “宋畅然。”小姑娘怯生生地朝我一笑,那笑容纯美如百合花,就连鼻子上几颗淡淡的雀斑也向我炫耀着她那无敌的青春。   “宋畅然你真漂亮,我最喜欢和漂亮女孩子做同桌了。”我赶紧拍马屁,可自己听自己那口气,怎么听怎么像是调戏少女的流氓痞子。   小姑娘微微脸红,小声说,“上课了,快听课吧。”   整节英语课我不知所以然,高中的时候我最烂的就是英语课,对于什么时间状语分词结构压根就没怎么搞明白过,本来我这辈子的英语就这样无药可救了,可是谁知道我老娘嫁了个美国人,为了不伤我老娘的玻璃心,我硬着头皮跟老Alan鸡同鸭讲了整整一年,这才让我那令人心碎的英语口语水平上了个大台阶。   现在我的口语还算流利,特别是用英语骂脏话,我最拿手。   只不过现在我听着叶老师一口标准的伦敦腔,轻柔的嗓音分析句型结构,我就直打哈欠,我捂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视线随意地往周围飘了过去,结果哈欠打到一半,就见我旁边的旁边的位置上,江离小正太也在打哈欠。   我们视线相遇,我赶紧把大嘴合上,使劲眨大眼装可爱状朝他热情一笑,结果这毛头小子冷冷瞟了我一眼,眼皮也没眨一下,酷酷地扭头继续听课,让我热情洋溢的笑容瞬间僵硬在空气中。   我正尴尬着,江离的大熊同桌见我似乎在朝他笑,熊脸一红,朝我羞涩一笑,红着耳根低头猛记笔记。   出师不利,我这个大龄白骨精迷失在酷小孩的包围圈中,差点哭了出来。   下了课,我百无聊赖地坐着,宋畅然看起来腼腆害羞,我主动搭讪,很想从她身上套出点江离的喜好,以便自己早日完成倒贴大业,可是跟这小书呆扯了没几句,她就低下头闷头做卷子,气得我在边上直翻白眼,却又无计可施。   班里很多崽子下了课就有意无意地围观我,我却自始自终只关注一个人。   我转头瞥了眼一米多外低头认真做考卷的江离,唇红齿白,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侧脸有几分属于青涩少年的阴柔,只是浓黑的眉让他看上去一点也没有娘味。   这种闷骚的校草型正太,倒贴的人还少吗?   我的眼皮跳了一下,一个可怕的念头飞速划过脑海,犹如醍醐灌顶般,我下意识猛地一拍桌子,“啪”的一声,引来了全班小崽子的注意力。   所有人都回过头来盯着我,三四十双大大小小的眼睛,宋畅然吓得缩了缩,满脸控诉。   众目睽睽下,我搓了搓拍痛的手,冲着所有人尴尬笑笑,“那个,我……我试验下桌子的硬度,”我食指指指桌子,“这个……质量很好啊。呵呵呵,不愧是名校……”   又是一阵大大小小奚落的笑声。   孩子们都回头继续手头的作业,我眼角察觉到江离似乎还在赏眼看我,我转头冲他释放最灿烂明媚的笑,心里咬牙切齿地想问他:弟弟啊,你他娘的总不是同性恋吧?   这一天漫长而煎熬,除了头昏脑胀上了天书一样的数学物理化学生物语文课并收获一堆白花花的卷子外,我几乎毫无收获。   这个现实让我几乎抓狂,老谭给我的期限不多,还真把我当成长着三头六臂的女超人了,还是我老娘说的对,再强的女人也应该小鸟依人地依偎在男人身边假装林黛玉,女强人就是傻帽,随便一激,就不得不撑起小身板做打不死的母蟑螂。   我悔不当初,甚至开始想念魅色的日子,好歹不用回家做作业。   不过大概老天可怜我,这天放学做值日生时,我认识了坐第一排戴眼镜的小姑娘丁无双,这小姑娘古灵精怪,而在跟她一拍即合聊了半个小时后,我欣喜发现,这小姑娘的八卦功力,也是无双的。   苍天啊,感谢你在困境中送了个妙人儿给我。   我抛开初来乍到者的矜持,开门见山,直接将话题引到帅哥上,当然我还是迂回的,我贼头贼脑凑到丁无双面前,小声问她,“无双无双,我们年级有什么顶级帅哥呀?”   我的最终目的是想把话题引到江离身上。   丁无双狡黠的小眼灼灼闪了一闪,也贼头贼头地扫了一圈四周,鬼鬼祟祟抱着扫帚,拉着我去了垃圾角。   看起来有猛料,我暗自窃喜。   我们两个人,一个八卦少女,一个怀着鬼胎,嘀嘀咕咕聊起了女人永远的话题:帅哥。   “帅哥?你想知道?为什么呀?”   “是啊,知道我在原来学校的绰号不?花痴丛中一朵痴花!快说快说,我们年级哪些是顶级帅哥?我口水都流下来了。”   “……顶级的嘛,五班的宁轩啊……”丁无双双手交握成拳,闪着爱慕的星星眼,“我的小轩轩……”   “没了吗?”我差点想揍她,但还是按捺性子循循善诱,果然,紧接着丁无双再次左右瞄了眼四周,确定无人偷听后,小心翼翼说道,“还有就是我们班的江离啦。他们两个人是轮值当校草的啦。这学期轮到宁轩,所以我决定喜欢小轩轩多一点,反正江离我是近水楼台,每天都能看到,看厌啦,小轩轩更坏更有神秘感!”   无双口中吐出的“小轩轩”让我肠子颤了颤,现在的帅哥也可怜,成了女生的集体宠物,就连绰号也是向哈巴狗靠齐,怪不得性子都不太驯良。   敢情康子弦也是这么被一路宠到大的,这个时候,我脑海里突然蹦出康子弦清冷却偶尔温暖的俊脸,也不知怎的,这个时候突然就想起他来,大概是心虚吧。   我甩甩头,把可憎的康子弦从我脑子中驱逐走。   “无双,你喜欢哪个多一点?”我要确定无双会不会助我一臂之力,问出了关键问题。   “呃……”无双少女含羞,小眼因为藏了情,眸子也秋水般潋滟了,她揪着衣领,不好意思地说,“人家喜欢宁轩啦。”   小乖乖,你方阿姨就等着你这句话呢。   我大喜过望,深吸一口气,克制自己的满腹激动,又装可爱辗转问她,“可是无双,我觉得我们班的江离也很帅很可爱呀。”   无双露出一丝稍稍不屑的表情,挥挥手道,“美达,你不懂的啦,江离脾气好差的,老是不理人,小轩轩虽然是个花心大罗卜,不过有礼貌多了哦。”   我眨了好几下眼,突然用力按住无双的肩膀,沉痛说道,“可是,无双,怎么办?人家,人家好像……好像对江离一见钟情了……”   无双妹妹呆若木鸡,我乘胜追击,眨巴眼看她,再接再厉,“双双,好双儿,你会帮我的吧??我真的好喜欢江离这种类型的男孩纸呢!!!!!!”   见无双半信半疑,我扮纯真羞涩状,低着头绞着衣角小声道,“无双,我偷偷告诉你哦,我真的好惊讶,以前我都不相信一见钟情这回事的说,可是今天当我第一见到江离,”我忽的又猛按住无双的肩膀,吓得她瞪大小眼,“他看我的时候,我只觉得天边有一道雷电,刷刷刷,我的心被劈中了,我心跳得好快,好快好快,好像真的有个小鹿在乱跳,我以为我快死了,可是过了好半天我才明白过来,我是……心动了!”   无双被我精湛的表演唬住了,好半天没吭声。   我心里有些急,索性发狠道,“无双,我把拔(爸爸,呕)说我也算是个小美女了,呃,我想江离会喜欢上我的,你说,我倒追江离好吗?我喜欢他的心好急切好急切!!!”   我没有说下去,我怕我再说下去,无双没吐,我自己先哗啦吐一地了。   一番做作类似琼瑶式的表白后,无双脸上已经布满我的唾沫星子,而她显然还在缓缓消化整件事。   “这王八羔子!”无双突然开口嘟囔,眼中划过一道坚毅的光,她用手把脸上我的口水狠狠一抹,握拳斩钉截铁道,“搞他!!!”   依稀中,我似乎见到了胜利的美好曙光在我头顶照耀。   咩咩咩   这天放学回家,我请无双吃她馋涎许久的海鲜披萨,无双透露了不少情报给我,我从中整理出几条比较有价值的:一、据当事人江离自己透露,他喜欢成熟奶妈型女人,什么叫成熟奶妈型呢,无双是这样简单易懂地解释这个名词的:江同学要求不高,要求女生馒头山的海拔必须在中等以上水平,这样才能激起他攀登的兴趣。   我本来一听“成熟”两字,心里正欢呼呢,结果听了下文,低头瞄了眼自己脖子下那小规模两坨,心里大骂了声“FUCK”,怪不得那臭小子正眼不看我,原来喜欢大奶妈,我那小酥胸自然入不了他的眼。我忍不住郁闷,早知道早上塞两个馒头去上学了,要不然江离那小子肯定会对我的胸,一见钟情的。   二、江离成绩很优秀,特别是数理化成绩,基本上每次都能不费吹灰之力考第一,但是文科成绩弱了些,特别是英语,150分的卷子,每次只能考个100左右,远达不到他自己的要求,所以他现在隔几天就去叶老师家补习,成绩提高的挺快。   我一听,深度这么一分析,瞬间茶饭不思了,这叶老师长得挺舒服,小家碧玉的,并且最关键的是,她胸挺大,规模上比我的磅礴多了,搞不好叶老师已经先下手为强坏我好事了。   跟无双挥手分开,我郁郁寡欢,背着书包回菲哥家,路上经过黛安芬专卖店,停住了,寻思着这回不得不跟波霸叶老师决战紫禁之巅了,一定要在海拔上高过她,哪怕是虚假的高度,也是胜利。   为今之计,只有海绵能救我于水火之中。   我闭着眼狠了狠心,买了个棉花垫有一个汉堡那么高的Bra,罩杯是D,远远看去,只觉得高山起伏连绵,近看又似两个香嫩软软的超级大馒头,让人见了,很有食欲。   我想青春少年江离见了,一定会有冲动的。   我踌躇满志,在服务小姐异样的眼光中,泛着诡异的笑出了门,说起来最近异样的眼光太多了,我已经修炼成无敌奥特曼,见怪不怪了。   “太阳当头照,花儿都死了,小鸟说,呸呸呸,你为什么背着炸药包?我去炸学校,老师不知道,一拉线我就跑,轰隆一声学校不见了!”   我哼着歌打开菲哥家门,刚一进门,就跟瘫在沙发上晃着粗壮大腿啃梨的菲哥的眼光撞上,她一见我这身晃眼的粉红装束以及头顶那两个辫子,愣了愣,啃梨的动作突然停下来,下一秒,噗一声,嘴巴里的梨水从她大口中狂乱喷出,茶几上都是梨水渍,我皱了皱眉头。   但菲哥没有心思理会这些,她噌的跳了起来,一八零的个子窜起来却像只野猴,她噌到我面前,盯着我,眼睛兴致盎然地从上往下,再从下往上打量我,过了十几秒,她才摸着心口,心有余悸地感叹道,“乖乖,再没有比老母猪扮嫩更吓人的了。”   “哎哎,怎么说话的?”我脸红,气呼呼瞪她,其实已经不知道往哪搁我这张老脸了。   菲哥一脸揪心地拍拍我肩膀,说,“粉红母猪姐姐,装嫩没错,吓人就是你的不对了,啧啧,瞧你这身上这花色,哎呀妈,你称第二,人天上的彩虹都不敢称自己第一了。听姐姐的话,快回动物世界吧,别出来吓我们人类了。啊?”   聒噪完,菲哥自顾自没事一般又瘫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啃起了剩下半个梨。   自从我一年前被老谭相中干卧底,菲哥成了少数知道我干这事的朋友,其实知道的人还很少,我妈、Alan、菲哥,还有傅辰,就连舅妈舅舅也不知道我一天到晚具体在干什么,只知道我从警校毕业进了警局后就无所作为,对很多事情都不上心,一年前还莫名其妙开始在外面乱晃荡,因此舅妈总暗地里骂我是扶不起的阿斗,根本配不上傅辰,唯一就更是看不起我。   我把那书包放下来,泄愤般踢得远远的,一屁股瘫在菲哥边上,闭着眼睛揉着太阳穴,感到有些疲惫。   毕竟大病初愈来着,前两天是被男人缠,这两天是愁怎么缠男孩,事情棘手,实在是大伤脑筋。   我和菲哥两个不像女人的女人,横竖歪歪扭扭躺着,有一句没有一句的聊了起来。   “菲哥,我看起来老吗?我怕穿帮。”   “没事,你娃娃脸,生来长得像巨婴……这回又是干什么?当学生?高中初中?”   “就我这老皮老脸,还想TM混初中?得了吧,让我多活两年吧,高中我就吃不消了,今天混了一天,时时刻刻怕那群兔崽子喊我‘阿姨’,上了一天的狗屁数理化英语语文生物,那群书呆子还听得津津有味,他娘的……人怎么能这么上进呢?”   “得了吧亮亮,你TM一流氓青年是不理解书呆子的精神境界的,你没觉悟。对了,哪所高中?难不成是?”菲哥转过头来,蓦地睁大眼睛,眼也不眨地扔飞了梨壳,摇着我的肩膀问,“难道是……是我老相好的母校……一中?”   我无奈点点头,话说回来,我跟菲哥的老情人,都是毕业于这所大牌高中的,我们这两三流高中的三流学生,高中时代对一中的态度就是嘴上往死里唾弃,内心往死里向往,很矛盾。   菲哥倏地激动了,喷了我一脸的梨水,“妈呀亮亮,我菲哥终于开眼了,原来鸡犬也是能升天的,这世界还是有奇迹的,野鸡都能打进凤凰内部了……”   我暴跳如雷,赏了菲哥脑壳一个爆栗,嚷道,“啊呸,你还说我,你这只野山鸡都进驻国际动物园了,回山里吧你。”   “啊……呸!”菲哥不甘示弱,也撩起胳膊伸出长手,要跟我互殴,“回山里可以,你先把我阿毛阿红的头发还来,你别以为我这回会放过你,我回来都气炸了,我阿毛阿红全秃了!!!秃光了!!!方亮亮你这变态野鸡!!!”   阿毛阿红就是菲哥阳台上那两株盆景,枝叶多的就阿毛,枝叶少的是阿红,平时菲哥就爱捣鼓捣鼓那俩可怜的小树根,有空时就数数有几片叶子,还取了俩特猥琐的名字,令我每每都在后悔交了这么个白痴朋友。   可是我已经误入歧途,导致每次进出她家门前,先要被她拽去跟“阿毛阿红”问好,走的时候还要说,“阿毛阿红,干妈走了啊。”   我能傻成这样,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也抡起拳头,嚷嚷道,“喊什么喊,阿毛阿红更年期了,秃顶是正常的事。”   “放屁,什么秃顶,人秃顶还有几根毛呢,你瞧瞧他们,根本没毛了!!!   “啊啊啊啊方亮亮你个死妖精!!!”菲哥气势汹汹杀了过来,我们追追打打,扭打了一会,出了一身汗,这才玩够了,两人躺在地上哈哈大笑。   我烦闷了好多天的心情终于因为菲哥的归来,而轻盈了许多,这才跟她聊起沉重的话题。   当然首先是聊傅辰,他是我心头的一根刺,虽然我假装自己不痛,可是分手那么久,心情虽然趋于平淡,可是再见他时,我发现自己还是做不到云淡风轻,我还是介意着,当初让他跟唯一在一起只是我气极出口的玩笑话,没想到他最后真的跟她在一起,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报复我,总之我心理上还是不太接受的了。   菲哥一直静静听我絮絮叨叨说话,只是木已成舟,她偶尔说个冷笑话安慰我一下。   而后我鬼使神差地想跟菲哥聊康子弦,我有些困扰,这阵子,遇见这个男人算是我近段时间最奇特的经历,我甚至清晰记得与他每一次斗嘴的细节,其实我应该忘掉的,可是兴许骨子里我是个爱逞强的女人,一旦输了,反而会记住比自己强的人,生出些惺惺相惜的味道来。   这次在他眼皮底下逃跑,让我心里很得意。所以我睡前除了骂骂傅辰,偶尔也会喜滋滋地想象康子弦见我跑路后的阴沉表情,每天睡前想一遍的结果就是,我一方面对这个男人咬牙切齿,另一方面又偶尔觉得他笑得挺好看的。   他娘的还不得不承认,这个时好时坏的男人跟核桃酥似的,还挺让人回味的。   倾述的想法一闪而逝,我最终还是选择缄默,这男人是过眼云烟,况且跟他打交道,多数是我落败,一点也不光彩,菲哥肯定要笑话我一顿,还是作罢。   晚上跟菲哥出门采购,她做煮饭婆,我蹲沙发上挺尸,咬着笔苦苦思索怎么给江离那小子写肉麻情书。   我跟无双妹妹讨论半天,她劝我循序渐进,不要急着吃肥肉,我知道她是怕我肥肉太油腻我吞不下去。可我哪有这时间,再说前头还有个潜在情敌叶老师摆着,还不如快刀斩乱麻,直接对他进行高强度高密集性的倒追行动。   所以这封情书很重要,务必达到煽人泪下的效果。   我这人语文差,好些字还不太会写,吃完饭菲哥也过来帮我,可是她比我还文盲,于是我们两个文盲集思广益,指手画脚,整整花了两个小时,才大汗淋漓地完成了这封肉麻兮兮幼稚无比的情书。   大功告成后,我感到如释重负,睡前逼迫自己不再想起康子弦这个妖人,而后抱着菲哥的大腿,甜甜进入梦乡。   第二天清晨,我不得不起个大早,原因很简单,早期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阿姨有作业抄,我TM得去学校抄作业。   大清早的,我顶着个高海拔假胸,抱着无双妹妹的作业蹲在垃圾角狂抄,一边还要抬头鬼鬼祟祟注意四周的风吹草动。   我正低头写得起劲,字写得龙飞凤舞,不料一双白色NIKE球鞋突然悄无声息出现在我脚边,我大惊,“喝”一声,抬头一看,又大喜过望了。   江离小正太此刻正居高冷冷俯视我,狭长的眼睛射出冷漠的光,他薄唇一张,“走开。”   小子你有种,够拽,阿姨喜欢!   我心里恼火,但还是漾着自以为最甜美的笑,起身让位,还故意挺了挺雄伟的假胸,殷勤地凑到他身边,笑嘻嘻自我介绍,“江离,昨晚睡得好吗?早上好啊,我叫简美达,你还记得吗?名字不难记,简单而美丽的达人,嘿嘿嘿。”   江离不说话,低头冷然瞥了一眼我的嘴脸,他比康子弦矮些,我却觉得这兔崽子说不定是康子弦的什么远亲,气质太像了,脸上跟冰冻过了似的,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我努力挺胸,希望他施舍多看一眼,哪怕对我的胸心动也好,可是这兔崽子一声不吭地扔了手中的早餐袋子,转身大步走了,自始自终,都当我是隐形。   怒视这个臭小子的背影,我的拳头,好痒,好痒。   老娘饱受创伤的内心,升腾起了熊熊的征服之火。   喳喳喳   中午我从无双口中得知,江离为人偏冷,特别是对对他有意思的女生,基本上保持着一公里的距离,从不给人幻想的余地。   我婉转地问无双他是不是好那口,也就是好男人,无双否认说,“其实江离跟叶老师关系挺好的,每次见着都笑眯眯的,哦,江离还跟三班那个校花关系不错,哦,还有,跟一班的候选校花也不错。”   我沉默,心里直骂娘,看起来这江离口味挺刁,短期内能否得手还是问题,我这封情书还是得有技巧的给他,要不然依这毛头小子的冷漠个性,讽刺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绝对当着众人面让我下不了台。   我内心苦闷,现在孩儿们对外在美的要求怎能如此苛刻呢?回家我得告诉菲哥,我和她这么多年培养内在美的路线是完全错误的,我们走了弯道,发明家还没有发明透视眼镜,而男人都瞎了,他们看不见我们的内在美,他们只看得到罩杯。   形势逼人,年华正好的有为青年,我,面对18岁年华更好的少年,突然生出几分无力感来。   我把宝全押在了那洋洋洒洒三千字的情书上了。   可是如何情深意长地递到他手中,这又需要非常好的技巧性,必须在人影稀少的地方才好,万一要是别人知道我倒贴失败,我这张老脸以后往哪搁?   总不能往屁股上搁吧。   这一天煎熬度过,期间我又找机会和江离搭讪两次,打着问问题的旗号,他倒是没有不理我,冷着脸十分勉强地给我讲解了一下,讲完以后扭头继续手中试卷,再也不搭理我。   上课也是,我常常不听课,故意花痴般频频盯着他,嘴边挂着痴迷的傻笑,这时江离会受不了我的骚扰,扭头冷冷斜我一眼当作警告,转头继续听课。   估计他揍晕我的心都有,但我依旧我行我素,成了一张最最不要脸的狗皮膏药。   顶着假胸贴身死缠烂打问问题,江离不堪其扰,开始会跟我说上几句废话,比如“你怎么这么笨”、“这题都不会,你脑子带出门了吗?”,“还没听懂?”,虽然脸色依旧冷冰冰,我却见到了冰雪融化的迹象。   暧昧了两天,周四,我找到了一个递情书的绝佳的机会,正式展开新一轮火力强大的倒追X计划。   周四是江离做值日生,还负责最后的倒垃圾工作,我可以趁校园人走得差不多的时候,大胆堵他,光明正大尾随他回家,随便上他家蹭顿饭,然后……嘿嘿。   下午等到学校人散得差不多了,我穿着学校昨天发的短西装加红色百褶裙,露出两条笔直长腿,死心塌地蹲守在学校垃圾箱,荡漾晚风携带着淡淡的垃圾臭味飘入我的鼻尖,我却眉也不皱,全身跟打了鸡血那样亢奋,我想,即使是两年前跟傅辰暧昧时,我也没有这般慷慨激昂过。   主要是这个不把我放在眼里的小正太太激发我的昂扬斗志,我就不相信我方亮亮搞不定一个毛头小子,老娘当年在江湖上横着走的时候,你这个毛头小子还在小学流着鼻涕花追着老师跑呢。   好不容易等到了五点半,暮霭沉沉,金黄色的夕阳余晖晕染整片天空,而我这只披着羊皮的大灰狼,终于等来了我披着狼皮的小黑羊——江离。   “江离!!!!你倒垃圾呀?”我热情洋溢地朝他招手,然后故意装得扭扭捏捏,瞄了他一眼,在他面前,将手中的情书故意藏到背后,装作手足无措的样子。   这一刻,我TM觉得自己比少女还少女。   江离瞥了眼我手里那粉红色爱心信封,不理我,一声不吭地走过去扔了垃圾,然后再次当我是隐形,目中无人地转身走了。   其实我早已经预料到有这种结果,但是当亲眼见到,预想成为现实时,我还是禁不住霍霍磨了磨牙。   暴力,暴力,我真的非常思念暴力。   只不过现下硬的不能来,那我决定做一只垃圾桶飞出来的苍蝇,嗡嗡嗡缠着江离,我就不相信他能继续把我当隐形人。   我飞奔追上江离,高耸的假胸一跳一跳,我不屈不挠地热情问,“江离你要回家啊?你家住哪儿啊?我家住路北区,你家住什么区呀?”   江离转头横了我一眼,好一会才不情愿地吐出三个字,“西城区。”   “哇,西城区就在路北区边上呢,我正要去那里买点蛋糕带回家,那我跟你一起走吧。”我跟在他后头嬉皮笑脸,脸皮足有我那假胸胸垫那么厚。   江离迈着大步,不耐烦道,“我不习惯跟别人一起走。”   我继续做打不死的小强,追着他跑,“不习惯没关系啊,你会慢慢习惯的,人总有第一次嘛。”   “喂,你到底想干嘛?”走在前的江离蓦地停下来,害我脚下刹车不及,硬生生顶着两团大假胸,撞在了江离瘦削的背上。   “啊……”   纵使我脸皮再厚,厚厚的假胸碰到男孩年轻有弹性的身体时,还是真真切切害臊了一下。   寂寥清冷的花坛边,一只啄食的麻雀扑扇飞远了,我和江离默默站着,都有些尴尬,江离清俊的脸闪过一丝不自然,草草说了声“对不起”,而后面色铁青地转身大步走。   “哎哎哎……”我急忙唤他,“江离你慢点,我跟你一起走,我,我有东西要给你。”   江离这次头也不回,背对着我冷淡应道,“你回家吧,我不要。”   “不不,你一定要,我为了这个等你到现在了。”   他不理会我,脚步明显加快,一步顶我三步,不消一会,就轻而易举地拉开了我和他之间的距离。   “江离……江离……我有话跟你说。”我拼了条老命追在江离后面,我们一前一后出了校门口,他突然迈开大步狂奔,在红灯前跑到了街对面,剩下我一个人瞪着闪亮亮的红灯气喘吁吁。   “臭小子,老娘又不会吃了你!”我看着街对面那臭小子的帅气背影,嘴里骂骂咧咧,心里又不免懊恼自己这把生锈的老骨头,真的是多年不跑,跑不动青年人了。   心中竟有些江郎才尽的唏嘘。   此刻川流不息的街对面,江离正大步朝一个穿着素雅的女人走去,年轻的脸褪下冷淡,挂着灿烂明媚的笑容。   我定晴一看,咒骂了一声,那是温柔可人胸又很大的叶老师!!!   此时叶老师正泛着娇羞的浅笑,跟一个穿着黑西装的高大男人说话,那男人背对着我,两人见江离走过来,停止谈话,叶老师跟江离挥手微笑打招呼。   他娘的半路杀出个叶大奶妈,毁我倒追大业,我急得跺了跺脚,眼一闭一睁,奋不顾身地撒开脚丫,狂奔闯红灯。   我感觉不对劲,这江离在叶老师面前太温顺柔情了,对于我的态度却判若两人,菲哥说这年头别看正太爱耍酷,其实闷骚着呢,喜欢成熟魅惑的熟女,江离和叶老师已经对上眼了也不一定。   毕竟补习的时候,孤男寡女,干柴烈火,春天又穿得少,叶老师的罩杯又大……   我心急如焚,为了给假想情敌一个响亮的下马威,让她识趣守好老师本分,一不做二不休,我不要命似的狂奔冲过马路,张扬地挥舞着手中的情书,冲着正和叶老师谈笑风生的江离豁出去大声喊道,“江离,我喜欢你,我对你一见钟情,收下我的情书吧!”   我的告白声响彻云霄,我自己都被我的一片“少女深情”感动了。   几步外的江离笑容僵住了,笑容冷却下来,叶老师震惊了,我正为自己的下手为强而自鸣得意时,站在叶老师对面,一直背对着我的高大男人却还是维持背对着我的动作。   有些不对劲,这样熟悉的发型,这样熟悉的身材,这样熟悉的背影,这样熟悉的精英气质……我是不是在哪见过?   呵呵呵   我愣了愣,突然有一种乌云压顶大事不好的预感,而就在我发愣的几秒里,那个男人慢动作回放似的,缓缓缓缓地转过身,我只消看一眼,全身沸腾的血液就凝滞住了。   眼前这位面沉如水薄唇紧抿的蛇蝎美男子,他娘的不正是我最近的头号冤家,康子弦吗?   苍天你缺天眼啊,大地你缺地眼啊,你们集体缺屁 眼呀!   此刻康子弦眼中射出的冷光好似锋利的刀,把我割得体无完肤,我的脸在烧,大脑糊成一团,就好像做错逃跑的小孩,跑到一半又被大人揪住一样,很震惊很失落,还有很尴尬。   别说地洞了,就是现在给我个狗洞,我也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的。   一个忘恩负义的女人,沾沾自喜地逃跑了,又以一个挑战他人视觉的花痴形象被抓个现形,别说我是杯具了,我根本就是杯具中的战斗机。   天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会怎么样用他那张恶毒犀利的嘴,嘲笑我现在这奇傻无比的傻大姐形象,让我气得七窍流血,只想撞墙昏厥。   我跟这男人的每次相遇都太诡异了,简直是孽缘,三十六计走为上,我得撤,我得马上往后方撤退。   我转着眼珠想跑路时,叶老师兴许感到尴尬,瞄了眼瞪着我看的康子弦,转而露出温柔和蔼的笑,装作没听到温柔招呼说,“简美达呀,怎么这么晚还没回家呢?”   我的眼前又是一道灼亮的闪电划过。   叶老师,你为什么要喊我的假名,这不是给我添乱吗?   我捏着皱巴巴的情书,嘴唇蠕动着,被几步外的康子弦的高压电给电成了一只傻鸡,过了好半天才扭扭捏捏道,“呵呵,叶,叶老师,我这就走。嘿嘿嘿,我这就走……”   有妖人在场,我壮志凌云的内心也就偃旗息鼓了,一旁的江离也没给我好脸色,一直冷冷斜眼看我,估计是气我坏他好事。   明天再接再厉吧。   “老师再见。”我鞠躬,转身想夺命狂奔,可还没转身,一个冷冷具有共鸣感的嗓音在我背后传来,堪比穿脑魔音。   “你还没有把情书给他。”   我就知道……   我在心里咬牙切齿,几乎把身后的康子弦嚼碎了一万遍,但为了大局,再大的怒火我还是硬生生忍了。   我讪讪转过身,十分不快地瞪了他一眼当做警告:识相的就不要管我闲事,妨碍我办公事。   我瞪康子弦,他也不客气,清冷地看着我,薄唇紧抿,我们俩的视线不知不觉就胶在一起。   我冲着康子弦皮笑肉不笑道,“是啊,谢谢叔叔提醒了。”   一声“叔叔”出了口,康子弦不说话,绷着脸看着我,越发让人觉得他全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寒霜。   叶老见我愤然转身,杵着,还公然瞪眼冒犯陌生人,大概生怕我坏了一中的好名声,为了转移注意力,叉腰做师长严肃状,用软糯的嗓子说道,“简美达,情书要写,数学作业也不能忘了哦。”   叶老师是提醒我今早没把数学作业交上来的事呢,早上我跟菲哥都睡死过去了,我起床的时候已经是八点,冲到学校兔崽子们已经开始上早自修了,我哪有时间抄作业,导致今天五门课的老师集体点名找我做思想工作,凶的凶,训的训,众口一致让我不要做一颗老鼠屎,坏了四班这一锅好粥,而我为了混下去,不得不低三下气再三保证不再犯,这辈子还真没这么瘪三过。   瘪屈一天也算了,没想到碰到颗硬钉子,瘪三到一封情书都递不出去,还倒霉到碰上仇家,要是今天出门看看阳历,我兴许不会晦气到这地步。   话说回来,这封血泪情书想递的时候递不出去,不想递的时候仇家逼着我递,那么我究竟是递还是不递?   我咬咬牙,关键时刻千万不能怯场掉链子,索性豁出去递了,再不递,难保我不会发疯吞下去。   我不看康子弦,挺直胸板朝叶老师礼貌一笑,响亮应道,“叶老师放心,我不会忘的。我要向江离同学学习,做一个德智体发展的好学生。”   然后我大大的笑脸朝向一直冷眼旁观的江离,他眼角朝上看我,神态看上去像个骄傲的小王子。   今天为这兔崽子真是脸面丢尽了,我忍着心底强烈的恨意,装出娇羞状,低着头一把把手里的情书塞到他手里,低声却斩钉截铁道,“这个给你。”   江离低头瞥了眼手中的粉□书,大概想不到我竟大胆到当着老师面做出格的事,有些慌乱,抬起头瞥了我一眼,又有些犹豫地偏头瞥了眼叶老师,下意识想塞回给我。   他这本能的偏头一瞥让我脑中警铃大响,这事还挺棘手,这小子八成真的对叶老师单方面有好感,怕收了我的情书让她误会生气呢。   他还真的要塞回到我手中,嘴上说,“我不……”   “你不会不要吧?”我一把抢在他前头,双手紧抓住他的手挡了回去,磨着牙笑嘻嘻堵住了他呼之欲出的拒绝。   而与此同时,我只觉如芒在背,我的校服快被强光烧出个窟窿了,火辣辣的。   背后这个男人的存在感实在太强了。   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电火闪烁间,我一计上心头,相信只消几句话,就可以有效地击垮我们四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四角关系。   我可以让兔崽子放弃对叶老师的遐想,让康子弦这男人恨我恨得牙痒痒,永远也不来烦我。   对付完江离,我漾着笑转身,瞥了眼一直抿唇冷眼看我演戏的康子弦,对着叶老师上演今天最后一出也是最精彩的一出好戏。   我的压轴戏上场。   我努力装成天真无邪的少女,眨着眼睛指了指康子弦,对着熟女叶老师咋咋呼呼问道,“呀?叶老师,这位叔叔是你的男朋友吗?”   “啊?”叶老师颇为吃惊,脸上竟浮起一层淡淡的红潮,羞怯地看了眼康子弦,连连摆手,“不,不是的……”   大概被我一语道破心事,叶老师明显有些尴尬,柔柔嗔怪道,“你这孩子,真是……”   我露齿一笑,“老师别不承认嘛,叔叔该多伤心呀。”   “是吧?叔叔。”我微微转身,亲昵地叫着康子弦,而他越加面沉如水,我记得我醉酒调戏他那次,到了最后,他就是用这样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神看我,眼睛幽深,望不到边。   “我不是你叔叔,小朋友。”康子弦口气冷冷,“小朋友”三个字咬得特别重,敢情是讽刺我呢。   好吧,你确实不是我叔叔,你是我冤家,我跑了半圈还是被你逮到了,算我倒霉。   “叔叔当然是叔叔。”为了恶心他,我恭恭敬敬地给他鞠躬,真诚地说,“叔叔真帅,跟我叶老师很配。你们结婚的时候我给你们当花童好吗?”   康子弦脸都黑了,而一旁的叶老师捂着高耸的胸口惊呼,“简美达,你这孩子真是,怎么可以乱开玩笑?”   我笑得天真无邪,目的已经达到,好戏也要散场,我正准备撤退走人时,康子弦突然开口了。   他不再看我,脸上竟挂起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浅笑,据我对他这几次的了解,一般情况下这男人是很不爱笑的,一旦他笑了,那基本是两个原因:一、他心情很好;二、他心情很不好。   此刻,用脚趾都猜得出他心情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他笑容优雅叵测,对叶老师悠然说道,“叶小姐教的学生都是这么特别特别的吗?A中确实与众不同。”   也许康子弦那炫目的俊脸瞬时夺去了叶老师所有的呼吸,她脸绯红,完全失去了上课时的口齿伶俐,现在更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   她看了眼我和江离,腼腆结巴应道,“对,都比较特别……很聪明。”   这叶老师准在口是心非,其实我猜,她把我剁成肉酱的心都有。   康子弦笑了笑,淡淡道,“想来是叶小姐教的好。”   “康先生过奖了。”叶老师定力不行,被康子弦这么一夸,耳朵根都红了。   眼前这个刚照顾我一夜的男人转眼间又在别的女人面前大献殷勤,我心里好是一阵不舒爽,亏我当初还对他心怀感激,甚至觉得他这人也不是糟糕,结果……   我死都不会承认我还有那么一丁点的失落的。   我刚想抬腿走人,康子弦却话锋一转,说道,“不过不知道叶小姐有没有教过学生一个道理。”   “什么?康先生请说。”叶老师一脸温柔地笑问着,闪烁的眼里填满了康子弦的笑容。   叶老师已经完全无视身边的江离了,见叶老师这花痴状,我不由地替一直站我身后不做声的江离叹息,佳人心里已经有了别人,哥们识相点快归顺我吧。   不过我也觉得有些蹊跷,康子弦不是那唐僧后人苏锦维,他不爱讲废话,他要说些什么,肯定是有他的目的。   我耳朵下意识竖了起来,而康子弦接下来说道,“有机会的话,叶小姐不妨告诉你的学生……”   他停了停,幽黑的眼忽然看向我,嘴角带着嘲讽的淡笑,“地球是圆的,就好像花坛一样,少绕弯子少耍小聪明为好。”   “啊?……是啊呵呵……”叶老师对于所谓的“花坛理论”一脸茫然,只好点头应着,之后若有所思地望着我和康子弦。   咔咔咔   我火冒三丈,哪怕旁观者莫名其妙,我这当事人心里却跟明镜似的,我再明白不过了:这姓康的警告我呢。   他完整的意思是:别以为你往左,我往右,我们就永远碰不到,生活就是个大花坛,就算你是身怀绝技的孙猴子,也未必逃得过如来佛祖的五指山。   什么时候轮到你教训我了?   我心里不是滋味,但还是闭嘴不吭声,毕竟我忘恩负义逃跑在前,放他鸽子是我理亏,可是骨子里的忤逆还是跳出来作祟,我方亮亮偏就不信这个邪!!我才不是康子弦手心里的孙猴子。   我方亮亮明明是为正义而奋斗的黑猫警长!!我是自由的!!!   康子弦看着叶老师抱歉说,“不好意思叶小姐,今天发生了一些事,让我忍不住说教了,不过话说回来,现在的孩子们不太听得进我们老年人的衷言,不是吗?”   叶老师脸红摆摆手,“康先生说得有道理,现在的学生确实浮躁了些。倒是康先生太过谦了,你一点都不老了。真的。”   康子弦朝她笑了笑,那谦谦笑容在我眼里,却比太阳光还要刺眼些。   我用脚趾头都能感觉到,这男人心情阴转晴天了,那是他心情愉快时自然而然泛出的笑。   这两人公然的调情让人作呕,我受够了,受够了他总在我面前高人一等,我可不想每次都像个跳梁小丑,任他明讥暗讽,却什么也不做不得,。   我累了,这一战打到最后,就像过往的每次,明明我觉得可以赢他的,可到了最后,我也没占到多大的便宜,或许真有天命一说也不一定,下次识相点绕着他走就好。   我忍下心头的怒火,对叶老师招手说道,“叶老师,我不打扰你跟叔叔约会了,我先回家了,再见。”   正想转身闪人,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沉默的江离在我身后开口了,“我跟你一起走。”   天籁啊。   我震惊又惊喜地抬头瞥了眼面无表情的江离,他朝叶老师颔首,“叶老师再见。”   我将冤家康子弦抛到九霄云外,欢欢喜喜地背着书包,跟在江离身边,快步走了。   至于身后那一脸阴沉的冤家,我想,他相他的大奶妈,我钓我的小正太,老死不相往来,我好他也好,皆大欢喜嘛。   我跟江离沉默走了三四分钟,这中间,我偷偷往后瞄了眼后面,康子弦的银色BENZ已经载着叶老师走了,我往右,他往左,我暗自嗤笑,生活中哪有那么多花坛,偶然绕着绕着遇见一次,也终究会有擦肩分开的时候,生活中最多的不是圆形,而是让人永不交集的直线。   我摇摇头将康子弦甩出脑海,全神贯注于我面前的这个傲慢小伙子,还是正事重要。   只不过我刚想开口搭讪,这小子已经偏头过来,长眉微挑,一开口就足够吓人一跳。   “喂,你认识刚才那个男的吧?”   有那么一瞬,我张口结舌,被这小子敏锐的洞察力给震慑住了,可也只是一瞬,我又傻大姐附身,发挥我最擅长的本领——装蠢。   “啊?江离你说的是刚才那个凶巴巴的帅哥叔叔吗?天啊,那叔叔看起来好凶的样子,怕怕的,叶老师怎么会找那样的叔叔做男朋友?你说是吧?”   我嬉皮笑脸,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了一顿康子弦的坏话,其实心里有点发毛,要是康子弦知道我在他背后嚼他舌头,依他那阴森森爱报复的个性,估计最后被嚼烂的反而是我自己。   江离不动声色地偏头瞥了傻乎乎的我一眼,继续酷酷地往前走,那青葱年轻的背影让人分外无奈。   我不得不深深地怀疑自己,24岁的老女人攻克18岁的男孩,其实就跟攻克同性恋一样,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是我不能认输,上次在魅色不战而败,已经够我丢人了,这次可不能再一无所获。   我蹦蹦跳跳走上前,像吵人的麻雀一样嚷道,“江离江离,今天好多题我不会做,你能帮帮我吗?我请你吃好吃的。好不好?”   为了扭转刚才垮掉的形象,我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好多题我不会做,呜作业可真多……”   江离酷酷偏过头,口气不善地问,“那你就不交作业,还有时间写这个?”   这犀利的兔崽子指的自然是那封滴血情书,我嘻嘻一笑,挤眉弄眼道,“所以你看出我的诚意来了吧?!”   江离也拗不过我的厚脸皮,无奈撇我一眼,转头顾自走着。   我见他不搭理我,有些急,忍着一肚子的恶心,学梦幻少女甜腻腻喊住他,“……江哥!等等我……”   江离的背影在风中颤了颤,停住,诧异回头,用漂亮的眼睛瞪着我,“江哥?”   被这样一个生嫩可口的小伙子质疑着,我这个大龄阿姨有片刻后的心虚,心跳加速了一点,吞了吞口水嘿嘿笑道,“不叫你江哥,难道叫你江姐啊?”   一向耍酷的江离忍俊不禁,嘴角微微上扬,在风中无奈地望着我,那美好的画面让我稍稍恍惚了一下,好像时光已经倒流,好像我还是十八岁的我,好像我还能肆意的挥霍青春……   那天冰雪美人江离对我倒是前所未有的和善,在我强大的马屁功下,他大发慈悲,在一家蛋糕店的窗边坐下来,耐下心教我功课。   可是我还是激怒了他,原因很简单,我生来就是舞枪弄棒的武妇,我听不懂这些深奥的数理化。   因为听不懂,所以我很困很饿,三心两意地听着,这个耳朵进,那个耳朵出,手也不停着,一直往嘴里塞蛋糕。   他认真的讲题,我认真的吃蛋糕。   我的态度引起了江离的不满,他讲题讲到一半,见我的大嘴正大大张开,准备迎接第四个巧克力蛋糕,啪的放下笔,挑着眉怒道,“喂!你是饭桶吗?”   我见他生气,赶紧放下蛋糕,嫌恶地推开那香喷喷的蛋糕,皱着嘴抱怨,“难吃死了,不吃了。”   他那张脸还是蕴着淡怒,我冲他嘿嘿一笑,“不吃了。下次咱们去别家。哦,这个步骤怎么来的?我不太明白。”我转移他注意力。   江离继续讲题,我睁大眼睛努力听着,视线越来越模糊,眼皮耷拉,我开始犯困了。   五分钟内,在我捂着脸偷偷打了第五个哈欠后,江离又啪的放下了笔,这回两道剑眉揪在一起,更生气了。   “你很困是吧?”   感觉到他的怒意,我浑身一个激灵,忙摆摆手说,“没没……”   不过为时已晚,江离已经开始整理书包,板着脸恢复了往常的冷淡,站了起来,“天快黑了,你快回家吧。”   我坐在那,悔得肠子要打结,他背着我停了停,回头酷酷看了我一眼,目光中竟流露出一丝不忍,“明天别睡懒觉,早点到学校抄作业。”   他转头,临走前一丝轻飘飘的嘟囔飘进我耳中,“笨蛋。”   凭着纵横情场多年的经验,我的狗鼻子嗅出了点什么,突然喜上眉梢。   隔天早晨,我不敢赖床,冲到学校抄作业,值得庆贺的是,抄的还是江离的作业。   我感觉到浑身充盈着力量,曙光在前,这天早自修多次转头向江离明目张胆的送秋天的菠菜,他恨得牙痒痒,多次凌厉地瞪着我,无声警告我,我明白这男孩并不如当初我认为到的那样冷淡,继续我的粘人战略。   而这天上午,背着书包穿着校服的东子也被教导处主任领到了四班。   艾东把原来染过的酒红色头发染黑了,头发剪短了,服服帖帖,手规规矩矩摆在裤腿两边,深深一鞠躬,像极了蓬勃朝气的高中生。   “大家好,我叫艾东,今年十八岁,希望大家和我做朋友。”   听着这家伙的自我介绍,我坐在底下暗自捂脸偷笑:这菜鸟,还使劲强调自己十八,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咧着牙望着东子走下讲台的时候,无意一转头,看到江离的眼风正扫向这边,我赶紧把咧开的门牙给闭上了,低头假装看书。   这天我没和东子讲过一句话,他只是在课间上厕所经过我位置的时候,跟我进行了简短的眼神交流,再然后,这臭小子把目光定格在我高耸的胸上。   他愣了愣,好在这家伙还算机灵,在我嘴角抽搐时,识时务地一溜烟走远了。   他坐在江离前边,近水楼台的,方便接近。   老谭两手准备,怕江离对我不感冒,让东子作为朋友接近江离,毕竟男孩子短时间就能达成一片。   外面阴沉沉的,天上乌云密布,天气预报说傍晚会下大雨,我有点烦。我最爱的体育课也改成了自修课,苦命的孩子们闷头写作业,我百无聊赖,同桌宋畅然是个乖乖宝,每天就知道读书写作业。   我看了眼旁边认真温习低头温习卷子的江离,以及前头趴着睡大觉的东子,终于也扛不住,向周公报到去了。   这一觉睡得很沉,我是被宋畅然推醒的,睡眼惺忪醒来时,班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江离的位置空了,宋畅然跟我挥手再见,也走了。   东子坐着,转过头来瞄了我一眼,继续坐着。   我猜他是有话要跟我说,所以安之若素地坐着,等到人差不多走光时,我收拾书包,跟东子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果然下起了滂沱大雨,校园里人影稀疏,几个没带雨具的孩子在雨中狂奔,瞬间成了落汤鸡。   趁着没什么人,我跟东子肩并肩轻悄悄说起了话,不过聊的不是江离。   我看出来了,东子今天一整天都愁云惨淡的,看着我欲言又止,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师姐……我……”   “TM的吞吞吐吐的,又怎么了?”   “我……害怕。”   “因为什么?邓垅?”   “嗯,我做内应,把魅色里面的毒品派对给掀出来了,他被局里叫去录了很久口供,他好像猜到是我了,他下头的人到处找我,我连家都不敢回,走在路上也害怕……”   我不语,跟东子默默地走着,雨太大了,我的球鞋不知不觉也湿透了,我却浑而未觉。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东子。   东子战战兢兢问我,“师姐,我……我会不会被他追杀,会不会被他抽筋剥皮?我……我上有老,下有小……小狗,我不想有什么事啊……”   我心情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别想了,现在法 制社会,他不会把你怎么着,再说,他家已经洗白很多年了,他在A市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会……”   我唾沫飞溅安慰东子,不想东子本来缓和的表情突然扭曲起来,撑着伞的手也发抖了,他的右手颤颤地指着学校大门口外马路的一方,抖着唇道,“康……康……”   我怔了怔,顺着他的手望去,不远处,一身休闲西装的康子弦正板着脸从他的银色BENZ里钻出来,见我们看他,他迈开脚步要走过来。   此时此刻,他的俊脸就像天上的乌云那般阴沉,让人不寒而栗。   东子狂乱了,自顾自喃喃道,“康子弦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这?他怎么会知道?那……那邓垅肯定也知道了,他肯定也知道了。”   东子乱了阵脚,胡乱看着四周,“邓垅……邓垅说不定就在附近。”   我也被他弄得错乱不安,而对面的康子弦也来者不善,我头皮发麻,下一秒,东子已经用力拽着我,低吼道,“师姐,快跑!!!不跑,小命就没了……”   “哎哎……”我弱弱的抗议声消失在如雷的雨声中,于是我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东子拽着,伞也掉了,在雨中疯狂奔跑起来。   “方亮亮!!!!停下来!!!!!你该死的给我停下来!!”   康子弦在我背后怒吼。   雨中淋成落汤鸡的我回头一看,突然倒吸一口气,康子弦也在雨中跑了起来,身姿矫健,眼看就要追上我们了,看他那架势,似乎不追杀我绝不死心。   我心里猛咯噔一下,似乎已预见到我悲惨的未来,脚步的频率也越来越快。   我挣脱开东子的手,如一个亡命之徒,追上了另一个亡命之徒——东子,没命地跑在茫茫雨中,为我行将灰暗的前途做最后一次挣扎。   啪啪啪   我在大雨中没命地跑,雨水稀里哗啦的,我全身都湿透了,身后的东子原来还紧紧跟在我后面,可是我这种老家伙,不发疯时是病鸡,一发疯起来就是野鸡,东子逐渐气喘吁吁,被我远远甩在后面了。   我听他在后面喘得厉害,老牛喘气般冲我喊,“师姐……呼呼……我,我不行了……呼……呼,他追上来了!!” 我喘着粗气转头,隔着厚重雨帘看到康子弦就在东子五六米外,也是狼狈不堪,东子瞄到路边一个女孩正打开一辆计程车车门要钻进去,一个漂亮的箭步,腾空翻越了围栏,猫一样钻进去,引得车里的女孩子怪叫连连。   东子竖起食指冲那女孩嘘了一声,说了一句什么,女孩子退缩着安静下来,东子紧张兮兮地瞄了眼那边的康子弦,摇下车窗对我招手大喊,“师姐快,快上来!!!!”   康子弦也听到了,边跑边恐吓我,凶巴巴的,“方亮亮你给我上车试试看?!   这冤家越来越近,我是没时间上车了,现下我要先保证东子的安全,我果断对东子说,“别管我,你先走!” 东子嚷嚷,“不行啊师姐,有难同当,有车同上……”   雨声很大,我耳郭子被这个男人吵得头痛,学母夜叉当街对计程车司机大吼,“师傅,麻烦你快把这只乌鸦运走!!!”   东子被运走了,康子弦离我只有三四米之遥,我慌得连连后退,又没命地跑起来。   “师姐,跑!!!!”这是东子被运走时说的最后一句,他那歇斯底里的咆哮似乎还在耳边回响,令我在雨中冲刺时恍惚想起多年以前看过的一部好莱坞电影,电影里金发碧眼的小女孩对着被几个坏男孩追逐的跛脚小男孩嘶声大喊:“forest ,run”   那个男孩的IQ据说只有75。   他是世界闻名的傻男人,人称阿甘。   我突然心中凄然,我觉得自己有可能是阿甘生的,因为看起来我跟他一样傻。   阿甘的IQ有75,我觉得我只有57。   “方亮亮你还跑?停下来!!!听到了没有?……停下来,你又想生病是不是?!”康子弦在我身后追着我,听起来是又生气又无奈。 停下来被你笑话吗?   大雨倾盆,伞下的路人见我们这边上演的猫捉老鼠的露天好戏,均是好奇地指指点点,我也顾不得这些,抹了把被雨水模糊视线的脸,微微偏过头对他发飙,“康子弦,是你逼我的!”   这一声喊出口,俨然成了恶霸逼良为娼小雏娼抵死不从的戏码,有好事的路人在后面拦住康子弦伸张正义,“喂,哥们,不带这么欺负小姑娘的……”   “走开,家务事。”康子弦冷漠应着,声音像漫天雨水一样冰凉,还透着股雨水也浇不灭的怒气。   “你搞清楚,谁……谁跟你是一家了?”我听得心惊肉跳,喘着气停下来,转头口齿不清地反驳着,然后看着雨帘中那男人狼狈阴沉的俊脸朝我逼近,心中又莫名害怕,我又被吓得拔腿逃窜起来。   “你还跑?”身后说话的男人已经咬牙切齿了。   我的心中忽然升腾起一股难逃魔爪的直觉。   可怕的现实残酷地证实了我的直觉。   五分钟后,我被康子弦堵在一个死胡同里的墙边,喘着粗气,喉咙火烧火燎的,精疲力竭到了极点。   我们孤男寡女暴露在卷天盖地的雨水中,我背靠着墙,他双手撑在墙上,无情地把我困在墙壁和他的胸膛之间,近到仿佛能感觉到对方起伏的胸膛,还有运动后热烈的心跳。   我们都狼狈到了极点,浑身湿漉漉的,每一寸皮肤都被冰凉雨水侵蚀着,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额上,透明的雨滴从我们的脸上一颗颗滑下,滴答滴答,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   我惊恐地抬头看着他,他阴森地低头看着我,我们的视线胶在一起,一动不动地淋着雨,那架势有点像琼瑶片里谈恋爱谈到发狂的两个傻帽。   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我怎么可能跟这种恶劣的男人谈恋爱,如果是真的,那想必等待我的不是甜蜜,而是没日没夜的梦魇。   我被他看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心里有点发怵,硬逼着自己昂首挺胸接受他有些可怕的目光。   他喘着气,亮得吓人的漂亮眼睛眯了眯,用低沉的嗓音问我,“跑够了吗?”   $这个时候我依然反骨叛逆,把脸倔强一扭不看他,嘴硬道,“不够。”,   说归这么说,其实我心里跟打鼓似的,心跳得厉害。   坦白说,现在的阵势让我有点腿软,如果是打架斗殴,那倒简单许多,撩起袖子吆喝一声就上去拼了,可是现在……那种混沌的、暧昧的、传达着男人温度的靠近让我无所适从,除了嘴硬,我生涩到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招架。   “很好。”   只听他低低呢喃一声,像是一道魔咒,我还没意识过来,一双大手已经蛮横地将我的下巴扣过来,紧接着我的眼前一黑,冰冷的唇已经被凶狠覆上,他竟然吻我了。   “混蛋……唔……”被侵 犯的感觉那么强烈,我恼羞成怒下意识踢他,但这平日优雅的伪君子总算现出了禽 兽原形,根本无视我的花拳绣腿,在我受惊呜咽张嘴时,他温热的舌更是趁虚热入,那狂热夹杂着怒意,浓烈到根本由不得我挣扎。   一番辗转反侧的吻后,我真真正正成了阿甘二代,全身的血涌到大脑不说,大脑空白到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身体还微微颤抖。   唇上他的炙热温度挥之不去,我低着头想刨个狗洞钻进去痛哭一场,实在是太丢人了。   报应啊,如果那天我没有发酒疯,如果我没有看上他的西装,如果我一开始对他客气点,他兴许现在就不会对我这么不客气了……   “娘的你你你……你TM混蛋。”我抖着唇语无伦次。   “我再问你一遍,”康子弦猛扣住我的下巴,让惶然失措的我正视他慑人的眼,“跑够了吗?”   我撇撇嘴,刚想倔强地摇摇头,可见他眼又是危险一眯,忙颤颤巍巍点点头,心不甘情不愿地嗫嚅着,“……够了。”   “下次还逃吗?”他挑了挑眉,声音充满危险蛊惑,“嗯?”   我牛脾气上来了,不吭声,心说这次老娘是栽了,下次可不会再重蹈覆辙,我不逃我方亮亮的“方”字就倒着写,我不逃才怪。   康子弦仿佛察觉到了我这短暂几秒的抗争思想,唇角微微一勾,笑了笑,那眼神中的邪魅让我头皮麻了麻。   他笑得像个魔鬼,一手把玩着我那傻大姐辫子,突然俯身在我耳边轻柔说话,“哦,我怎么给忘了,我们的方警官不光擅长骗人,逃跑的功夫也是顶呱呱的……不过怎么办呢方警官,最近我老是跟邓垅有工作来往,我怕哪天我做梦说漏了嘴,当着邓垅面把什么人交代出来也不一定……”   “你……”我握紧拳头,怒从心底起,“姓康的,禽 兽,混蛋,你居然拿东子威胁我?”   面对我的破口大骂,他扯出丝凛冽的淡笑,眼睛眯了一眯,说,“方亮亮,记住是你先逼我的,究竟是谁混账在先你应该最清楚,怎么?忘了自己干过什么了吗?放心,那张纸条我还留着,见了它,想必你什么都记起来了。”   我的脸火辣辣,红着脸嚷嚷着,“喂康子弦,你混账那么多次,就不许我也混账一次啊,你你刚才非礼我的事我还没跟你算呢。”   他忽然一笑,“那也是你逼我的。礼尚往来,我也要让你尝尝生气的滋味对不对?”他顿了顿,笑容突然变得有些坏坏的,“还有,我哪是非礼你,我只是帮你取暖,你看你的脸都红了,这种取暖方法是不是很有效?”   眼前这俊美男人的笑脸,突然让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认输了:所谓山外有山,厚脸皮外有厚脸皮,我方亮亮输了。   那么害羞的事情被他一说,猛然间就天经地义了,我哭笑不得,而他紧扣着我的下巴,眼中像是有一丝温柔要溢了出来,柔声说,“知道吗?事实上不用等我到八十岁,九天,隔了九天我们就碰上了。”   “方亮亮,你跑得再快,也逃不开命运的安排。所以把你的小聪明给我收起来。”   康子弦温柔的恐吓我,我被他震得有些六神无主,只好瘪三似的怏怏问道,“那个,咳咳,你……你都知道了?你……怎么知道的啊?”   从他刚才唤我“方警官”时,我就预感到他已经知晓我的身份了,他娘的他也够神通广大的。   “你以为我昨天碰到你,今天会任由你编个遇到双胞胎妹妹的事糊弄我吗?”他一脸的不以为然。   遇到一个更聪明的人,并被无情拆穿的感觉很不好,称得上糟糕透顶,我无言以对,冷哼一声不说话。   他倒是话多了起来,眼微微眯着,嗓音明显愉悦了几分,开始教训我起来,“还说什么给我当花童?你都二十四了还想当花童?”   我眨了好几下眼,突然想恶心他一下,虚假笑了笑,故意阴阳怪气说,“康叔叔,少挑剔了,我愿意给你和叶老师做花童已经很不错了。”   话音刚落,空气中的温度陡然降了下来,康子弦突然倾近我,他的身影罩住了天空的光亮,我只觉得乌云压顶,他冷冷开口,“方亮亮,你听过新娘子去做花童的事吗?”   “啊?”   康子弦说这句话的时候,一道狰狞的闪电正划破天空,而我但愿自己此刻被雷劈中。   我彻彻底底的懵了。   我……我这是被求婚了吗?   见我张口结舌不能动弹,康子弦也有点尴尬,过了好一会才绷着脸很不自然地解释说,“今天是愚人节。”   我听罢,两眼一黑,全身骤然放松,有种死去以后又活过来的重生感。   大雨天的,我觉得我流汗了,刚才的事实在太悚然听闻了,面前的男人也太匪夷所思了。   我刚活过来回过神,男人已经牵起了我的手,又换回了冷若冰霜的脸,语气不善,“还愣着,你想我陪你淋雨到什么时候?”   我瞅着他牵着我的手,全身肌肉僵硬,还是站着没动。   “呃……”   “还愣着干嘛?你这身打扮想让我长针眼是不是?还有,”他突然戏谑地看着我,然后把不怀好意的目光对准我胸口某个部位,“我说,棉花里都是水,你不觉得很重吗?”   我,“……”   喵喵喵   我扭扭捏捏被康子弦牵着走,大庭广众之下,我对这样的亲密很不适应,使劲摇挣脱开他牵着我的手,我又掰又扯的,可是他的手劲很大,我觉得我的手都快被他碾碎了。   我和康子弦刚才还在雨中上演一出精彩的街头追击,像是精彩的警匪片,可等他的手绑架了我的手后,雨势突然小了,天空开始下起毛毛小雨,我跟这男人在细雨中牵手走路,怎么看怎么像一出甜腻的琼瑶剧。   敢情老天爷这会想看琼瑶剧了,可话说回来,我这女主角可不配合,因为我看这个男主角不顺眼。   我扯着我的手,嘴上也不闲着,“喂,康子弦,你放手放手,我是狗吗?让你这么牵着走……”   我嘴里低声咕哝,“我们又不熟,很奇怪的好不好……”   他手紧了紧,沉着脸回头瞪了我一眼,“狗都没你溜得快。”   我脑门冒青烟,有些恼,嗓门也提上去几分,“喂,姓康的,上回说我是蟑螂,这回说我连狗也不如,行行,我承认自己是动物可以了吧?我跟你这种高尚人类不配站一块,那算我求你了,您高抬贵手,放我这动物一条生路,你也省得长针眼……喂!!你倒是放手呀。你遛狗啊你?!”   我拉拉杂杂夹枪带棒说了一堆,像个带刺的刺猬,可这康子弦依然故我,只是回头冷笑撩下一句,“你错了,我不高尚,我不想放你生路。”   我一听,当下差点翻了白眼,晕厥过去。   有水滴从我额上缓缓滑落到我的眼睫毛,也不知道那是雨水还是汗水,总之我看不太清楚了。   以前小的时候,我总是天真地把人设想得很简单,坏人永远是邪恶的,好人永远是善良的,长大工作以后,见多了社会的阴暗,由着那些或冷或暖的画面矫正自己小时候形成的世界观,小偷们有些是天生好逸恶劳,有些则是自小被胁迫误导,甚至于那些十恶不赦的杀人犯的背后,也总有一段凄凉的故事,可是等他幡然醒悟时,社会已剥夺了他自我救赎的机会。   锻炼了几年,我以为猴哥将火眼金睛这门绝技赐予了我,我能看得通透了,可是面前全身湿透的高大男人,却又突然让我糊涂了。   他一会儿给我灌迷魂汤,一会又喂我断肠散,一来二去反反复复的,把我给毒瞎了,我看不清楚他。   我不傻,我依稀感觉得出他对我有好感,所以上次他才会破天荒的登门探病,顺便再冷嘲热讽挖苦我一番。   如果有人问我:一个人喜欢你,因为喜欢你,所以他很喜欢踢你,你会作何感想?我想我会直截了当地回答:那人变态了吧?   我觉得康子弦就是这种变态。   我心里就犯嘀咕了,我接触的人种都是坦率直接的,喜欢就承认,不喜欢就厌恶,就像菲哥,认认真真单恋书呆子方易恒七年,最近坦白承认单恋的感觉已经淡如白开水,因为不想吊死在这棵呆树上,所以她姑奶奶不玩了,她要开始找男人了。   我身边还有许许多多这样坦率直白的人,虽然作为成年人习惯戴上面具,但一旦熟络起来,偶尔还是会现出至情至真的一面,不会复杂到让人猜个不停。   说穿了,我身边的人都是单细胞动物,所以当我遇上高等动物,比如面前这个高深叵测的男人,我有点犯晕。   他看起来像是对我有意思,可是他的言行举止又不太像,雾里藏花的,似乎存心要耍着我玩,而等我被耍的团团转开始暴跳如雷的时候,他就上来摸摸我直立的毛做安抚状,然后笑眯眯扔个骨头给我吃,让我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可真够折磨人的。   我在心里呐喊着:姓康的,他娘的痛快点给我一刀吧,我受不了慢性虐待。   沿着来时的路,康子弦溜着我走了一路,他在前边走,见我乖顺地噤声不说话,他回头看了看我,我哀怨地瞥了眼他,这眼神间的无声相遇,还有手心里他的温度,又让我面颊有点热。   别别扭扭走了一会,又遇上刚才遇上的那个要伸张正义的路人,他笑呵呵看过来,对着身边的熟人调侃道,“哟,我刚才还真管多了,人家确实是家务事来着。”   我心里朝他呲牙咧嘴了一番,心说你懂什么,在他眼里,我顶多算是他家里的狗,连看门狗都比我有尊严。   我哀怨啊。   我被康子弦拉进他的车子,身体还是迟缓地感受到寒冷,湿漉漉的布料贴在皮肤上,不仅冷,还不舒服。   我抱着双臂瑟瑟发抖着,唇抖得厉害。   “得得得,”我牙齿直打架,瑟缩着抱怨起来,“姓康的……得得,我一遇上你就没好事,得得,我这回要挂了,得得,我跟你没完……”   康子弦把车里空调的温度调到最高,面无表情扔给我一条干爽毛巾,“擦擦脸。”   “先忍一会。”车子迅速滑行了出去,他目视前方,滴着水的侧脸轮廓分明,男人味十足,还透着股骚味,呃,不过文化人称之为“性感。”   我眨了眨眼睛,感觉自己成了锅里等着被涮的狗肉,戒备十足地问,“去哪?”   他专心开车,“先去洗澡。”   “洗澡?”我愣了愣,脑海浮现河面上有两只鸟,一只叫鸳,一只叫鸯,两只傻鸟在互相擦澡。   我猛然护住自己的胸前,往后缩了缩,破口大骂,“臭流氓,你想干嘛?他娘的要洗鸳鸯浴找你相好叶老师去!”   我怒气腾腾,边说着我边要开门出去,可是车门锁了,而驾驶座上的男人明显不悦,转过头皱着浓眉开口,“你的脑袋瓜到底在想什么?给我乖乖坐好,别逼我再用刚才的方法给你取暖。”   再三权衡之下,我认识到自己总归是一介女流之辈,于是撇了撇嘴,讪讪地屈服于伪君子的淫威之下。   但是我决定还是要反复强调我的气节。   “那个……我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的……”   “我知道,你最威武了。”   “……那个,你怎么知道我是……咳咳……警察的?”   “现在的局长夫人是邓垅表姐。”   康子弦解释的言简意赅,我楞了楞,忍不住骂骂咧咧起来。   他娘的这才是真正的无间道啊,黑帮都把姑娘送到局长家门口了,这无间道太高级了,我猛然间觉得自己在魅色干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可笑。   不过话说回来,这回精明的老谭怎么犯糊涂了,邓垅是局长亲家那边的人,老谭都敢派人去动,他活腻了不成?   我转念一想,也想明白了,局里党派之间盘根错节,像老谭这样对于局长之位虎视眈眈的不只他一个,局长大人虽然大权在握,不过受的制约也多,老谭想要从他亲戚那入手搞他下马,甚至根本不会让他知道在邓垅那安插了人,想来老谭本来是想下手为强秋后算账的,不过他的算盘珠子似乎打得也不是那么顺手。   我揪着眉细细思索局里那些比TVB电视剧还精彩的破事,不料康子弦倒是说话了。   “Martin也已经知道,但是他暂时不会主动找你的那位小朋友。”   “我信你才怪,东子说姓邓的到处派人找他。”   “你不知道吗?有些食肉动物总是会在猎物吓破魂的时候再出手。”康子弦转过头,冲我诡异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然后咬上致命一口。”   我听得毛骨悚然,震撼于身边男人那透着股血腥味的语气,咽咽口水向后缩了缩,“你……你们他娘的都不是好人,你离我远点。”   康子弦笑眯眯看了我一眼,说,“方亮亮,恭喜你终于发现自己引火烧身了。”   我有种想哭的冲动。   康子弦以最快的速度带我去附近他常去的健身房洗了个热水澡,他想的周到,贴身衣物也托了健身房的女职员帮我买好送进来,我捧着那久违的平坦的轻便的A罩杯,差点潸然泪下。   多少天了,我发自肺腑地思念A罩杯啊,那贱人康子弦说对了,进水的棉花重啊,哪怕是平时不进水的时候,它也重得让我胸闷。   我戴着假的C罩杯,看着讲台上叶老师那货真价实的C罩杯,我的胸,好闷好闷。   我淋个畅快的热水澡,还哼起了歌,洗完穿上了他买的女式运动服,精神舒爽很多,而早已经洗完澡在门外等着的康子弦在打电话,沐浴后也是一身清俊,见我出来,忙挂了电话走过来。   我眉眼带笑,上下打量了他一遍,笑嘻嘻揶揄道,“哟,哥们不错啊,人模狗样的。”   康子弦黑眼一眯,一把把我扯进了无人的过道,又把我困在了他和墙壁之间。   我窘得眨了好几下眼,脸又热腾腾起来,他板着脸说,“方亮亮你给我听好了,我是男人,你是女人,少给我来哥俩好那一套。我不喜欢。”   我心跳加快,挪了挪身体,离他远了一些,“我就喜欢哥俩好怎么着?康子弦,我跟你不熟吧,你那么爱管人,你管你的相好叶老师去。”   “你少胡思乱想,我只见过她一次。”   “哦,那恭喜你们一见钟情了。”   “方亮亮!!!”   康子弦阴狠的眼神看着我,被我的胡搅蛮缠惹得有些发火。   我刚想再接再厉气他,没想到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我也回瞪他一样,拉开包接电话。   是菲哥打过来的。   “亮亮啊,十万火急,我大舅昨晚喝多了人一抽差点过去了,现在ICU里躺着呢我的妈,我大舅妈也差点哭抽过了我的妈呀,哎呀我那傻表妹都傻了,我在C市中心医院呢,估计这几天回不来了,我就跟你说声……”   我“哦哦”了一声,突然想起来什么,大喊,“菲哥菲哥!!!!!他娘的我今早出来急,没带钥匙啊。”   “啊?没带钥匙?你猪脑啊!啊医生叫我去呢,亮亮你随便找个什么桥洞对付几个晚上吧,我挂了!!!!”   我,“……”   哞哞哞   我胡乱扒了扒刚吹干的乱发,没了跟康子弦斗嘴皮子的心情,不由得苦恼起来。   今天早上我又赖床,七点四十的时候还在呼呼大睡,结果是菲哥踢我屁 股把我踢醒的,我揉着屁 股瞄了眼闹钟,诈尸一样跳起来胡乱刷了个牙就冲出来了,匆忙到什么钥匙也没拿。   自己房子的钥匙,菲哥家的钥匙,车钥匙,全没带身上。   我一阵心烦,今晚还得找个地方睡。   去哪呢?   舅妈家?得了吧,去她那吃白眼不说,还附送一顿“冷嘲热讽”当夜宵,毒性跟毒鼠强差不多,我吃不消这待遇   莉莉莎家?也不行,她好像有个同居的男朋友。   其他朋友结婚的结婚,要不就是不住本市,还真想不出能让我落脚好几天的去处。   看起来只能去酒店了,不过这钱花得可真是冤枉,最近也不怎么富裕,都是菲哥那房奴害的。   “怎么了?”康子弦见我沉默,凝着浓眉问我。   “啊?”我幽幽回过神,摇摇头应着,“没什么没什么。”   “有地方去吗?”他根本没听进去我的敷衍,都怪菲哥那天生的广播嗓,一嚎起来跟杀猪叫似的,康子弦必定是听清楚了我和菲哥的谈话。   我看着这一肚子坏水的英俊男人,总觉得他问得假惺惺的,骨子里还小看我,于是没好气说,“怎么没有啊,A市就是我的地盘,我地方多到每晚换一个都没问题,哼。”   我凶巴巴地瞪了眼他,低声嘟囔着,“洋鬼子,少瞧不起人……”'   我转身要走,康子弦拽着我的胳膊猛一用力,把我扳过去面对他,肃着脸问,“你没地方去是吗?”   遇上这样一个一眼就能看穿我的男人,有那么一瞬,我觉得自己挺悲哀的,我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总之我感到一丝丝挫败。:   越是被他揭穿谎话,我的嗓门越是高亢,矢口否认,“姓康的我受够你了,我……我能去的地方多到数不清……狗眼看人低,我警告你,你离我远点,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吼完我斜了他一眼,这才吊儿郎当地地把书包往肩上那么随意一甩,气势汹汹地走了。   如果谁再给我一根牙签,我想我走时那潇洒的痞子姿态会更加完美。   其实我脚踩浮云呢,脚都软了。   因为身后那个男人,我心虚,我腿软,额上还出了点细汗。   我咬着牙想,究竟我方亮亮骗人的功夫江河日下,拙劣到说一个被拆穿一个,还是我遇到了一个明显比我更高明的人,他有一双睿智的眼,他能穿透我的伪装读懂我,而可怕的是,他读懂了我,我却读不懂他。 ^   我惶惶擦了擦汗,脊背僵硬,不敢往后看,因为往后看就会和那双睿智的黑眼撞上。   从小到大我一直四平八稳地当我的差生,所以骨子里,我特害怕遇到聪明人,还是聪明不绝顶的。   这种人吧,他们活着,真的是来伤我们这些笨蛋的自尊心的。   这健身房所在的大厦附近似乎就有个新开张的快捷酒店,也不远,外面雨早停了,到处湿答答的,下了楼我就直奔马路对面了,中间我鬼鬼祟祟往后探望过一次,没见着康子弦,心想经刚才那么河东一狮吼,他估计也看着我心烦,转道找他的温柔乡去   一想到那个男人,我就又心乱如麻,最近碰到的麻烦里,数这个男人为第一,今天甚至莫名其妙追上门,我被他一激,还莫名其妙地跑路,这根本不是我平日的作风,我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结果到他面前,就成了过街老鼠,事后想起来,我自己都啼笑皆非。   剪不断理还乱,乱套了,简直乱套了。   我快步到了那家快捷酒店,选了个最便宜的客房等着Check in的时候,电梯下来一男一女,脸色都不太好看,柜台小姐还未绽开笑容,那女的已经劈头一顿发飙,“我说小姐,你们酒店可是过分了,刚装修完就开门营业,你去闻闻屋子里的油漆味,根本住不了人,本来通风就不好,这是慢性中毒知道吗?”   男的说,“我们要退房。”*   面对客人的质问,柜台小姐一脸抱歉,但还是态度温和地完成了退房手续,用好听的声音说了很多个“对不起”。   我在一旁一直安静地等着,中间神游四方,发呆了会,等到柜台小姐笑意盈盈地问我,“小姐,请把你的身份证给我……”   我又突然犹豫了。   熏人的房间,不通风的闭室,或许找个桥洞窝下倒更舒服也不一定,好歹是……江景房。   我刚想张口拒绝,没想到后面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低沉男声已经先替我回答。)   “不用了,她不住了。”   又来了……   心里有个坚守的东西在逐渐土崩瓦解,我忽然头痛欲裂,抱着头无声呜咽。   我都不想转头面对我身后的康子弦,我都无言以对了,说什么呢?难道继续嘴硬说,“能收留我的地方确实多到数不清,只是姑奶奶我钱多到花不完,不忍心本市的酒店一一破产,我是散财童女,为了积德所以我给它们送钱来了blablabla……”   一个穷人,却硬要打肿脸充胖子,当着一个有钱人的面哭诉自己太有钱,这是个多么让人悲痛的惨事,纵使我脸皮再厚,我也不愿意打自己如花似玉的脸。   于是我面无表情地转身,目不斜视走开,一点都不打算理那阴魂不散的男人。   但是我不犯人,人要来犯我,我实属无奈。   '   我站定在酒店门口,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下得人好不心烦,我望着川流不息的马路,有一瞬无家可归者才能体会的茫然。   康子弦插兜站在我身边,我们一起面朝着黄昏中的马路。   “一个女孩子在外面住,不安全。”;   “哼,我可是警察。再说我安不安全的,与你何干?”   “关系倒是没有……只是看你一直逞强,会有点看不下去。”   “……多管闲事。”   “方亮亮?”   “干嘛?”;   “张牙舞爪的,你就这么想做刺猬吗?”'   “喂,康子弦,我都说了多少遍了,见不惯我就走开,你好我也好,你怎么老是听不懂?……好好,你不走我走行了吧,可是拜托你能不能不要跟着我啊,你让我很困扰好不好?”   “你会困扰吗?……看起来困扰的不只是我一个人,那很好,很公平。”   “公平什么?好什么?我被你搅得不得安静,你知不知道?!”   “彼此彼此。” “……”   “方亮亮,你不觉得从我们认识的那晚开始,我们就已经成了对方的麻烦了吗?”   “……”   “而且,更可笑的是,我甚至不想解决掉这个麻烦。很糟糕不是吗?”   “……很糟糕。” “所以我有个提议,你可以听听看,或许可以解决掉我们之间的问题。”   “……你,你说。”   “这几天你也没地方住,你可以考虑住我那里,当然什么事也不会发生,这你放心。我们试试相处几天……”康子弦突然转过身来,用深海如海的眸子望着我,嘴角微微性 感勾起,缓缓说道,“然后你可以努力,扼杀掉那些该死的你吸引我的东西,这样你好我也好,如何?”   他嘴角的弧度渐渐扩大,声音逼近蛊惑,“你看,这个提议是不是很棒?”   嗡嗡嗡   康子弦说完他的提议之后,我陷入沉默,跟他并肩站在屋檐下看雨听风课十几钟。谁也没有再说话。雨急乱不停,就如我煎熬的心情,我左怕又怕,畏手畏脚,怕雨水沾湿自己的脚底,却又无比憧憬雨下的风景,矛盾无比。我饱受精神挣扎,到底是铤而走险走上这一趟他对我的一再纠缠,还是现在扭头走开,以后继续与他剪不断理还乱…….   坦白说,前者更吸引我一些,因为我最近真的被身边的这个男人弄得烦乱不堪,他那迷人的眼引人坠落,害怕心动,害怕万劫不复。我和非哥,在感情上都是外强中干的胆小鬼。   十几分钟的深吸熟虑,我做了哥胆小鬼该做的决定,‘我答应你。’ 康子弦不说话,我挤了个勉强的笑,还是决定要声明些什么,”但是话说在前头,男人的坏我的是知道一点的,我之所以愿意答应你,是因为当初你照顾我一晚,如果没有那一晚,我想我完全不会信任你。“   “我已经过了天真幼稚的年纪,而即使在那个年纪,我也不敢随便去一个陌生男人家住。今天之所以答应你, 就像你说的,我和你之间需要一个了断……我们的认识是个错误,并且完全是我的错,所以….”   我顿了一顿,转身勇敢看着他墨黑的眼,认真说道,“所以这个错误也应该由我纠正,就让我来证明,我们之间完全不合适,你只是一时会迷心窍或是寂寞了而已。”   康子弦深深看着我,看不出情绪,他的眼瞳倒影出我认真的表情。   而黄昏的世界,正被雨水和狂风主宰,而我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只看到他专注的眼神,以及他眼睛里那个但却寂寞的自己。   半小时后,我站在康子弦的顶楼平台眺望这个城市的绚烂夜景,天空下着毛毛细雨,我却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在那个空间不算小的地方又蹦又跳,新鲜劲没有过去,一直哇哇叫了不停。   他所住的小区可以说是这个城市最好的楼盘,是银马旗下最高端的楼盘,均价贵得吓人,一般人问个价都觉胆战心惊。   而他住在这贵死人不偿命的小区的最顶层,可以俯瞰这个城市最独特的风景。   那是真正的高高在上的感觉,穿越云雾,傲视脚下芸芸众生。   对于周遭低调中透着奢华的一切,兴奋之后,我感到强烈的不真实,   康子弦家那窗明几净的厨房完全是新的,冰箱最多的是矿泉水,除了两个鸡蛋,两个西红柿,几根烂菜叶,就剩下一桶面,凑合也能弄出一顿晚饭来。   我湫着他这光棍的日子也是光景凄凉,物质生活贫瘠,于是兴味盎然的指着电冰箱对他税“喂,康子弦,你的冰箱也不过几片烂菜叶而已,五十步笑百步…..”   我得意洋洋问他,:哎,我的厨房能种出蘑菇来, 你厨房能吗、“   康子弦穿着棉拖鞋走进来,瞥了眼空空如也的电冰箱,认真的思考了一下,摇摇头,“不能。“   “我的厨房可以当垃圾堆用,一房两用,你的能吗?”   “不能。”   “我的厨房里的锅可以煮出黑水来,你的能吗?”   “不能。“   “我的厨房里的灰尘可以收集起来当养花的肥料,你的能吗?”   康子弦细细斟酌了一下,拍了拍我的肩膀道。说,“你赢了。”   用他冰箱里的食材,我随便下了锅看上去不太好吃的清水面汤。   本来康子弦提议去外头吃,可是我寻思着哪个地方不对劲孤男寡女的,大雨出去觅食,在别人眼里就是浪漫的约会,再说他这人从里到外像是大款,也确实是个大款,我可不想让别人以为我傍大款。   反正跟他一块就浑身别扭,感觉自己向资产阶级投降似的,所以我收一摆,拒绝了。   这碗清汤面实在称不上美味,盐好像放多了,我把面扔给康子弦后,下巴点了点,含糊地说,“哪,你的、”   下一秒我自己把头埋在面汤里嘟着嘴吹了吹热气,稀里哗啦毫无淑女仪态地吃起面来。   下午运动量过大,脑力也消耗很多,我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也就不挑食了,再说这几年自己随便过日子,也不会做饭,在吃上就不怎么讲究了,能填饱肚子就好。   康子弦估计也饿课,只不过吃得比我慢条斯理些,在我已经咽完面条捧起大碗仰起头咕噜咕噜的喝汤是,他还剩半碗面。   吃饱喝足,我把空碗排的往桌上一放,砸吧砸吧油腻的嘴,对这他开始倾吐我酝酿许久的话。   “我说,康子弦,我也不藏着掖着了,咱们敞开天窗说亮话。”   “我说真的,你根本就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一会看上去像个好人,一会看上去像无赖,我都被你搞糊涂了。”   “再说了,当初认识我的时候我还是夜总会小姐,你老实承认吧,你当初就是想找我一夜情的,哎,我就奇怪了,你怎么就觉得被一个夜总会小姐吸引了呢?我说,你一定是病了。快找人给你治治吧,啊?”   康子弦慢吞吞喝了勺汤,皱着眉说,“这汤咸了。下次盐少放点。”   我急了,“哎你别转移话题啊,我说正经的呢,我这是为咱们好解决问题呢。你怎么想的啊?”   我拍着他的肩,兴冲冲用手指着自己,“你看看我,看到我了吗?好吃懒做,挨骂脏话   不会煮饭做菜,无理取闹,胸围也不好。“   我双手合十朝他做了个乞求的动作,可怜巴巴道,“求你了大哥,忽视我的美丽和聪明,看在我胸围不好的份上,绕了小的吧~~~~~~   康子弦不动声色,温文尔雅的放下筷子,下巴点了点碗筷i。“先去吧碗洗了??????还有你也不能白住,这周钟点工请假了,洗完碗再去把房子打扫打扫,就抵做房钱吧????”   我一楞,龇牙咧嘴起来,嗖的拍着桌子站起来,凶悍问道,“喂,姓康的,我看透你了,没有很绑的提议,你压根就是想奴役我给你当钟点工来着!!!1”   我真的有一种受骗上当进了,魔区的感觉。   康子弦优雅地擦了擦嘴,抬起头微笑了一下,“是你让我只注意你胸围的,:他的目光故意往下偏了偏,笑眯眯到,“一男人挑剔的眼光来说,是不太好。不过你既然认识胸围不够好,那就往其他方面弥补,你说呢?”   “ 哦,还有今天潮,地板距不要拖了,不过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你好吃懒做是吧,那地板还是拖了吧,楼上楼下都擦一遍。“   我义愤填膺,抖着手指着他,你!!!????你你你你,你我走可以了吧?“   康子弦慢悠悠地走到沙发上,突然弯腰拿起我的包,我的心咯噔了一下而他已经从中拿出我的钱包,朝我坏坏一笑。“晚上不安全,钱包我先替你保管了。“   温暖的灯光下,这个三十岁的成熟男人背对城市的夜色,突然冲我眨眨眼漾出一丝调皮的笑,“我帮你放在保险箱里,好好保管。”   “啊!!!!!!!”我抱头尖叫,肺都气炸了。   整个晚上我一脸郁卒,悲愤地做着清扫的工作,赤着脚从楼上干到楼下,累到满头大汗。   而奴役我i的男人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时不时敲击电脑,再抬头看我一眼,接到我恶毒憎恨的目光后,他嘴边带笑缀一口茶,继续看电脑屏幕。   我泄愤似的绞着抹布,把他当成某一人,边绞边骂,骂他也骂自己,心里郁闷到极点,   明明一开始胜利在望点到正题了,可是等这男人金口一开,形势突然逆转,绕着绕着,我感觉自己又被昏头转向绕进去出不来了。   本来就要脱离迷宫怪圈的,可是经这男人一顿唆使,我就又自发地在迷宫里绕圈圈。   我真是笨死了。   等打扫完毕,这男人也验收完毕,已经是晚上十点,我终于可以回房洗澡睡觉了。睡在全然陌生的床上,捂着被子闭上眼睛,   外面雨还在不眠不休地下着,黑暗包围了我。我的脑子里突然有窜出白天他亲吻我的论乱场景,那种缠绵的~焦灼的。激烈的味道似乎还在萦绕,那是他的气息,我双眼圆睁,烦恼的坐了起来。真是个混乱的夜晚,时间仿佛过得特别的慢。   后来我还是浑浑噩噩睡着了。不过睡得不太安稳,不知道是深夜几点,整个世界陷入睡眠时,我却突然醒了。   肚子在唱空城计。   我饿醒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很多次,我饥饿的大脑闪现吃来的始终是鸡腿,鸡腿,还是油腻肥美的鸡腿!   我觉得自己快额疯了。   晚上吃得少,还被奸人强迫干了那么多体力话,那点面条肯定早消化完了。都是康子弦害的。   想起他的恶形恶状,我心里突然升腾起一股恶气,此仇不报非君子,他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他好过。我揪你了揪手机,已经是深夜两点,他一定已经睡熟了。   我踮着脚跟静悄悄上楼,深吸口气,手扒着他房门的门缝,夜半三更近乎惨烈的哀嚎着,“康子弦,康子弦??????我饿。我饿,呜呜呜,我要吃鸡腿~~`~~~   29.咪咪咪   康子弦打开门的时候,我正托腮蹲在他房门的墙边,目光穿透这黑漆漆的四周,想念着只只炸得油光酥脆的鸡腿。   咬上去的口感肯定更不错。   可惜深更半夜的,可爱的鸡腿们都盖棉被睡觉呢,我却还睁大眼清醒着。   吃不到饥肠辘辘也算了,我觉得有件事情更严重:我这半夜三更蹲在一个男人房门口大声喊饿,是想干什么来着?   当然,我不就是想无理取闹闹到鸡飞狗跳,闹得他不得安宁,对我的印象大打折扣,然后从此死了那份“看上我”的心吗?   可是为什么我觉得自己傻透了,我这是被傻姑附身了还是怎么了?   “怎么?”康子弦被吵醒后略显慵懒低哑的嗓音在我头顶传来,在万籁无声的夜里,听着他的声音,我全身的毛孔都止不住颤抖了一下。   我蹲在墙角,缩着脖子龟缩了一下。   感觉有点尴尬,我继续像个地痞无赖似的蹲着,玩着手指头,口气也像个地痞无赖,说“钱包交出来,我要出去买吃的。饿了。”   话一出口,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狗鼻子太敏感,竟然嗅出些若有若无的撒娇来,怕他误会,别别扭扭补了一句,“我是说,我的钱包。”   夜深了,胆子就小了下来,到嘴边的话不知不觉就噼里啪啦出口了,“……那个老话不是说吗?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了,你这里虽然是金銮殿,不过我睡不踏实,还容易饿,要不然……要不然我明天回去把家里的锁撬了算了,我……”   “饿了吗?”门边站着的康子弦突然跨了一步,我吓得战战兢兢看他眼,而他已经坦然地坐在我身边,靠着墙壁,转头微笑望着我,“你是黄鼠狼吗?半夜三更惦记鸡腿,全城也就只有你了。”   夜之神黑色的羽翼遮盖着一切,我却透过天外依稀的光,看清了他眼神中那夺人呼吸的光亮。   他嘴边的笑容浅浅,望着我的眸子专注,盘旋着温暖笑意,似乎还有一分宠溺,我觉得我所有的灵魂都要被那双迷人的眼睛整个吸进去,堕入万劫不复中。   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我浑浑噩噩的心陡然一震,再呆下去,不是我断了康子弦对我的邪心,怕只怕,刚把他对我的情丝斩断,下一秒,我对他的情丝长出来了……   阿弥陀佛,单恋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no……   “……不,我不吃了,我回去睡了。”我结结巴巴,刚想站起身溜人跑路,康子弦却一把抓住我的手,转头看着我说,“我也饿了。下去穿好衣服,我们出去吃东西。”   我还在发愣中,他已经站起来,边弯腰把我拉起来,笑微微道,“你确定要把门撬了?你好意思让开锁师傅见识那垃圾场吗?我都替你脸红。”   我脸讪红,刚想还嘴,他已经抢先说,“你那垃圾场就我一个人见识就好了,放过别人吧。”他推推我,“快去穿衣服,然后早点回来睡觉。我真是疯才会半夜陪你出门找鸡腿。”   我穿好衣服呆站在门口的时候,使劲掐掐自己的脸,掐完发觉脸很痛,才确定不是做梦,康子弦是真的打算出门给我找鸡腿吃。   邪门了。   我揪着眉在思索,到底我是黄鼠狼还是他是黄鼠狼,我们谁才是那根鸡腿?   对于这个问题,我下意识不敢寻找答案。   康子弦下了楼,白色衬衫外面套着一件偏黑的呢大衣,整个人看上去沉稳潇洒,他手上搭件咖啡色的运动外套,朝我扔过来,“晚上冷,将就穿上吧。”   这下轮到我傻眼了,直勾勾看着他,惊恐地发现自己对他的情丝又长出了一寸。   ……他娘的突然觉得他挺体贴的。   但我还是梗着脖子嘴硬,“我才不要,凭什么你穿那么好看,我就要穿个?我才不要当绿叶,衬托你这朵红花。”   我把衣服扔回给他,双手抱胸斜他看,“我说康子弦,深更半夜穿那么骚,你想勾引谁?”   他笑笑,“我说我勾引你,你信吗?”   “哼,才不信。”   “我这里里连只母蟑螂也没有,除了你,还有谁。”   我呲牙咧嘴,“你你你……你竟然敢说我是母的?!!!”   他不置可否地挑挑眉,眼角眉梢带笑。   我低耸肩膀泄气,“好吧,你赢了。我确实是……母的。”   康子弦笑得很开心,下一秒牵起的手,打开门拖我出去。   我猛然认识到我才是那根油亮肥美的鸡腿,命运多舛的鸡腿。   瞪着眼前表情自然的男人背影,我的脑海忽然划过这么一个疑问:黄鼠狼他……饿了吗?   好在我的困惑很快得到解答,在通宵营业灯光明亮的麦当劳里,我满手油腻地捧着炸鸡,吃没吃相,砸吧砸吧嘴啃得欢快,风卷残云地解决着剩下的炸鸡腿。   康子弦坐我对面,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手里的牛奶,姿态优雅,对比起来,我蓬头乱发低头啃鸡腿的模样更像个被饿上三的天qin兽。   这小气鬼只给我买了一对,说大晚上吃这个太油腻,我身无分文,瘪瘪嘴只好同意。   吃完,我扔了鸡骨头,心里惴惴不安着,觉得今朝不问我今晚就睡不着,憋不住还是眨眨眼问了,“我说,我们也相处半天了,你那个……那个对我,呃,那个,印象有没有差啊?”   我眼巴巴地等着他回答。   康子弦懒洋洋地看了眼人影稀落的窗外,然后转头望向我,目如星辰,他淡笑点点头,“嗯,差很多。”   我心头一颗大石重重落下。   阿弥陀佛,我这根美丽的鸡腿,死里逃生了。   我油腻的手伸出来,猛然间抓着他的手,差点泪眼婆娑,“康子弦,你太好了,我真的太感激你了。”   康子弦皱眉瞄了眼他被抓住的手,他手上已经沾油腻星子,沉着脸说,“方亮亮,你再不放开手,我可不保证对你的印象又会好上来。”   我吓得赶紧放手,冲他嘿嘿傻笑。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对不起大家,昨晚没更,我老娘病了,也不是很严重,不过昨晚没啥心情码字。   今天先码一点赔罪,剩下的晚上再说,但是不确定晚上会不会更哈。   同居情节正一点点的迈向奸情,但是不会那么早滚什么单哈,因为亮哥康哥都不是随便的人呀~~~~~~   .........................................................................   看样子,貌似,今晚大概是不会更的了......   30.呦呦呦   我跟康子弦走出麦当劳时已经是半夜三,雨还是时大时小地下着,冷风夹着夜的湿气吹在脸上,凉凉的,人也更清醒。   风雨潇潇的雨夜,自有一种不同于白天的宁静致远,康子弦提议说走走散散步,我点点头答应了。   就是感觉有怪异。   我穿着他的运动外套,怕冷,还把帽子也戴头上,两手插在肥大的兜里,而他就站在我身边慢慢走着,为我撑着伞。   闪耀的星辰,微凉的夜,还有头顶的雨伞,都让人暖洋洋的。   我们在空旷的步行街静静散步,打开话匣。   “为什么想要当警察?”   “为什么?……这个嘛,来话长呢。”   “说来听听。”   “唉,说起来挺复杂的……我读高中的时候我妈在外面,老Alan那会还是我妈导师,估计已经看上我妈了,整天对我妈阴阳怪气的,除了睡觉,天天逼她呆在实验室干干那。我妈呢,属于脾气很火爆的那种人,又好面子,特怕自己给中国人丢脸,被老头整了也只能硬忍着。但她是总要找出气筒的呀,你猜这倒霉家伙是谁?”   “你?   “对,就是我。那会我读的是san流高中,还是san流高中里的san流班级,往事不堪回首啊,成绩单上大红灯笼高高挂,照亮了老师的眼……成绩太差,那个,咳咳,你也知道,我和菲哥从小就特别有维权意识,所以,呃,就是说我们经常逃课走街串巷维护公平正义……”   “打架就直说吧,所谓的公平正义,不过都是披着公平正义的外衣而已。”   我莞尔,感到略微的尴尬,只能装作惊讶地瞥他一眼,害羞笑道,“……看不出来啊,你这洋书呆也懂。”   康子弦转头冲我笑笑,“奇怪什么?我也公平正义过。”   雨还在下,因为身边有个很安静的听众,我任思绪徜徉在的青春时光里。   那几年的迷茫彷徨,无助以后的反叛,我甚至羞于跟傅辰分享过,但是多年以后,却对着另个人倾述起来。   “我的表现太糟糕,菲哥跟我半斤八两,我们是学校里有名的“黑羊二人组”。老师一气之下,打越洋电话给我妈,洋洋洒洒数落了一个小时,这下可好,我妈本来就被老Alan气成了火药桶,老师这么一煽风点火,我妈牛脾气上来了,在老Alan面前拍桌子说不读了,回家揍女儿去。结果说到做到,卷了行李就回来了,你猜怎么着?一下飞机见了我就是一巴掌,还是当着我舅舅舅妈的面,一点面子都不给。我都气疯了。”   “后来呢?”   “当时我和菲哥已经高三了,菲哥她妈还准备把菲哥转到体校去,我被我妈扇了一巴掌后就跑……怎么说呢?那时已经在舅舅家住两年了,跟舅妈关系不好,老是被她拿来跟表妹比,每天都觉得自己寄人篱下的,郁闷极了,天天盼着我妈回来,结果我妈回来不是给我个一爱的拥抱,上来就是一巴掌,心理上受不了,跑去找菲哥哭,菲哥被我哭得心烦,一拍大腿,:这日子没法过了,亮亮我们离家出走得了,去峨眉山,修行!!!”   说到这儿,康子弦含着淡淡的笑望着我,我不禁扭扭捏捏脸红起来,低着头呐呐,“所以我们俩每人带一百块,连夜爬火车跑了。”   “一百块?”康子弦皱皱好看的眉,朝我玩味一笑,“带的钱可真多啊。”   他的调侃我自然听出来了,困窘万分,于是我昂着下巴骄傲地说,“哼,我和菲哥可是熬了一个星期才找警察叔叔的好不好?”   康子弦嘴角勾起,笑微微看着我,“还知道找警察,你们俩总算还有救。”   我叉腰气呼呼瞪着他,他笑意更深了些。   “我跟菲哥被警车灰溜溜送回来,成了全校的笑柄。正巧老Alan飞过来追我妈,我那时年纪小不懂事,觉得我妈不担心反而整天有空跟个老外吵架,跟她闹得更僵,根本没法沟通。我为了气她,开始变本加厉地出去打架……结果有次为了救一个兄弟打群架,被人报警,又被警车运进局里去了……”   毕竟是不光彩的往事,兴许是为掩饰尴尬,我离开伞下,冒着毛毛小雨,双手张开,像鸟一样展翅沿着喷水池走,边走边说,“那天晚上是我们校长来保我的,姓杨,那天晚上他请我吃火锅,跟我说了很多很多。”   我蹲了下来,托着腮,而康子弦用伞遮着我,我在伞下低低自言自语,“不知道你懂不懂?那时我挺彷徨的,我觉得我妈快跟人跑了,菲哥也有远大的前程,坦白说,我有点自暴自弃来着……现在想起来,杨校长算是我恩人了,那天晚上他讲的所有话,我都记在脑子里,一辈子都不打算忘掉。”   我投入地回忆着,甚至忘记了身边有个人在做我的听众,只是回想着那个令我的人生出现转折的夜。   “他说,亮亮你不能一辈子都坐在警车后面,你要坐前面,你可以的。顽石蒙蔽了所有人的眼睛,亮亮,拂去你身上的沙尘,向所有人证明你是一颗金子……”   说到这里,我猛然回神,抬起头来笑眯眯看着康子弦,愉快地说,“本来我妈就最讨厌我做警察,为了顺便气气她,我就报名当警察啦。老杨很够意思,帮我消了档案上所有的不良记录。”   我捧着脸,讨赏似的问康子弦,“哎,你快看看我身上是不是散发金光?”   康子弦意味不明地望着我,眼眸里有粼粼水光在跳跃,过了好一会,我以为他犯困了,他突然出手拍拍我的头,像是把我当成讨糖吃的小孩,用很温柔的声音说,“看到了……你不是黑羊,是金鱼。”   他的声音随风散开,带着真挚的祝福,“相信我,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要把你好好养在水里,让你自由游泳的男人。”   我痴痴地抬头望着眼前男人温和友善的俊脸,一阵风吹来,突然把我心上打的死结都吹散开来,我听到心花突然绽放的声音,听着他淡淡的祝福,我已为他绽放的心,突然有点酸涩。   旧事重提,他终于看清我了,那些他对我的吸引力也如愿消失在茫茫夜色里,像流星一样一闪而逝。   也许菲哥是对的,应该把过去的一切尘封起来,因为男人们会像介意女人胸围一样介意女人荒唐的无知岁月,他们并不慷慨。   我的心忽然有痛,那是属于我的过去,是我所有的珍宝,我不愿意将它摒弃遗忘,因为那是属于我的部分。   没有那时候的方亮亮,就没有今天的方亮亮,我感激着过去的那个自己。   第二是周末,不用上学,我睡到日上三竿,起床伸懒腰时,康子弦来敲我的房门,“醒了吗?起来吃午饭。”   隔着门听着那男人的声音,忽然想起昨晚他说的话,他已经暗示他要放弃我了,我的心情没有想象中的兴奋。   挺阴郁的。   我叹了口气,春天到了,我荒芜已久的心情丝乱长,真该买把镰刀好好除除草。   刷牙的时候我调整了心情,洗漱完,又恢复了我原来乐天的心情,我蹦蹦跳跳出来,看到桌上清淡却不失可口的家常小菜,不禁胃口大开。   我的眼里全是香喷喷的菜,食指大动,“哇塞,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你做的吗?”   康子弦摆好碗筷,递了碗白米饭给我,“不是,刚才去外婆家吃早饭,让莲姨做的,上次你喝的粥就是她煮的。你有没有不爱吃的,我让她注意下……”   “没有没有,”我含糊了两声,摇摇头捧着碗迫不及待夹菜扒饭,“你不要跟我讲话,我现在没空说话。”然后我狼吞虎咽起来。   康子弦一直慢条斯理地看着我吃饭,眼中噙着笑,似乎胃口也不错。   吃完照常是我洗碗,康子弦放了筷子泰然自若地就跑了,吃人嘴软,我认命地收拾碗筷。   他在客厅里打电话给苏锦维,吩咐着什么,听起来是工作上的事。   我收拾完厨房,康子弦已经打开电脑,我也开始打电话。   我打给菲哥,菲哥往常生龙活虎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喂,亮亮啊,我大舅悬了,到现在还没醒,我们昨晚一宿没合眼呢唉。一点醒的动静也没有,急死人了。”   菲哥心烦意乱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于是急切说道,“菲哥,你怎么说话有气没力的?要不我过来找你吧,我闲着也是闲着,陪陪你。”   说这话的时候,对面康子弦原来专注电脑屏幕的视线飘了过来,而后继续手中的工作。   “不用了亮亮,你来了也没用,这里已经够乱的,呆你着吧,对了你住哪呢?”   “啊?哦,嗯,我把家里门撬了,我好着呢,你别惦记我。”   “嗯,我先不说了,我找个地方睡一会,我现在站着都能睡着。”   垂头丧气挂了电话,我刚躺在床上惦记菲哥,我妈电话杀过来了,又是一通重复一千零一次的啰嗦。   吃什么了?昨晚几点睡的?棉被盖暖和了吗?有没有跟菲哥出去野?Blablabla……   等我挂了应付完我老娘家长里短的废话,已经是口干舌燥,对面的康子弦稳坐如泰山,我眼珠子转了转,悄悄发了个短信给东子:尚在人世否?   东子马上回复过来:尚在,菊花安康,师姐勿念。   我安下心来,回复他:龟缩在家之,方可保平安,汝知否?   东子回复:吾龟缩之。   下午我继续睡午觉补眠,康子弦在书房工作,为了不重蹈昨晚覆辙,晚饭我们俩十分有默契地外出觅食。   吃完饭,我嫌太早回去无聊,拉着他逛音像店,准备找几本电影回去打发时间。   我左看右看,拿不定主意,“你说看什么好?爱情?恐怖?科幻?”   我见他正盯着一个战争片,赶紧说,“哎,我不看战争片的啊。”   他淡然不看我,动动嘴巴,“我不看恐怖片。”   我心念一动,搓着手一阵窃喜,原来这高高大大的男人胆子如鼠,终于被我逮着机会戏弄戏弄他。   我买了有名的日本恐怖片《咒怨》回家。   这片子我听同事提起过,向我描述的人无不露出惊悚的表情,当时我不屑一顾,心说都是假的,有什么好怕成这样的,不就房子里老有鬼吗出现吗?我可是出了名的“方大胆”。   我倒要见识见识这鬼片,彰显我与众不同的胆量,顺便也好吓吓康子弦这男人,挫挫他的锐气。   31.哟哟哟   康子弦对我手中的光碟倒是没有大的异议,只是淡淡问了句,“你确定你要看?不怕吗?”   我狡黠一笑,豪气万分地指指自己,挑衅道,“我会怕?哈哈,笑话,我方亮亮可是有名的方大胆,女中豪杰!”   结果两个多小时后,漆黑的夜空雷声大作,室内甚至比夜空更黑暗可怖,高画质效果的家庭影院的屏幕上爬出了一个狰狞苍白的女鬼,全身血迹斑斑,双目翻白涣散,像是要朝我爬过来,枯白的手臂索命般朝我伸过来,只觉得自己全身都僵硬了,睁大眼睛感到窒息,猛地像救命稻草般抓住身边一脸镇定的康子弦,而他完全无视我害怕的表情,指指那恐怖的画面,拍拍我的肩膀说,“这片子太无聊了,你看吧。晚安。”   他刚说完,外面一道银白的闪电灼亮划过夜空,紧接着轰轰轰,一声惊雷震动大地。   我觉得七魂六窍都要被吓出来了,康子弦站起来,我死命抓着他,粘着他,挤了个勉强的笑,:“嘿嘿,现在睡太早了吧,你看外面提天还很亮,太早了,要不,要不我们再看个连续剧?或者,或者下棋?哎哎,我们打扑克吧?很好玩的。”   此时还在播放的咒怨,我眼一飘,电视中女鬼的脸部特写被缓慢放大,雷声大作的那一刻,那个闭着眼的女鬼突然睁开眼,眼里的红血丝浸透着骇人的死亡讯息,还有深深的仇恨。   关了灯的客厅里,我吓得“哇”一声哭了出来,像无尾熊一样死死抱着康子弦,埋头呜咽着,“啊,吓死我了呜呜呜。你这房子是不是有问题啊?怎么黑漆漆的?”   黑暗中他幽幽说话,“灯是你自己吵着要关掉的。”   “呜,那去开起来。”   “我要回去睡觉小姐。”   “呜,你不怕吗?”   “只有胆小鬼才会怕。怎么?你怕了吗?”   “呜,我,我是‘方大胆’……”   “好,方大胆,晚安,做个好梦。”   又是一道振聋发聩的雷鸣声,好像天也要被撕破了。   “呜。我们下棋吧。”   “没有棋。”   “那我们打牌……”   “没有牌……”   “呜,那做游戏好了……”   “我累了。”   我死抓住他不放手,终于向这个男人投降,“我错了,我是胆小鬼,我害怕了,你再多陪陪我吧。”   康子弦看着我,不说话,黑夜中他的眼亮得惊人,我突然觉得,找他陪,其实不是个太明智的决定。   哟哟哟   把房子里所有的灯全打开,灯火通明的客厅里,我拉着康子弦絮絮叨叨,给他讲冷笑话。   “有一个五十岁的老太太的自行车车胎没气了,就去修车铺,她看着老板就喊:老板,我老太太要打胎。是不是很好笑?哈哈哈。”   我笑了,沙发对面的男人依旧面无表情,显然很难取悦。   我摸摸鼻子只好再接再厉。   “有一个人走进麦当劳,吃了半天鸡翅,结果她吃完非常开心地对领班经理说,你们肯德基的鸡翅就是比麦当劳的好吃,麦当劳的鸡翅给猪吃了猪都嫌不好吃。结果领班经理面无表情说,我看猪吃的挺开心的。是不是很好笑?哈哈哈哈。”   我抖着肩膀被自己瞎编乱造的冷笑话娱乐了,可对面的男人依旧蹙着眉,雕像般冷冷斜看我,好似我是哪个实验室逃窜出来的怪物。   这男人怎么就么难以取悦,我有点微恼了,“你还不笑?好吧好吧,这是一个真事。我大学有一个女同学,北方来的,非常非常的彪悍,嗓门还特别大。有次尿急走错了进了男厕所,等她转身出来的时候,正好碰上两个打扮的娘娘腔的人进来,这家伙居然不害臊,还热情地跟那两个人说,哟,姐妹们你们走错了走错了,这是男厕所哈哈哈哈~~~~~~~~”   我笑滚在沙发上,康子弦总算对这真人真事来了兴趣,眉眼带笑问了一句,“后来呢?”   我躺在沙发上抛着抱枕玩,“后来?后来被那两娘娘腔追着打呗,所谓不打不相识,那家伙大学毕业就嫁给了其中的一个娘娘腔,生的儿子更逗,见了妈妈叫爸爸,见了爸爸叫妈妈,小两口都快疯了~~~~~~”   外面雷声短暂停歇,开始下起了瓢泼大雨,不知不觉身边的男人听我碎碎念已近一个小时,已近深夜了,我终于昏昏欲睡了,赤着脚丫,像一只慵懒的猫咪蜷在沙发上,缓缓闭上眼睛。   感觉沙发陷了下去,他坐在我身边,似乎还用温柔的视线看着我,嗓音也是低沉醉人,“回房间睡吧,会着凉的。”   “你的声音真好听。”我闭着眼睛下意识赞美他,嘴里含糊咕哝,“……我妈说我爸的声音也很好听。”   我陷入酣眠之前,昏沉的大脑总算保留了最后一分清醒,我勉强睁开眼,揉着困乏的眼皮,说,“算了,我回去睡了。”我斜睨他,朝他调皮眨眼,“说真的,我怕被色狼半夜偷袭。”   康子弦笑了笑,“那你还是关好门吧。”他低头体贴地为我摆好地上的拖鞋,然后抬眼笑微微看我,“虽然色狼有钥匙。”   “救命啊,狼来啦!!!”我拖鞋也没穿,跳起来光脚逃窜。   哐当一声,把门给关上了。   我睡到半夜,又被雷声给轰醒了,不醒倒好,醒了最糟糕。   我缩在棉被里,只露出一双小鹿般受惊的眼睛,惊慌地扫视着四周黑漆漆的房间,脑海里又不由自主地重现晚上咒怨的可怕画面。   阴森的房间,幽暗神秘的阁楼,苍白如雪的面孔,悸人的冷笑,刺眼的鲜血,索命的眼神,死亡的气息……   这无比鲜活却令人疯狂的画面潮水般涌了进来,扼住我的呼吸,随着窗外一声响雷,我诈尸般从床上跳起来,紧紧抓着被子蹲在床头半晌,抓耳挠腮半天,终于认识到自己今晚真的自作孽了,已经吓得不敢一个人呆着。   闭上眼睛更是折磨,脑子里全是女鬼浮动的影子。   此时此刻,比起狰狞的女鬼,我觉得色狼更可爱些。   我豁出去了。   我裹着被子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像个笨拙的饭团,拖着被子赤脚打开门,蹑手蹑脚上楼,结果脚下被被子绊脚,低低“哎哟”一声,膝盖跪在楼梯上,丝丝拉拉的疼。   我正缩着脖子揉膝盖的碰伤处,结果楼上的房门豁得打开了,楼道灯大亮,门口神般的男人一脸威严,头发却是被吵醒后的凌乱,睡衣也是褶皱着,只是眉宇间透出一股属于夜晚的慵懒和性感。   我在想,如果给这个男人一个面具,一个斗篷,他就会是我少时代最疯狂迷恋的夜礼服假面。   被他凌厉的眼睛居高临下瞪着,我血液倒流,脸火辣辣,依旧保持跪拜的动作,我朝他伸出我裹在被子的小手,挥了一挥,讪笑说,“Hi,早,早上好啊,睡得好吗?”   康子弦靠在门框上,双手抱胸,面有嘲意,反问,“你说呢?老鼠太多了。”   我尴尬着,笑到半张脸不停抽搐,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只好缩着脖子嘿嘿傻笑。   我正想提脚灰溜溜走人时,康子弦挪步下来,像提小鸡样拎起我,问着,“又怎么?”   我羞愧地低下头,吸一吸鼻子,闷闷应着,“我睡不着,脑子里全是女鬼……你家里空荡荡的,没什么人气,我很怕啊。”   康子弦面色不悦,“我就不是人吗?”   我嘻嘻一笑,谄媚拉扯着他说道,“对啊,我想来想去,你又不是色狼,顶多人面兽心嘛,所以就来找你了。哎哎,你是不是也睡不着?我们去客厅聊聊啊,……我们聊聊天看看夜景啊,啊,对了,长么大我还没见过日出呢,估计你也没见过,我们一起等日出吧?”   我抱着被子眼巴巴望着康子弦,他忍俊不禁,原来绷着的脸渐渐融化,被我逗笑,眼底流泻着柔光,这样醉人的眼神,令这个夜迷香迭迭。   他摸摸我的乱发,“方亮亮,你自己不睡,还要拉着别人不睡是不是?”   我瘪瘪嘴不话,眨眨眼嗫嚅着,“那个,那个日出真的很漂亮嘛,……”   “方亮亮,你知不知道每多见你一次,我就会喜欢你多一点。”他柔柔凝望着我,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让人心跳不已的话,低沉的嗓音在静谧的夜里,让我沦陷。   “日出也没有你可爱。”   糟糕,……我要沦陷了。   我全身僵硬,差被他眼底的柔波催眠得傻楞的,此地不宜久留,就是回去被鬼纠缠,我也不要留在这里被他攻陷到城池尽失。   我呐呐,“我,我突然困了,我回去睡了。”   我捂着被子刚要笨拙转身,突然一双手在后面紧紧钳住我,将我圈在他的臂弯中。   我们紧紧贴着,他好听的声音就在我脑后。   我头皮发麻,好像溺水的鱼,忘了呼吸。   “方亮亮,你还要逃到什么时候呢?你真的以为这样的你,就能让我放弃吗?”他猛一用力,将我绊转过来面对着他,而我不知所措,低眉看着地上,心突突狂跳着。   他略显粗糙的手指抚过我的脸颊,低头专注看着我,像是欣赏某件艺术品,带着虔诚膜拜的目光,“你知道吗?……每分每秒,都你该死的吸引着我。”   尔后,他头一低,吻住我,用这吻宣誓他内心的狂热。   窗外,雷电探着脖子偷看,雨下得更大了,雨声令我恍惚的心,醉了一地。   第二天,我在康子弦的蓝色大床上醒来,外面已经雨后天晴阳光明媚,绒绒的太阳光穿透窗户,洒了一地的金辉,而他已经起床不在了。   昨晚那个吻好像还在我唇边停留着,我捂着烧红的脸,躲在被子里一脸迷茫。   心大概是乱了。   昨晚一吻终结后,我已经傻愣到任人摆布,他牵着我的手,十指相扣,吻着我的额头,“以后的每一天,我都愿意陪着你看日出。所以不要害怕。”   这样一句朴实无华的话,竟听得我差泪眼汪汪。   后来他拉着我进他房间,我睡床,他睡在地板上,却侧过身握着我的手,在我的手背蜻蜓点水一下,十足一个绅士。   “安心睡吧,我的小老鼠。”   黑夜里我迷迷噔噔了清醒了一一阵,听着身旁男人沉稳的呼吸声,终于投降闭上眼睛,坠入美妙的梦境,不愿意醒过来。   32.吱吱吱   我起床伸了个懒腰,打量了一圈康子弦的房间,简约硬朗的风格,是纯男人的空间,其实这样的高度,落地窗外整片城市风景就是这所房间的最佳缀品,更不要说窗外透进来的大片大片的金色阳光,我想,躺在这样的地方醒来,每一天的心情都会格外明媚吧。   我的心情忽然明媚,忽然又不怎么明媚了。   李放曾经提起过,康子弦之前有一个美国女友,这会想起来,我心里有点犯嘀咕,按菲哥的话说,人就是一阵风一阵雨的动物,有时是既要风又要雨,男人的花言巧语,谁信谁傻帽。   我不得不承认,昨晚气氛正合宜,康子弦的眼神嗓音又怪能蛊惑人的,再加上我小时候曾经把夜礼服假面当成思春对象,现在出现这么一号魅人堪称无敌的男人,我脑子一昏,就缴械投降了。   我嘟着嘴气呼呼用手捶了好几下自己的脑袋,昨晚原来只打算吵醒他找他壮壮胆的,结果怎么糊里糊涂就陷入他的温柔攻势了?还……还进了他的房上了他的贼床?   我瞪圆眼看着蓝色大床,周围全是那男人的气息,陌生而又致命,我突然吓了一跳,蹭的跳下床,像是受惊的小鸟背靠在柜子上警觉望向前方,心里七上八下的   组织常常教育我们要打入敌人内部,可我也不能打入那么深入啊?   “你都是用这种表情迎接早晨的吗?”   门边一道戏谑的声音传来,我转头看去,康子弦蕴着淡笑看向我,相对我的萎靡,他倒是神清气爽,眉眼间都是一股吃饱餍足后的满足。   我不动,偏头若有所思地望着他,据说有些肉食动物沉迷于捕猎,血管卉张,猎物逃得越激烈,它越是能感受到乐趣,时而循循善诱,时而紧追不舍,不达不目的不罢休。   这种动物喜欢驯服的过程,爱血腥多过于和平。   眼前依在门框上的英俊男人能征服东西方女性,口蜜腹剑,优秀多金,出生于盛产浪荡公子的豪门世家,他的话能信吗?   信了我就是菲哥嘴里的傻帽,我才不是傻帽呢。   见我不说话,康子弦收敛嘴边的笑意,面色也有了几分凝重,走到我面前。   我抬头看他,他牵起我的手,放到嘴边了一下,说,“能告诉我你的小脑瓜现在在想什么吗?”   我被他亲着的手好像触了电一样,有一股麻痹的电流通过,我又辗转不安起来,漫不经心地抽出自己的手,故作轻松地东张西望说道,“哦,我在想啊,你这房间可真够高的,哪天抬头一看,说不定都能看见UFO呢,呵呵呵。啊,对了,你的床也很舒服,在这种床上醉生梦死也值了,回去我也攒钱买一张这样的,哎,多少钱来着?”   嘴上嘻嘻笑着,其实我的心狂跳不止,因为每一次站在他身边,被他漆黑的眼珠子专注看着,我的大脑就会死机,睁眼说瞎话起来就会心虚流汗。   并且每一次胡说八道的结果都是被他无情拆穿。   这一次也样。   康子弦看着我,眼睛盈亮,“我记得你上次你这样满脸心事看着我之后,把我哄出了门,连家也不要了,干脆逃跑了。”他将我耳边的碎发捋到耳后根,笑了笑,“所以这次你的脑袋瓜又在策划什么逃跑计划了是吗?不过你也要清楚一点,我知道该去哪里找你。”   他嘴边挂着斯文儒雅的笑,却说着刀一般的锋利事实,我就好像是他刀口下的鸡爪子,我乖巧点,他还能让我活着多蹦几下,我要不乖巧,那么我就等着被咔嚓吧。   这样的男人手腕太高段了,还带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毅力,他看透我,我却看不透他,我们不是一个段数上的。   段数还差太多,足以把我的鸡脖子捏得死死的。   我玩不过他。   玩不过他我就躲他,可他还偏不让我躲,那我只能求他中止他单方面发起的游戏。   我说,“我先去刷个牙洗个脸,你在楼下等我,我有话跟你说。”   冷水泼脸上让我清醒了许多,我看着镜子中自己湿漉漉却又迷离的脸,这大概就是传说中为情所困的脸。   我左看右看,嗤笑了一下,说实在的,这张为情所困的脸,还挺有风情的。   话说回来,记得我跟傅辰好的时候,也没有这么折腾,我不用随时担心下一秒自己就被甩了,也不用等着新人来换旧人,因为我眼里的傅辰绝不是拈花惹草的男人。   算我瞎了眼,他不仅拈花了,还拈上我的表妹,可真够给我面子的。   我下楼雄赳赳气昂昂找康子弦谈判,他坐在餐桌上看报,见我来,把报纸放下,我正要开口,他已经低眉说,“先吃早饭吧,吃了才有力气说话。”   我坐下摇摇头,“不了,说完我就有好心情吃了。”   他微点点头,我一鼓作气道,“昨晚的话我们都忘了吧,那个,你也知道,晚上人脑都会乱成浆糊,容易说些有的没的,这个你放心,我不会放在心里,谁没有个说错话的时候啊是吧?你虽然是成功人士,不过也被太自信,你肯定有看走眼的时候,……我们俩不合适,实在不合适。”   边说我边多打量了两眼康子弦,他静静听着,喝了口果汁。   我索性眼一闭一睁,憋心里的话全豁出去吐给他了,“我妈从小就教育我,天上掉下的馅饼,根本不是馅饼,有时候是能砸死人的铁饼。我觉得对我来说,你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我挺莫名其妙的,我的姐妹们也说过,有钱人动情快移情也挺快……呃,我没说你,我就是说这么个整体现象。我,我虽然脑子迷糊,但是要什么我也是知道的,我,我喜欢那种细水长流的感情。我跟我前男友就是这样,细水长流,这样挺……”   “上次在广场上见到的男人就是你前男友吗?”康子弦突然截断我的话,抬眼目光炯炯地看着我。   我一时楞了下,好半会才凝重地点点头,“是,是他,我们……分手半年了。”   我低下头玩着筷子,闷闷说,“我还没准备好……我们还是做朋友吧。”   我盯着桌面,一双浑厚的大手伸过来覆在我手背上,进了进,我抬头迷惘看他。   康子弦朝我笑了笑,似乎对我的建议并不意外,他说,“对不起,看起来是我把你逼得太紧了,我们慢慢来。”   我不说话。   “如果你喜欢细水长流,那么我们就细水长流,但是我不会答应做朋友这个建议,我做不到。”   “所谓有钱人动情快移情也快,那不能成为你拒绝我的理由,我们只是需要时间了解。”   “我等你准备好接受新的感情。等多久也无所谓,因为……”康子弦突然顿了顿,深情款款望着我,“因为我眼中的方亮亮是独一无二的。我不会把她拱手让人。”   他说到这里,我嘴边决绝的话又噎回肚子里,心里头一片惊涛骇浪翻涌着,一时不知所措。   “所以能告诉我的答案吗?”康子弦问我。   “……好,好吧。”我挠挠头,“也许接触久了,你会发现我也没你说的那样啦,反正,反正你说怎么样就怎样吧。”   草草吃完早饭,我回去梳了个只属于那个“简美达”的傻妞发型,两只辫子一梳,我又摇身一变,从成熟女人蜕变为幼稚傻大姐。   昨天我发短信约了江离到图书馆自修,美其名曰写作业。   他也爽快答应了。   我背着粉红色书出门的时候,在饭桌上工作的康子多了我瞥两眼,我朝他释放了一个阳光美少女的娇笑,趴在桌上娇滴滴问他,“叔叔,我可爱吗?”   他不看我,酷酷扔下了一句,“早点回来。不然我隔十分钟打给你。”   “叔叔真小气。”   “如果是你,女朋友出去跟十八岁的小男生约会,却什么也做不就,你会怎么想?”   “喂,我还不是你女朋友。”   康子弦抬眼哀怨地瞥了我一眼,我高昂的心情被他可怜兮兮的表情给弄蔫了,揣着心事出了门。   我打的到了坐落于景区的市图书馆,远远跳下出租车,我就见到大门口修长挺拔的年轻身影,洋溢着不属于我这个年纪的朝气,俊秀的脸冷冰冷的,没什么表情,不过这样也足以吸引几个路过女孩子爱慕的目光。   早上刚应付完一个难缠的男人,现在又来一个,我缺乏斗志,但还是勉强打起精神朝他热情挥手。   “江离!!!!!”我扬着嗓门远远喊他,他看了过来,我朝他招招手,等站在他面前,我故作夸张地捂嘴说,“哇,江离你好帅哦。帅呆了也。”   确实很帅,米黄色的裤子,上面是纯白的V型棉T恤,配上他白皙的皮肤,被他瞧上一眼,就会脑门发热,眼前桃花乱转。   不过好在阿姨我淡定了,因为我早上见过更帅的。   不过江离的冰山表情似乎比平时更冷些,就好像我们初认识那般,形同陌路,他简单地说了句,“进去吧。”   然后自己就大步流星地走进去了。   我只能追在他后面拍马屁,使劲找话题跟他套近乎。   “江离你昨天干什么了呀?我告诉你哦,我昨天晚上看了本恐怖片,叫咒怨,哇塞,好吓人好吓人的,我都被吓哭了呢,是真的被吓出眼泪了呢,你看看我,是不是有黑眼圈?我昨晚被女鬼吓得晚没睡耶,跟家里人说我一辈子都不要看恐怖片了~~~~~~~~”   我忍着一肚子的恶心装萝莉腔,努力地表现出我惊慌可爱的一面,描述得还挺惟妙惟肖。   走在我前面的江离突然停了下来,冷冷转过身,一双狭长大眼不耐烦瞟了我一下,突然嘴角一勾,笑了,却笑得有几分清冷,“你真的很害怕吗?”   我默然点点头,有些好奇他的反应。   他笑得有几分邪,说,“我突然不想做作业了。你跟我去个地方。”   他带我去了三楼的电子阅览室。   他开机的时候我坐在边上,一脸灿烂,而等他从电影库里调出那令我胆战心惊的《咒怨》时,我灿烂的笑脸彻底扭曲了。   昨晚我跟康子弦看的是《咒怨2》,而他现在看的是《咒怨3》。   江离朝我微微笑了笑,挤腮帮子笑的模样像个魔鬼,他阴阳怪气道,“被你一说,我突然想看了,一起看吧。”   “我,我想上厕所。”   “忍着。”   我直勾勾地看着身边少年英俊却阴森森的侧脸,咽了咽口水,蓦然发现,最近出现的男人,都跟女鬼一样,让我由内而外的,害怕。   33.叮叮叮   我孤苦无依地被江离胁迫着看了一个上午的咒怨,看得我眼前鬼影耸动,离魂飞魄散也就差一口气了,这片子怨气太重,我觉得我也被传染,怨上了。   本来我想找个上厕所的理由溜人的,不过江离识穿了我的把戏,摇摇食指,不让我去。   明明不敢看,可好奇心又唆使自己的眼睛盯在阴测测的屏幕上,看到惊吓处,我低低惊呼一声,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抓住身边江离的胳膊,嘴里碎碎念:“妈呀妈呀妈呀~~~~~~~”   “笨蛋。”江离转头鄙视了我一下,不屑的眼神竟和康子弦有些像,不过倒是好心没有掰开我紧抓不放的爪子。   专心致志看恐怖片到最后,我竟有些不敢去上厕所了。   幽闭光线不足的格子空间,正是任想象肆意驰骋的最佳地点,心魔鼓噪,简直要命。   看完片子跟着江离走出图书馆,漫步在金色阳光下时,我只觉得身上的怨气被冲散了一些,心跳也稳健了,日本电影人在拿捏人心上堪称顶尖,纵使模式雷同,看多了也就见怪不怪,只是不免让我感到几分挫败,以前觉得自己干警察这一行的,玩的就是胆大,要的就是心跳,在各方面我是不会输给男人的。   我发现自己是个胆小鬼。   我除了怕蜘蛛、怕蛇、怕老谭、怕爱情外,还发现自己怕恐怖片。   那种死亡的力量强大到让人逃无可逃,竟然连阳光也无法驱散开阴霾。   其实咒怨的拍摄手法并不新颖,桥段也是老套,它真正的可怕之处在于,让人们真正感受到死神扼住脖子的气息吧。   等红灯时,我怅然地望着对面马路正在执行任务的交警,突然就想起了在天上的我爸。   “喂,你在发什么楞?”已经抬腿走出两三步的江离转身喊住站在原地走神的我,我回过神,“哦”了一声,见人行道那头绿灯在闪,赶紧追上他,笑嘻嘻撒谎道,“嘿嘿,我刚才在想中午吃什么好。”   还没等他回答,我却先自言自语起来,一阵摇头叹气,“我爸这两天出差,我妈又不会做菜,我们只好天天吃泡面,前天晚上是老鸭味的,昨天中午是红烧牛肉味的,昨天晚上是酸菜味的。”   我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凑近他佯装沮丧地问,“江离,你闻闻你闻闻,我身上是不是有一股方便面的味道?”   江离手插兜,姿态闲散,酷酷冷冷斜了我一眼,口气不善,“离我远点,最讨厌方便面了。”   说完,他就独自走远,加快的脚步冷漠的背影,都在揭示一个残酷的事实:他看我不顺眼。   我无奈地目送前方的年轻少年,五味杂陈,心情怎是个“挫败”就能简单形容。   就算我已对我的魅力彻底失去信心,甚至对是不是能完成组织上交代的任务抱着怀疑态度,但是心里另一个不服输的自己在摇旗呐喊:方亮亮,为了胜利的曙光,你不能半途而废!   我不能放弃,我不求其他,只我要能踏进他家,完成老谭交代我的,我就能跟这总爱话里藏刀的小兔崽子永远拜拜了。   为了胜利的曙光,我追上他,不屈不挠地纠缠他,厚着脸皮问,“江离,原来你不爱吃方便面呀,你家平时都是谁做饭的呀?我家是我爸做饭,不过我爸烧的东西不太好吃,你家呢?”   “保姆。”他从鼻子里哼出两个字,淡漠地目视前方。   “保姆阿姨呀?那你家阿姨烧的东西好吃吗?听现在很多保姆阿姨都很厉害的,还培训过,都有厨师水准哦,可惜我妈省钱不请保姆,唉……”   我巴巴地看着江离,哀怨地吐出一句,“江离同学,你真幸福,我好羡慕你哦。”   平时吃惯外卖的我,也确实羡慕身边的少年,含着金钥匙出生,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他一定是没有尝过失败的滋味,所以天生骄横,我行我素,更不会顾及别人的心情。   “江离,你家阿姨会做蛋糕吗?布丁呢?”   “嗯,她肯定会包饺子。”   “啊,她是朝鲜族的?那她会做泡菜吗?白菜泡菜?萝卜泡菜?”   川流不息的大街上,我像一只乌鸦一直在他耳边不停聒噪,话里隐隐暗示,江离也聪明,蓦地停了下来,漂亮的眼珠子懒懒地瞟了我一眼,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漫不经心地问,“想尝尝我家阿姨的手艺吗?”   费了半天口舌,其实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点头,却又故作矜持地含羞看他,绞着衣角口是心非着,“那个……不太好吧。”   我满心窃喜地等待他邀请我。   他说,“嗯,是不太好。像你这样子的笨蛋……”他恶毒的话说到一半,毫不掩饰鄙夷地上下打量我一眼,“你还是比较适合吃方便面。”   我只觉半空中一盆凉水当头泼来,彻底浇灭了心中冉冉燃烧的小火苗,好不心凉。   我咯咯咬着牙,心里头的火气嗖得窜上有一丈高,大有火山喷发的趋势。   尽管一再忍耐,这一瞬,我火爆的脾气几乎要破土而出,我索性把心一横,但脸上还是挂着大咧咧的笑,低头匆匆瞄了眼手腕上的HELLO KITTY手表,眨眨眼说,“啊,这么晚了呀,都中午了,江离我先走了,我妈还等着我回家吃面呢。”   “怎么?泡了水的手表还能用吗?”江离突然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啊?”我愣了几秒,猛然意识到这手表确实是泡过水的,就是那天被康子弦追着在雨中不顾一起疯跑的时候。   所以他不巧看到了?   不会吧……   我反应还算快,这时脑中警铃大响,而就在我心急如焚眨眼思考该如何扯谎自圆其说一通时,江离率先开口了。   “喂,你在你的信里提过要跟我做朋友是吗?”江离说话的表情终于开始认真起来,竟让我有种和成年人对话的错觉。   我呐呐点点头,笑得僵硬,手心竟然出汗了,“是,是啊。”   “你要知道,我对朋友很挑剔。”他趾高气扬,简直在用下巴看我,“我最见不得有人谎,特别是把说谎当饭吃的人。”   他高傲地瞥了我一眼,望向车流如织的马路,“那种人……垃圾不如。”他桀骜一笑,“我是不会和那种人来往的。”   我脸颊火辣,只觉得少年人薄薄的唇吐出的字句,都是刚硬如石,一块块向我掷来。   我有种被扇了一巴掌的感觉,对象还是一个十八岁血气方刚的男孩。   更可笑的是,我却觉得他是对的,竟然一点都找不出气他的理由,因为十八岁时的我也是这样激进地看待世界,眼里容不得一颗沙粒,也见不得一丝丝的背叛和谎言。   却不知不觉被残酷的时间打磨成了一颗鹅卵石,满篇谎话,自己骗自己说,为了工作,不伤大雅的谎话,也是能接受的。   成年后的我懂得了自欺欺人,自以为理所当然,却被少年几句话就一击溃地。   可悲的是,我编织的谎言还得继续。   垃圾不如。   我挠头傻乎乎笑,热切却不失诚恳地说,“江离,我真的很想跟你做朋友,我会努力的。……我能做你朋友吗?”   等待他回答的几秒,我心跳如擂鼓。   他懒懒扫了我一眼,闲散地插兜看向对面叫卖的小贩,森然说,“想做我朋友?那你看一眼自己的手表,回忆回忆,想一想有没有什么事情忘了说,我再做决定不迟。”   我心里霍霍磨着牙,这小兔崽子可真够犀利的,少年老成,再假以时日,将来必定是个厉害角色。   有些吃不准他。   我已经笃定那那天混乱的追逐场面是被江离瞄到了,问题只在于他到底看到了多少,这让我心里泛寒,我记得我后来是被康子弦牵着走回他车子里的,当时只顾着跟他拌嘴牵扯,再加上自己觉得丢人,低着头根本不敢看路人神色各异的脸。   太大意了。   这就解释了今天江离怪异的举动,看似孩子气,其实含着惩罚,他可真沉得出气。   江离慢悠悠等我答案,我快速权衡了一下,索性心一横,赌了一把,“那个,手表确实是泡了水啦,还不是那姓康的坏人……”   江离微微挑了挑好看的眉,暗示他在仔细听。   最最关键的时候到了,我说谎说得一阵心悸,背上甚至都泌出了汗。   “哦,那个姓康的,其实就是那天和叶老师说话的叔叔啦,你也见过的,他……他是我表姐的男朋友,就是前男友啦,他很花心的,我表姐为他死心塌地的,他却背着我表姐跟其他的女生好上了,真是坏透了呢。”   背上的热汗出了一身,我不知道我在说康子弦坏话的时候,他有没有打喷嚏,现下我只祈求快点把江离忽悠过去。   我提醒自己要镇定,继续天花乱坠地编故事,“我跟我表姐很要好的,我表姐为了他差点要自杀呢,所以那天我看到他跟叶老师,我心里就很气很气,气得肺都快炸了呢,所以,所以……”我扭扭捏捏放慢语气,其实也不知道怎么编下去。   “所以什么?”江离果然不依不饶,刨根问到底。   “所以第二天他出去跟女生约会的时候我跟踪他们,”我眼睛转了转,赶忙补充,“不是叶老师,是别人,我趁他走开的时候跟那个女生说了他做的坏事,还偷偷在他的车上刻花,被他发现了,所以那个人那天就追到学校,说要教训我。”   我故作生气地叉腰,鼓着腮帮子,忿忿道,“哼,我才不怕他呢。坏人!还欺负一个女生,真是坏透坏透了。”   我尽情地骂着康子弦,心里嘟囔着他现在会不会打了很多个喷嚏,也怪委屈他的了。   江离静静看着我的表演,表情没有一丝波澜,像是要揣测什么,最后只是冲我咕哝了句,“以卵击石,以后离那些人远点。”   “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蹭饭吃。就在附近。”然后他就懒散地挪着步子,晃悠悠走开了。   他背后的我如释重负,肩膀瘫软下来,竟然有一丝恶战之后的疲累感。   菲哥说得太对了,是男人,都是难搞的,眼前的男孩,也不例外。   这皮嫩脸白的兔崽子,分明已经精练出一身老兔精的骨骼。   现在的孩子,真是肯德基吃多了……早熟啊。   一路上十分我警觉地跟江离搭讪,拍他马屁,只是每句话都要在脑子里过滤一遍,他的态度倒是热了一点,虽然仍然维持着冷淡的表情,却也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带我兜兜转转,终于在一个有些年头的老旧大院停下,大院朴实低调,不过从高墙深瓦中,还是能依稀辨别出当年的显赫富贵,想必当年是大户人家,只不过时代变迁太快,当年的主人子孙香火是否还旺,日子是否还是富贵依旧,就不可知了。   原来里面住的是江离的外公外婆,两个老人家身子骨都挺硬朗,精神矍铄,兴许是寡居在大院落里感到寂寞,对于我们的拜访,乐得收不拢嘴,笑得一脸菊* 花皱。   我外公外婆早就过世了,我爸的父母不住在A市,我只是过年去看望一下,走动地不是很热络,今天见到两个眉目和善的老人家,我心里也挺暖和的。   老人家喜滋滋为我们准备午饭了,江离外公离开的时候还冲着老太太吆喝,“老太婆,小离第一次带女孩子过来,多烧几个菜。”   我一下子就脸红了,讪讪得偷看了眼江离,而他低头翻阅报纸,面不改色。   也不知为什么,面对几步外散发青春气息的少年,我突然如坐针毡。   明明是以正义的名义在工作,却觉得自己像在犯罪,还罪孽深重不可饶恕。   “江离,你外公外婆人好好哎,怪不得你也这么好。”   “喂,你在说反话讽刺我吗?”   “我……我哪有嘛。”   “你这个笨蛋想撒谎,我会听不出来吗?你明明就在说反话。”   “好嘛好嘛,你基因变异了总可以了吧?”   “你……你胆子大了嘛?”   某人眯起漂亮的眼睛,面带淡淡的威胁。   我只好诺诺应着,“是你说的,做你朋友要诚实的啊。”   他莞尔一下,朝着我忽然嘴角一咧,笑了,笑容中透着阳光的气息,眼神中漾着一道温柔的微波。   我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却不得不承认,他的眼瞳里映出一个傻愣姑娘的脸,她扮演着一个并不存在的叫做“简美达”的小女孩,看似呆傻,用谎言来掩饰残酷的目的。   我的负罪感无来由地又深了几分,像是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拷问着我的道德我的良知。   34.哗哗哗   江离外婆煮的饭菜非常的可口,蔬菜也新鲜,据说是自家开辟的园子里种出来的,老头老太的寡居生活挺有滋有味,院子里有鹦鹉踩着鸟急架喝水乱叫,纯白的哈巴狗眼巴巴蹲在江离脚下,等着他喂食,长相憨厚的矮胖小保姆也同桌吃饭,一边用难懂的方言说着家乡趣事,两个老人也竖起耳朵认真听着,时不时笑微微接话应答,礼貌可亲。   江离很孝顺,知道老外公牙口不好,嚼不了大块的肉食,就把整个鸡腿夹过来,用筷子撕成一小块一小块,然后递给老外公,老外公笑笑接过,也不意外。   看起来他经常做这样的事,我默默观察着,对他的认识又深入了些。   饭后我拍了会老人家马屁,逗了会他们家的傻鸟,还有傻狗,心满意足地道别,对于空手上门蹭饭我感到很抱歉,但是江离的外公外婆都热情可掬,连连说这不算什么,来陪他们老人家吃饭说话就是最好的礼物。   我跟江离静静走了一路,中间接到个康子弦的催回短信,我侧身瞄了眼署名“康大混蛋”的短信,偷偷瞧了眼身边的江离,默不作声的把手机塞回了包里。   “你有短信。”   “啊?哦,是我妈的啦,催我回家呢。”   他点点头,“那回去吧。还有,你已经笨到无药可救的地步了,叫你妈给你请个家教。”   “哦哦。”   “平时少吃点方便面,吃那种东西能聪明吗?我看你脑子里根本就没有装脑细胞!”   “是是,装的全是调味料。”我低头点头如蒜捣。   江离被我逗得笑了出来,边笑边恶狠狠瞪我。   江离送我上了公交车才走的,我坐在车上,看着公交车站旁那修长的身影,眉头紧锁陷入了深思。   我原来只是个听命于上司的小警察,上司说东,我不敢往西拐,把“命令高于一切”当做工作座右铭。   当初接下任务时并没有多想,怀着热血就拼命要去干一场,争取立功表现加薪晋升,可事情发展到现在,我突然对自己所作所为,迟疑地厉害。   本来习惯江离的冷嘲热讽了,他突如其来的转变又让人不知所措徘徊不前了。   骗一颗年轻的心贴近自己,让他人生的最初遭遇感情的欺骗,那对他何其残忍。   我想了想,发了个短信给东子:我拿江离没办法,交给你了,主动点。你行的。   东子回复:师姐你也没辙了?这小子该不会喜欢男人?   我:少放 *屁,他正常着呢。   东子:……师姐你检验过了?   我:你再乱说话,我让邓垅检验你。   东子:果然是最毒妇人心……   我背着书包晃悠悠到康子弦的小区时,他电话打过来了,口气不悦,“人在哪了?”   “在小区了,快到了。”   我寻思着康子弦出门的时候脸色就不好,挂着冰碴似的,我现在出去大半天,他能舒坦才怪,好歹我们现在是相互培养阶段,我脚步下意识就加快了。   电梯到了25楼,我脚步轻快地走出电梯,这时手机响了起来,我打开一看,是菲哥:菩萨保佑我大舅醒了。   我喜不胜收,站在康子弦门口回复短信,一边按了他的门铃。   他豁得打开门,面色阴沉地看着我,我刚想冲他漾出个堪比骄阳的娇笑,这时转角由远而近的脚步声伴随着略显衰老的女声突然出现,我愕然转头一看,见到两个年龄相近的短发老太太,相携走来。   “这小子估计在家呢。”说话的是其中一个穿着较为雍容的老太太,满头银发,长相却颇有威仪,架着眼睛,耳朵上两颗翡翠耳环,看上去很眼熟。   我在报纸电视上见过这老太太两回,当时心里就嘀咕:可真是现代穆桂英,巾帼女英雄啊。   是康子弦的外婆万祺花,A城人爱叫她万太君。   我从没有想过会和这样叱咤商海的大人物面对面碰上,我瑟缩了一下,吓了一大跳。   两个老太太见到门口的我和康子弦,也突然不说话了,好奇地看着我们俩。   但是这样僵滞的场面也只维持了几秒,因为我集中生智,蓦地对门口的康子弦抱歉说道,“叔叔对不起,我走错楼了,打扰了。”   康子弦抿着唇看着我,不说话。   然后我赶忙快步离开,内心万分庆幸自己的学生打扮,要不然局面还真难收场。   自然而然地与老太太们擦肩而过时,两个老太太还在盯着我看,万太君更是目光如鹰地盯着我,我被盯得心里一阵发毛,等走进电梯后,我才长吁一下,松了口气。   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和上了年纪的老人家特别有缘,我心里嘀咕着。   35.咦咦咦   我下了楼,东张西望不知走到哪里去,这康子弦的厉害外婆也不知道要呆到什么时候。   她们来干什么呢?按康子弦的表情来判断,连他也事先不知晓,跟我一样愕然了几秒。   搞不好是突然袭击,试探外孙有没有偷偷金屋藏娇也不一定。   脑海中浮现康子弦外婆锐利的老眼,我心里略微起伏,有些忐忑。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怀疑我,这种老太太,对于上门的女孩子,怕都是定义为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那一类吧。   说真的,我可一点也不想踏豪门的浑水,脏了自己的脚不说,还容易落个里外不是人。   什么“豪门梦碎”、“黄粱一梦”,面对失败者,犀利刻薄的旁人不会吝啬成语。   我舅妈这方面就比较有才华。   我无所事事地踢着小路两边的鹅卵石,背着粉红色小书包在这高档小区里乱晃,像只一脚踏错进了天堂的流浪狗,叼着根骨头游走,十分茫然。   这个时候就会想起一句话: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我有点想念我自己那狗窝了,再不济,总归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   最后我被小区儿童游戏区的嬉笑声吸引,循着欢快笑声,在秋千不远处停了下来,白色秋千架上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女孩穿着帅气背带裤,随着秋千荡上荡下,像飞翔的小鸟,年轻的父亲在后面笑着推她,母亲在旁边老鹰护雏般的护着小宝贝,一家三口笑容灿烂,是蓝天白云下最美的风景。   我骑着边上的木马,摇摇晃晃,托腮远远望着那个幸福小家庭,明明是24岁的大人,竟然有点羡慕那五岁的小姑娘。   这会谁都不在我身边,我有点伤春悲秋。   小时候我也坐过木马荡过秋千,也咯咯傻笑过,只是身后总是少一双有力的臂膀,将我推向天空。   从小到大,我只是对着我爸的照片喊老爸,我从来不知道父亲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对父爱的理解是懵懂的。   我问菲哥,菲哥想了想说:“我家老头啊,我菲哥的守护神呗,我老娘要打我屁股的时候他必定第一个挡着,犯了错批评两句也就算了,好歹我是他生的嘛,不包容我包容谁?当爹的大概都这样。”   菲哥当时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就不知不觉洋溢着小小的幸福,我想,有爹疼有娘爱的孩子都会流露出这样的表情吧。   那时傅辰还是我的情人,有温暖善良的笑,有照亮人心的力量。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整个人傻了,因为我发现几步外的年轻医生笑得真像我老爸,我看了二十多年的照片里的微笑,竟然在现实中被我捕捉到相似的,那一刻的冲击对我来说无疑是强烈的。   我爱上这个男人,最初是从一个礼貌的微笑开始。   因为爱上那样的笑,所以我爱上了傅辰,也征服了他,第一次牵手的时候,我甚至在想,这个人怕是我爸指引给我的吧,就是他了。   看起来我错了。   失恋后我不眠不休了好几晚,甚至一度听歌到落泪,菲哥仗义地陪我失眠,陪我走过了那黯然无光的一段。   这段感情让我彻底成长了,菲哥说得对,我潜意识向往着父爱,小女儿般骄纵任性,以为傅辰也能像父亲兄长那样对我包容溺爱,但是我错得离谱,傅辰不是我爸,他做不到像血亲那样对我无条件包容。   因为做不到,所以他走开了。   思维飘得有些悠远,等我回神的时候,不远处的一家三口已经手牵手离开,小女孩牵着父母的手一蹦一跳,这样的情景,让人看着就觉得幸福。   我站起来,走到渐渐静止的秋千下,看了一会,自己坐了上去。   我打了个电话给菲哥。   守了两天,他大舅死里逃生醒了,菲哥在电话里虽然声音沙哑疲惫,却掩不住亢奋。   “亮亮,我跟你说啊,我大舅这回算是从鬼门关里剩条裤衩逃出来了,这老家伙之前不是一直要闹着要去雁门关学李白吟个诗作个乐吗?我舅妈说了,这回就是这老家伙自己找的,去什么雁门关啊,这雁门关没去,先去鬼门关溜溜了,太不吉利了。我刚问他了,我说大舅啊,鬼门关好玩不,都玩啥了?哈,这老头现在病成这样还跟我开玩笑,说,菲菲啊,大舅我在鬼门关上刻上‘李兴海到此一游了’,阎王爷嫌我破坏坏境,把我赶出来了。哈哈哈哈,逗死人了,你说是不是?”   我扑哧一下笑了,忍不住称奇,“菲哥,你家里怎么尽出奇人啊?就你大舅那彪悍的,阎王爷确实不敢收。”   那头菲哥也笑得没心没肺,嗓门洪亮,“那是,基因好,我外公的老爹当年可是十里洋场有名的混混,许文强见了他都得喊他声‘大哥’。”   “……菲哥,真有许文强这号人物吗?”   “有啊,怎么没有啊,最近不是电视台不是在放吗?上海滩啊?许文强跟冯程程好上了,结果冯程程跟人跑了,你还别说,我一看这片我就得意,许文强可是我太公小弟……”   “是是。不过菲哥,我觉得吧,上海滩是有,你外公的老爹也有,就是许文强不一定真有啊。”   “啊?”   “菲哥,上海滩好像是小说改编的吧?”   “这样啊,我听我外公说的,看起来得老年痴呆的人说的话不能信。”   “是,小心传染。”   跟菲哥叽叽喳喳扯了半天,挂了电话后,我心情明显好转,手抓着秋千的绳子轻轻荡着,扬着脸眯着眼睛,像只懒散的猫咪,微笑享受着和熙阳光的厚爱。   “那么大人了,坐在上面,绳子不会断吗?”   身后出现的戏谑声音我再熟悉不过,却没有坏我现在慵懒的心情,我仍旧晃着腿,在秋千上微微上下摆动。   我低头盯着自己的鞋,问,“你外婆走了?”   “嗯。”   “你确定?”   “……”   “年纪大的人摸不透的,万一杀个回马枪怎么办?”   他在我身后轻笑一下,“……你也是摸不透的。”   我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一份新的感情摆在面前,想要又不敢要,一直反反复复,畏首畏尾,连我自己都糊涂了。   我看着自己的鞋,怏怏应着,“你才摸不透呢。”   气氛有些沉闷,他突然在我背后,抓住秋千的绳索,嗓音也微微扬了上去,“想荡秋千吗?”   我微愕,转头眨眼看他,他整个人被淡金色的阳光暖暖裹着,脸上泛着轻微却柔和的笑,那种我最不能抵御的笑。   那笑里,似乎含着无尽的宠爱和包容,让人分不清是不是陷阱。   我回头眨眨眼睛,忍下一肚子的激荡,闷闷说,“还是算了,绳子会断,断了小朋友会哭的。”   “断了就断了,买个更结实的也好。”他声音愉悦。   “说的轻巧,那我摔下来怎么办?”   他在我背后轻轻推我一把,让我一瞬间就飞扬在空中,他说,“我会在你摔下来之前,接住你的。”   “哈,你以为你是超人吗?”   “……我希望在你面前,我是。”   他的话飘在空中,悄无声息地挠痒我心里的某个地方,于是我的心也像风中的叶,微微飞扬了。   这天晚上我跟康子弦达成共识,他不干涉我的工作,不问半个字,我也不能跟他玩失踪,他外婆那边他也不能吐露半个字,他有些不悦,却还是点点头算是默许了。   我嘻嘻笑,吭哧吭哧啃苹果,朝着他喷了他一脸苹果汁,废话连篇,“你不觉得这样很有趣吗?是不是很有地下党的感觉?……你委屈?拜托,我连菲哥都半个字没透露,够对得起你了……再说到时我要飞了你,或者你飞了我,咱们俩的面子都挂不住不是?这样挺好……咦,你怎么还是这种我欠你钱的表情?你笑一个,快,给爷笑一个,说茄子……快啊,笑了赏苹果吃。”   康子弦露齿笑了笑,啜了口咖啡,光着脚丫,抬脚蹭了蹭我在地毯上乱晃荡的光 裸脚丫,色迷迷说,“苹果怎么会有你好吃。”   我恼羞成怒,踢开他不规矩的脚,跳起一把把手里啃几口的苹果塞进他嘴里,煞气十足地吼,“吃吃吃,吃素吧你。”   他啃苹果啃得很开心,忘乎所以地瞥了眼手中的苹果,微笑挑衅,“你啃过的苹果,我姑且就当它是荤的吧。”   我翻了翻白眼,顾自看电视。   周一一早,该上学的日子,我的新任闹钟——康子弦敲了我半天门,我这才不情不愿起床,嘴里骂骂咧咧。   吃完早饭,他要送我去学校,我一想到上次都倒霉到让江离看到了,所以以后必须小心谨慎,再也不能出纰漏了。   我拒绝他送我的好意,康子弦眉心皱了皱。   他这一皱眉,我又不好意思告诉他明天菲哥就回来了,我的生活要恢复正轨了。   临出门时我冲他露出一个甜丝丝的笑,挥挥手说,“叔叔再见。”   他阴沉着脸目送我出门。   等我消失在门口,我摇着脑袋想了想,突然扒着门探出脑袋朝门内的他阴阳怪气地说,“快给我找个阿姨吧。”   “方亮亮你!”康子弦在门内咬牙切齿,三两步追了出来,我吓得掉头就跑。   心血来潮的结果是我自食恶果,被他狠狠压在电梯口,他吻了我。   亲密的感觉并不坏,甚至心口溢出了甜味,我想我已经陷进去了。   一早到了学校,又是千篇一律的早自修读书时间,这天早上我故意对江离视而不见,心里其实有些害怕,江离倒是依旧酷酷的,不过看起来和东子热络上了,我听到两人兴高采烈聊英超联赛。   第一节课是数学课,上课之前,同桌宋畅然今天破天荒地话多起来,苍白的小脸有了属于年轻人才有的青春神采,眼睛里有着期待,她捅捅我,激动到有些口齿不清,“今天,今天,老师,石老师要回来了。”   “谁?”我兴致缺缺,懒洋洋地撑着下巴问,“数学老师不是姓吴吗?”   那姓吴的老太婆看我不太顺眼,几次三番在课堂上刁难我,叫我起来回答问题,这简直要命,我哪懂什么数学,一站起来就是个哑巴,老太婆每次都能被我气得翻白眼。   “不不不,吴老师只是代课老师,石老师前段时间打球骨折了,不过他今天要回来了。”   我“哦”了一声,没放在心上,刚想低头玩我的手机排地雷,上课铃响,一个走路慢吞吞的卷发男人走进教室,站在讲台上。   我慢悠悠抬起头,突然愣了一下,使劲眨了好几下眼,有种被雷劈中的感觉。   而讲台上神采奕奕的年轻男人在笑眯眯扫视了一圈教室后,瞄到了后排的我,我们视线相遇,同时把嘴巴张成了O型。   36.喔喔喔   看这家伙那极端震惊的神情,依他当年鲁莽的个性,我猜他必定要情不自禁泪汪汪喊我一声“老大”……   果然。   “老……”他嘴里已经滑出一个字来,我赶忙像当年一样,左手食指戳着右手的掌心,在课堂下做了个“稍安勿躁”的动作,他果然如当年一样听话机灵,似乎那些默契还在,镇定了一下,略显颤抖地冲孩子们问候,“老……师要上课了,咳咳……最近大家都好吗?”   丁无双古灵精怪,歪着头问石磊,“石老师,你刚才嘴张得好大哎?你的嘴巴也受伤了吗?”   石磊笑得尴尬,“没有,早上吞的鸡蛋太大了,”他指了指嘴,“这里的肌肉有些松弛了。”   王双的同桌托腮免不了长吁短叹,“老师你最近好容易受伤哦。”   我心说是啊,这家伙多动症兼天才儿童出身,从小惹事到大,庆幸的是他有个精力旺盛的老爹永远在他身后替他擦屁 股。   当年的A中小混混石头现在成了教书育人的A中数学老师石老师,就好比我方亮亮24岁高龄了还假冒18岁女高中生简美达,都是令人皆非的事,我看着讲台上面有困惑却佯装平静频频看向我的卷发男人,心里已经笑晕过去。   和小石头七年不见,今天居然是以这样的方式会面,我不得不佩服老天爷另类的幽默感。   星爷算什么,老天爷才是真正的喜剧大师。   因为有我压场,石头讲课的表情一直是紧绷的,板书也是写得乱七八糟,好几个字写错了,还是台下的学生悄声提醒他,他才很抱歉地改了过来。   就连小姑娘宋畅然都察觉到了他的反常,咬着笔嘀嘀咕咕,“石老师今天怎么了吗?他平常可不是这样的……”   我凑近她,问,“石老师什么时候开始教你们的?”   当年的事闹得太离谱,石头那很有背景的老爹勃然大怒,一气之下把他弄出国,还阻止他跟我们联系,渐渐地我和菲哥跟他就断了联系。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晃,七年过去了。   宋畅然掰着指头仔细算了算,说,“石老师教我们两个月了吧,他可是个英国回来的海龟哦。”   我心说怎么又是英国回来的,他老爹当年不是把他弄到加拿大读什么贵族男校了吗?   我点头笑了笑,继续促狭地抬头盯着讲台上紧张兮兮的老朋友,撑着下巴,不由陷入回忆的美妙漩涡中。   高二正是我和菲哥肆无忌惮学螃蟹横着走的时候,三流学校尽管盛产各式流氓,不过论起打架斗殴来,我跟菲哥丝毫不输男生,所以一般小混混都不敢招惹我们这俩脾气不太好的女混混。   我成为女混混是情有可原,不过我就纳闷了,来自三好幸福家庭的菲哥怎么也跟我走上了不归路,菲哥也想不通这点,结果摇头晃脑了好半天,才幽幽说,“主要是……太无聊了。”   我当时真想揍她。   我们就是在那个躁动的时期认识石头的,那会我跟菲哥决定整治学校里小流氓到处敲诈低年级同学的恶劣风气,再加上当时我跟菲哥组建的正义之教——黑羊教处于发展壮大中,追随我们的教徒众多,在我们俩的号令下,本校勒索事件几乎销声匿迹。   本校完全没玩头,我跟菲哥又无聊了。   有一天底下一个瘦小伶仃的男生跑过来跟我和菲哥诉苦,说,“方老大,姜老大,TM的A中那种好学校也有坏学生,昨天我经过A中的时候被一个穿A中校服的卷毛男敲诈了,我看他穿的还是名牌鞋呢,TM的也不知道是敲了几个人买的。”   我跟菲哥当时就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手痒痒了。   这天傍晚我跟菲哥光明正大地穿着校服,流里流气地晃到了A中门口,守株待兔了半个多小时,在被敲诈小弟的指点下,堵住了A中这锅好粥里唯一的老鼠屎——石头。   石头那会还没像现在这样长开,身高还没有窜到一米七,头发卷卷的,有一半不听话地翘在空中,像只卷毛狗,脸上是桀骜的叛逆表情,当被我和菲哥两个不良少女堵住时,虽然紧张忐忑,还是用少年老成的口气说,“干什么?给老子滚开!”   我跟菲哥对视一眼,突然觉得这孩子真是A中百年才出一个的败类,心里兴奋得跟中彩票似的。   当时菲哥的身高已经拔到一米七五,威慑力十足,石头这小豆丁有点怕她,于是我们一左一右把这小败类架到小巷死胡同,威风凛凛地亮了身份。   本来是想吓唬吓唬这小子,以彰显我们三流高中的威风,没想到这小子听到我和菲哥的来路,愣了愣,突然两眼放光,扑通脚一软,差点给我菲哥跪下了,激动地说话都结巴了,呼喊着,“老大,老大,我仰望你们很久了,我石磊今天终于找到组织了!!!!!!”   我跟菲哥面面相觑,都对这小子的反应有些莫名其妙,这小子吸着鼻子,感叹万千,“呆在他娘的A中这种地方,太没搞头了。”   “老大,收了我吧,我寂寞了一万年了。”   于是从此以后,“黑羊教”多了一个新成员,只不过他的身份比较特殊,来自赫赫有名的好学校A中,也不像我们这群混日子的笨蛋,脑瓜子很聪明。   石头脑子好用,数学成绩顶呱呱,语文和英语不行,所以他在A中也大概混个中等。   他也不上进,我跟菲哥高二的时候,他高一,天天放学就跟着我和菲哥在街上晃,跑前跑后甘心当我们俩的小尾巴,他是真心崇拜我们俩。   那时我和菲哥零花钱不够用,却老是嘴馋在外面吃吃喝喝,石头家里是开大饭店的,口袋里的零花钱每天都是鼓鼓的,我们三人吃好喝好以后,我跟菲哥大摇大摆出门,他在后头买单买得那叫一个“荣幸十足”。   我跟菲哥打架都会捎上这不安分的家伙,这公子哥平时在家被父母管教地太过严厉了,所以在外头拼起来,就特别反叛,每次打架都像头傻驴似的冲在最前头,小胳膊小腿的,胆气倒是出人意料地大,常常挂彩,打完就满地打滚喊疼,哎呦哎呦的,让人哭笑不得。   对这家伙,我和菲哥都感到有些头疼,也彻底坏了对A中好学生的一切美好幻想,这家伙实在是个可笑的矛盾体。   所以我和菲哥为了制服这个毛糙小伙子,跟他约法三章,以后只要我和菲哥其中之一摆出左手食指戳右手掌心的动作时,他就必须消停安静下来,做不到就不要跟着我们了。   这样的威慑果然有效,那之后石头就乖顺很多,火气上来也懂得克制,只除了那一次。   我看着讲台上书生气十足的年轻男人,穿着中规中矩,儒雅斯文,这感觉熟悉又陌生,谁又会想到年少轻狂的他满口脏话,尽做反叛的事,七年时间真的让我们物是人非,时间对我们都太残酷了。   我心里很感慨,当年的小石头终于长大了,不会再做谁的小尾巴,而如果十七岁的他没有喜欢上那个有梨涡的小姑娘,我想,今天的他一定还是跟我和菲哥厮混,一口一个亲热的“老大,老大,我们找人打架吧……”。   我鼻子有些酸,掏出手机发了短信给菲哥:哥,我碰到我们的小石头了,他长大了。   短信发出去没多久,我还是留恋地看着讲台上的小石头,想把七年没见的时光都补上,紧接着我口袋里的手机大动,菲哥激动地直接打电话过来了。   不顾宋畅然紧皱的眉头,我低着脑袋接电话,而电话那头的菲哥已经激动地不能言语,“亮亮亮亮……你说什么什么?你真见到石头了?石头回来了?……我 cao,你倒是说话啊,急死我了,你让石头听电话。”   我偷望一眼四周,和边上江离的墨黑眼睛遇上,我心一虚,赶紧低头捂嘴轻轻对着电话那头的菲哥说,“菲哥你别激动,石头在讲课呢,待会我打给你。你那完事了就赶快回来。”   我挂了电话抬起头的时候,蓦然发现班里所有人都在回头望我,有的控诉,有的不满,有的看好戏,而台上讲题讲一半的石头轻轻咳嗽了一下,表情僵硬,却又非常和蔼地问,“这位同学你下课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听他不自然的语调,显然也很紧张。   我想石头肯定肚子里也在嘀咕,也许以为遇到了和我长相十分相似的小姑娘,毕竟依我的年纪,是不可能出现在高中校园的,他心里肯定是猜疑不断的,为了让他知道我确实是我,我笑微微冲他大声说,“是,老师!!!”   我开口的那一瞬,石头不确定的脸一下子释然了,微微抖动的眉毛泄露了他的欣喜若狂,我看到他拿粉笔写字的手也在轻微抖动。   我何尝不是欣喜若狂,我想菲哥也是。   这节数学课特别漫长,漫长到我把我轻狂的高中岁月好好回想了一遍,已经逐渐老去的心热血沸腾,真想找个好地方,和菲哥石头三个人轻轻碰杯,把酒言欢一番。   即使岁月改变了面容,我又多希望它没有改变那些情谊,多希望小石头还能热切地喊我们一声“老大”……   十五分钟后,我没去上课,跟石头站教学大楼的落地窗旁,我刚轻轻叹气说一句“石头啊”,接下来石头的反应让我知道,石头还是那个石头,他的心一点也没有变。   “老大……”兴奋到满脸通红的石头泪汪汪看着我,双唇抖动,那么大的人了,感动的时候还是会眼睛发红,眼眶湿润,“老大,老大,呜呜呜呜……我太高兴了我,我就知道是你,我就知道是你……”   已经为人师表了,这会又像个需要安抚的小孩,说着说着就要袖子擦眼泪,我心潮澎湃地望着他,眼眶也湿润了,趁四周没人,大胆拍拍他的肩膀,颇为感慨地打量他,“你都长这么大了,现在出息了,是块大石头了呢。”   石头破涕为笑,擦擦眼泪好奇看着我,“嗯,老大你倒是越长越回去了,你怎么还在读高中啊?”   这事说来话长,我一肚子秘密噎着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好瞪着他,像当年一样凶巴巴,横眉竖目的,“老大做事自有老大的道理,我的事情你也管,你反了你?”   这样的口气,好像又回到了从前,两个凶巴巴的不良少女后头跟着个小男生,狐假虎威的样子,一脸神气。   石头冲我嘿嘿一笑,露出可爱的小虎牙,还是当年憨厚乖顺的样子,所以表面上我跟菲哥爱欺负他,实际上我们俩喜欢他不得了,一听说他有事,为他上刀山下火海都愿意。   “菲哥也想你了,跟他说两句。”我掏出电话,拨给菲哥,菲哥马上接了起来,敢情也是守着电话。   我把电话递给石头,石头刚激动地喊了一声,“老大……”   下一秒,又鼻涕加眼泪哭上了。   菲哥的大嗓门在电话那头听得很清楚,喊了好几声“石头”,之后突然安静了,我听到了她哽咽的声音,她也哭上了。   石头说,“老大,七年了,我没有忘了你们,我石头……我石头今天终于他妈的重新回归组织了。你们还要我吗?”   我鼻子一酸,搭着他的肩膀,跟手机里的菲哥异口同声道,“石头,你他妈的终于回来了!!!!!!”   37.嘭嘭嘭   与石头多年以后重逢,我这一天都过得心不在焉的,掰着手指头一分一分等放学。   跟石头约好了晚上一起吃饭喝老酒,吃饭的地点还是七年前常去的老馆子,早些年石头刚走,我跟菲哥还会去那家馆子吃饭念叨这家伙,好像人海中遗失了珍贵的小弟弟一般,牵肠挂肚着。   可一年年过去了,这家伙好像从我们的生活里彻底消失一样,我跟菲哥就有些触景伤情了,也不怎么去了。   那家店的过桥米线非常地道,到了周末,吃碗米线也要排长队等着,老板是个留小胡子的矮个男人,耳朵上总爱夹根烟,整天忙不停,两年前人没了,据说得了肺癌,店里的生意一度一落千丈,差点旁落到别人手里头去。   不过这两年老板的女儿接手了,老店盘修了一番,面汤的味道也似乎变了个样,大概是人大了,山珍海味也吃得多了,味蕾也跟着刁钻起来,尝起来总不是当初那个滋味。   或许问题不在于汤面的味道,而在于没了当初三人围一桌,同时低头猛喝汤,同时被烫得舌头起泡使劲朝嘴里扇风的场景,就好像不想长大的人被逼着承认自己在老去,所以也就没了品尝美食的心情。   好在,石头终于回来了,我们终于又能三人围一桌了。   这天我跟江离的交流几乎为零,我整天闷头睡大觉,有几次他故意路过我这边,我都当他如隐形,继续趴着睡我的,一天下来,睡的我脖子酸痛得厉害。   不过东子看起来挺争气,死皮赖脸缠着江离问问题,他篮球不错,最后一节活动课两人打球打到大汗淋漓才回来,说说笑笑的,我安下心来。   我望眼欲穿伸长脖子等下课,江离流着汗抱球走过窗外,刚好与我的视线对上,十八岁的少年,嘴上和人淡淡说笑,淡漠的眼神瞥向我时却有如刀子般锐利,眼珠子黑如深潭,专注的眼神迷人到会让每一个十八岁的少女怦然心动。   可惜我已经二十四岁了。   十八岁的时候我也曾做过这样的美梦,与英俊的少年隔窗相视,心花怒放,那一秒的相遇足以回味万千。   我老了,再也不会为一个少年的眼神就魂不守舍,所以与江离视线相遇后,我悠然地低下头,撑着下巴玩弄我的手机。   我发短信给康子弦:我遇到多年不见的老朋友,晚点回来。   发出这条短信的时候我犹豫再三,总觉得我跟他这样的相处模式挺怪异,两个原本很陌生的男女,一下子就如火箭升天般过上了居家生活,晚归还要向对方报备,简直诡异。   我刚想删掉这条短信,谁知手早就不听使唤,将短信发送了出去。   我对着短信懊恼了一会,他回复过来:no alcohol(不要喝酒).   我捧着手机瞪着屏幕半天,心里觉得怪别扭的,跟傅辰分手以后,我就又恢复了一个人自由自在天王老子也管不了我的生活状态,按照菲哥她妈的说法,我跟菲哥就是俩丛林里的野猴,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迟早有一天会要被猎人一枪轰平在草地上。   我口干舌燥,我不知道菲哥有没有遇上猎人,总之我觉得我被猎人盯上了。   我没有心情回复康子弦,因为放学电铃大响,碌碌无为的一天终于结束了。   我拽着包,飞一般第一个冲出教室,虽然有时候觉得年纪大了腿脚不如当年,不过在飞奔离开校园的刹那,我又找回了当年的叛逆感觉。   当年我和菲哥十分无聊,无聊到会比赛谁先冲到校门口,菲哥腿长,运动神经又格外发达,我总是会输给她,冲到校门口的时候总会见到她站在门口咧大嘴冲我傻笑,十足傻大姐模样。   石头早就在馆子里等我了,我到的时候,他拘束地坐在我们那时嘴爱坐的窗口边,一双眼睛东张西望,眼底流露出复杂的兴奋。   像是童年的礼物失而复得,高兴却又小心谨慎,生怕再度遗失。   我也理解这种感受。   我坐了下来,石头怯生生地看着我,眼神定定的,突然出手握住我的手,腔调中带着点颤音,“老大,我不是在做梦吧?”   这家伙神思恍惚地指了指自己的脸,急切地说,“老大,你打我打我,打得重点。”   我心里又感动又好笑,手里还真不客气,挥手就朝他脑门猛拍了一下,用凶巴巴的口气掩饰自己也十分澎湃的心情,“你这家伙七年没挨揍了,怎么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欠揍,回来也不找我和菲哥,你想造反是不是?”   石头被我训得一脸羞愧,隔着面馆飘渺的汤雾,嗫嚅着垂下头来。   “老大……我就知道你们生我气了,我就知道……当年我害你们进局里,我对不起你们……”   “以前的事就别提了,你是我跟菲哥的兄弟,我们是生气,就是气你傻,为一个小贱人傻成那样,唉,别提了。”   “……”   “我跟菲哥知道,这么些年你不找我们,想必也是气菲哥给你的那一巴掌,唉,谁叫大家当年都太年轻,你都傻成那样了,吼你没用,骂你没用,只能那么着了,你说我们有什么办法?被你叫了那么久老大,总不能见你就这么走歪了路……当老大也不容易的……”   石头的眼眶已经红了,我的声音也是哽咽。   “我跟菲哥从小穿一个开裆裤长大的,她十五岁被路上的玻璃割伤缝了十针,吭都不吭,从来不哭的人,结果你一走,那么大人了,哭的跟稀里哗啦的,一直说是你被她气走的。打了你一巴掌,菲哥悔了七年啊石头!”   我难得一见的煽情终于把石头给煽出泪花花来了,石头吸吸鼻子,取下黑框眼镜擦眼泪,我仔细看他,他额头那道疤已经很淡,不轻易看甚至发现不了,不过那道痕迹还在,无声述说当年的峥嵘而狂躁的岁月。   石头真情表白。   “老大,我从来没有气你们,从来没有,我就是觉得对不住你们……当时我对你们甩下那么狠的话,我悔啊,我心里悔啊!我觉得你们肯定再也不愿意理我了……”   我粗鲁地揉了揉石头的卷发,颇为感伤地说,“……傻石头,你一直是我和菲哥的兄弟啊。”   石头怔怔看着我,点点头,再一次红了眼眶。   我跟石头边喝酒边各自讲述了这些年的生活,石头说他当年走得太急,他爸又有心不让他跟我们接触,他也没脸写信给我们,一拖再拖,等终于鼓起勇气想联系我们的时候,已经找不到我跟菲哥了。   他这些年游学好几个国家,视野开阔后,心境也大不同,与他爸的关系也趋向缓和,他爸年纪也大了,他才决定回国,只不过暂时还不想继承家业,所以先谋了份还算轻松的高中老师工作,业余在电台做音乐DJ,日子还算有条不絮。   只不过依旧在惦记我跟菲哥,他本来不是关注女排运动的人,只不过有一次在国外时,前女友看国际排球比赛,他意兴阑珊地陪着看,突然画面跳到二传手姜葛菲时,他心一跳,当时手里的薯片全撒在地上了。   看到久违的以为一辈子也见不了的姜老大的身影,石头说他当时的心情难以用语言形容,就好像同时看到了我和菲哥,我们三个人的命运又交集在一起。   菲哥已经是出色的排球运动员,石头不确定她是否还记得他,所以一直忐忑万分,犹豫着要不要亲自去赛场堵她。   其实想堵也堵不到。   石头去现场看过菲哥两次比赛,一次是在伦敦,一次是在大阪,他前一段脚受伤在家,还曾瘸着腿拄着拐杖飞到大阪看菲哥的现场比赛。   石头说他在场下,看着场上活跃勇猛的菲哥,伤感欣慰失落涌上心头,甚至菲哥赢球的时候,石头在场下喊“老大加油!”   那声老大出了口,他就觉得时间没有改变什么,老大们永远是最棒的。   我跟石头都醉了,干杯的时候我甚至打电话给菲哥,让她也去外面买几瓶酒,这样庆祝重逢的时刻,不能少了她。   菲哥跟我们在电话里干杯,三人咕噜咕噜爽快喝酒,喝下了啤酒,眼底出来了泪花。   心底都很畅快。   石头对于我能成为警察这点,倒是一点也不讶异。   他醉醺醺拍我的肩,“老大,你一直都很帅,一直……”   我嘿嘿一笑,跟他干杯喝酒说糊话。   我酒量不算好,红酒一喝多就醉趴下了,石头也差不多,却还是克制不住地往嘴里灌,我也灌,等我喝到人事不知的时候,兜里的电话响了起来。   我迷迷糊糊接了起来,意识还残留着最后一分清醒,而电话那头是很有共鸣感的低沉嗓音。   我知道是谁,自顾眯着眼睛自胡言乱语,“呵呵呵……呵呵呵……我喝多了叔叔,我要回家,呵呵呵……”   我冲着电话傻笑。   “在哪?”电话那头的声音隐约听出不悦。   我含糊报了地址,又趴桌上睡着了。   面馆老板娘显然对于我们这样烂醉如泥喝到不清醒的客人很头痛,急着催我们结账走人,我摇摇手说,“会有人来接我们的,到时再结账。”   老板娘无奈瞥我们一样,皱眉走开了。   对面的石头已经睡着了,头发乱得跟鸡窝一样。   我也趴着睡,等着康子弦来,结果迷迷瞪瞪又睡了一会,兜里的电话又响起来了,我摸了半天,才胡乱摸了出来,实在是醉的不轻。   我趴着软绵绵接电话,那头过了好半天也没声音。   我恼了,张口大着舌头嚷嚷,“你什么时候来啊?”打了个酒嗝,“不是说兴华路上的XX面馆吗?”又打了个酒嗝,我撑着眼皮最后含糊交代,“你快过来,我要回去睡觉。”   我挂了电话,跟石头一起,像死猪一样,呼呼睡过去了。   38.喂喂喂   睡到不知今夕是何年,我感觉胳膊有点冷,刚缩了缩,肩膀上一暖, 有道不算高兴的低沉声音在我头顶响起,声音低且柔。   “醒一醒,回家睡。”   我知道是他来了,懒洋洋哼哼了一声,趴在桌上睁开惺忪的眼看他,朝他嘻嘻傻笑,满嘴的酒精味也泛出了甜,“你来啦。”   人醉了,大概是眼睛也跟着醉了,这个时候,我觉得灯光下的康子弦特别好看,挺鼻朗目,好看到我不认为自己不配拥有,也拥有不久。   康子弦把醉得东倒西歪的我拉了起来,我脚踩浮云,被他一扯顺势就扑进了他的怀里,我也不抗拒这样的怀抱,抬起头冲他傻笑,“嘿嘿嘿,叔叔真好……”   他揽在我腰上的手紧了紧,防止我滑下去,我心血来潮道,“我给你唱歌吧。”   “别闹了,要唱回家唱。”有好事的眼光向我们这边投来,康子弦却拿我没办法。   “世上只有叔叔好,没叔的孩子像根草……”我低声唱,在康子弦怀中,被自己编的混乱歌词逗得咯咯直笑。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喜欢这么喊他叔叔,赢不过他就坏心眼逗弄他,看他为此脸色阴沉,我就有得逞大笑的从动。   看他露出吃瘪不快的表情,对我而言,可真是比敲锣打鼓的戏班子表演还吸引人。   康子弦哭笑不得,而一直趴着睡的石头也醒转过来,幽幽抬起头,醉眼迷离地看着我嘟囔,“老大,不要扔下我。”   康子弦板着脸瞥了他一眼,好像石头欠了他钱似的,我只好颤着脚跟指了指石头介绍道,“忘了介绍了……这是石头。”   我啪啪猛拍自己胸口,豪气万丈地嚎着,“我,我跟菲哥的兄弟,”我的嗓门随着酒劲也拔上去了,“兄弟,穿一双破鞋长大的兄弟!”   石头在一旁猛点头。   我又指了指康子弦,脑门发热对石头胡说八道,“石头,这是我叔……”   “啊~~~~~”某人环在我腰上的手不客气地使劲掐了把,我痛得嗷嗷直叫,已经在舌头尖上的胡话又给咽了回去。   “你掐我……”我气呼呼抬头瞪着肇事者。   康子弦不理我,冲石头礼貌颔首,脸上也没什么情绪,“你好,我是方亮亮的男朋友。”   “喂喂,你什么时候成我男朋友?”我眨眨眼下意识质问。   他表情坦然,眼神竟有几分凌厉,逼视着我,“除了我你还有其他男友吗?”   我大脑空白,“没有啊……”   “那不就对了。”他理所当然的口气让我犯晕,我怎么感觉自己又被他拐进迷宫里了。   有些晕眩。   石头在一旁颤悠悠站起来,凝重地看着康子弦,咬着牙发狠说,“你一定要对我们老大好,不然我石磊跟你拼命。”   康子弦不置可否。   石头前一秒还对康子弦飙狠话,结果下一秒转头看我,笑嘻嘻道,“老大我也有女朋友了,改天我带她给你们看看,让她也见见家长。”   我想了想,“那姑娘有梨涡吗?”   石头脸色微变,傻愣愣盯着我答不上话,被酒精熏红的脸讪讪,似乎时光没有带走什么,我眼前的年轻男人还是十八岁的纯真模样,有干净的笑,反叛却清澈,倔起来实则比石头还硬。   我就知道自己一猜就中,刚想训斥他,可转念一想,又感到不妥当,于是伸手摆正了他鼻子上的眼镜,口气威慑十足,“你这次给我把眼睛睁大,要是再碰到白眼狼,我看你以后也别戴眼镜了,我跟你菲哥送你放大镜。”   石头嘿嘿傻笑,露出白白的两排牙齿,孩子气地做了个敬军礼的动作,声音洪亮。   “Yes, Madama!!”   我笑得给了他脑门一个锅盖。   “好了,我送你们回去。”一边的康子弦估计看不下去我们的这出姐弟情深义重的戏码,还是癫狂版的,开口打断。   我点点头,像藤条般攀着康子弦,被他带着往外走,一边还冲后头的石头兴冲冲喊,“石头,咱们明天再出来喝,明天菲哥回来,咱们三个喝个痛快。”   石头在后面歪歪倒倒地跟着,也不知道听清没有,牛头不对马嘴地醉醺醺吼,“老大我要喝你喜酒。”   我也笑眯眯接话,思维完全处于絮乱状态,“喜酒啊……好啊……石头啊,等我有孩子了,你也来喝满月酒……唔,老大穷啊,记得红包要包厚点,你这个舅舅不能白当……”   石头在后头拍啪啪拍胸口,大着舌头喊,“红包老大放心,你养不起还有我石头,老子有钱!”   康子弦稍稍停下来了,转向石头,声音凉凉的,“谢谢,不劳烦,我自己的孩子我还养得起。”   我抬头直勾勾看着康子弦,踮脚凑到他耳边悄声问,“你有孩子啦?”   他的眼含着淡淡的笑意,还有几分无奈,贴着我的耳朵耳语,“在你肚子里。”   “我肚子里?……我肚子里只有酒,没有小孩啊。”   “因为我还没有种下去。”   “咦,小孩原来是种出来的啊?”   我蠢到家的问话彻底逗笑了康子弦,他一向冷淡的脸在微笑中显出几分暖意,我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像是感受到春风中携着的几缕花香,也跟着咯咯傻笑。   而下一秒,康子弦转向店门的笑脸倏地变冷,笑容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又是那个面若冷霜的男人。   我也下意识转头看,笑容僵住。   傅辰站在门口,眼神复杂地望向我这边,几步的的距离,我们却像隔了千山万水,谁也过不去。   看着他那双传达着痛的眼睛,我只觉心里的某个角落刺痛了一下,酒醉一下子就醒了。   傅辰定定望着我,又看了眼我身边的康子弦,略显干涸的嘴唇动了动,“亮亮,你……要结婚了?”   听到他嘴里蹦出的“结婚”两个字,我不自禁恍惚了一下。   跟傅辰热恋的时候,我眼里心里的全塞满了他,我收敛性子,要为他努力做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女人。   我曾经那么一心一意地等着做他的新娘子,我曾经那么虔诚地相信爱情。   我从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们会走到这般地步,他娶的人不是我,我嫁的人也不是他,结婚这词与我跟他无缘。   他转身地太快了,当还在满心等待他回心转意时,他却已经悄然爱上了别人。   于是我想,我恨他。   我冷冷一笑,用我自己都陌生的造作口气对他寒暄起来,“哟,这不是我表妹夫吗?”   我挣开康子弦环在我腰上的手,我知道他在看我,所以我刻意避开他的视线,脚步不稳地走到傅辰边上,朝他嫣然一笑,“妹夫可真是体贴,还没跟我们唯一结婚,就关心起唯一娘家人的事了,怪不得有这样的未来女婿,我舅妈每天都笑得跟中了五百万似的。”   傅辰依旧用那种余情未了的眼神看着我,他越发这样看着我,我对他的恨又多了一分,恨得我张牙舞爪,成了只刺猬。   我笑得越发灿烂,彷佛用我最大的力气在笑,在拼命的笑,“多谢妹夫关心了,不过确实啊,我也老大不小了,该找个男人了。唉,说起来唯一命真好,现在像妹夫这样专情的人也少,我这做表姐的,不想羡慕还挺难……这世上多的是虚情假意的男人,不过总算我运气好,遇上一个肯对我用真情的,那我就嫁了吧。怎么说也是金龟婿,我也不比唯一差,她能嫁个好的,我想,我怎么的也要比她嫁得好不是?”   我笑微微看着傅辰,缓缓说着,“我的喜酒,妹夫一定要赏脸来喝啊。”   人影稀落的门口,傅辰并不看我,只是望向一旁的康子弦,却问的是我,“是他吗?”   我心虚地撇了眼后面抿唇沉默的康子弦,心无端低落下来,如果说报复傅辰给我带来了百倍的快意,那么康子弦那对我深深的一瞥,就足以让我心里涌起千倍万倍的悔意。   酒精麻痹了我所有的理智,我不知道我在干些什么说些什么,夜风簌簌地吹拂在脸颊上,我想起那个我和他一起漫步夜海畅谈心扉的夜晚,我突然醒悟过来   他报之以我深情,而我为了一己之私,以报复的名义做着伤害他的事,也许我才是那个应该遭报应的人   我无法面对康子弦,甚至也无法面对身边的傅辰,毕竟我们曾经花前月下海誓山盟。   一切都是那叫“爱情”的东西,让我残忍,让我怯弱。   我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待下去,于是脱口而出,“我先走了。”抬脚前我顿了顿,“这里的过桥米线很不错,改天带唯一过来尝尝吧。”   我跟他就这样轻轻擦肩而过,往事也如随风飘落的樱花,落了一地,总有一天,入土为泥。   这一晚康子弦送我和石头回去,我们一路无话,回到他家以后,我忐忑万分,跟在他后头想和他搭话,不料他已经肃着脸上楼,房门啪的无情关上,让我吃了回结结实实的闭门羹。   我靠在他房门外的墙边半响,思来想去,也明白他为什么有这样的反应。   总有些人,是天生骄傲如王者的。   他大概感到挫败了吧。   黑暗中,我缓缓走下楼,心怦怦跳,等待一双臂膀在背后环住我,让我听他有力的心跳,然后我要向他郑重说一声“对不起”。   我的心坠落了,那双手没有出现,也许他已经认清我的为人,失望到决定撒手放弃了。   可悲的是,等他放手时,我已经不知不觉被他的眼睛吸引,逐渐陷落。   我踱步到窗前,望着月光洒满一地,心里叹了口气,明天菲哥也要回来了,我也该搬出去了,这场他给我的梦境,也该醒了。   这场梦,有花香飘影,却最终是镜花水月,空一场。   39.呱呱呱   这一晚我睡得也不是太好,做了很多梦,梦里有傅辰,唯一,还有我自己。   梦见他对我喃喃:亮亮对不起,我不知道她是你表妹,我不知道……   然后记忆的转盘开始转动,回到最初相识的那一天,我去看望胃大出血的同事老孙,出来的时候在电梯边巧遇唯一的邻居兼现任同事,她戳戳我指了指几步外泛着微笑的温儒男人,小声说,“那是外科的傅医生,全医院单身女性的梦幻情人,你表妹唯一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暗恋很久了。”   当时我顺着她指的视线望去,与刚抬起头的他视线相撞,大脑空白了好几秒。   头一次体会到心口小鹿乱撞的感觉,怪只怪那种笑容太温暖了。   再后来唯一当着众亲戚的面阴阳怪气损了我一回,让我下不了台,而我碰巧送挂彩的同事去医院就诊,主治大夫就是傅辰,我为了出那心头口恶气,在医院走廊厚着脸皮堵住他,“医生,能给我你的电话号码吗?”   他笑微微看着我,略微惊讶地“哦”了一声。   我索性厚脸皮到底,挺着腰板豁出去到底地说,“我想跟你约会。”   他沉吟几秒,然后用好听的声音说,“明晚好吗?今天晚上我值班。”   我犹记得他当初温柔笑看我的模样,眼里闪着小小的促狭,在我以为他要拒绝我的时候,他却出人意料地回答“明晚好吗?”   我们有个好的开始,却谁也没有坚持到最后,也许生活的美妙之处就在于这里,不完美到令人不时怀念。   梦里的我翻来覆去一整夜,醒来时是天已经蒙蒙亮,我再也睡不着,脑袋晕沉地坐起来,屈膝手撑着额头,心烦意乱着。   他好像十分介意我昨晚说的那通话,说不定更介意我单方面宣布要嫁他,这种人或许很忌讳女人因为觊觎他的金钱而奉承他巴结他,昨晚我的所作所为就像个市侩的女人,也难怪他回来不理我了。   我不屑地撇撇嘴,一脸痛苦地捂着额头下床,一番洗漱后,人也精神很多,这才晃到了客厅去。   他还没起床。   我趴在清晨的阳台上,眯着眼睛,透过眼睛缝感受这个城市的晨曦之光,阴郁的心情才有所好转。   “不多睡会吗?”身后有道低沉的声音,透着股起床后的慵懒,我楞了一下,一件薄外套随即披在我身上,“早上冷。”   我没有拒绝他的好意,继续趴着看我的朝阳,惴惴的心却飘忽到某个地方,一时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   康子弦和我并肩而站,一起朝着远方的高楼大厦,在凉丝丝的晨风中,我们陷入沉默。   过了一会,我说,“今天菲哥要回来了。”   他“哦”了一声。   “这几天给你添麻烦了,谢谢。”   他静静望着远方,眼神悠远,“没有其他想说的吗?”   我斟酌了一下,肯定地点点头,说,“有。昨晚我喝多乱说话,请你不要介意。”   康子弦转过头面对我,墨黑的眼里蕴着几分恼意,他一字一句地问我,“还有呢?没有了吗?”   我深呼吸了一下,缓缓拿下我肩膀上他的衣服,递还给他,抬眼直视他,摇摇头说,“不早了,我去学校了。”   我挪步走了两步,胳膊突然被他拽住,康子弦蹙着眉恼怒地看着我说,“你就打算这样走了?难道这几天对你一点意义也没有吗?”   我咬着唇不说话。   康子弦逼近我,他的额头几乎抵着我的额头,声音放柔些,“口是心非的女孩,承认你也心动了对你来说有那么难吗?”   过去几天那温馨中夹杂着心动的回忆如剪影在我脑海中再度上演,我迟疑了一下,好半天才为自己找到合理的答案。   “我只是寂寞了。”   “我昨晚梦到他了,我想我还放不下,对不起。”   我推开他,用力的推开他,哭着跑出去。我已经顾不得门外堪称谍报人员的安比,将用怎样犀利的眼神来打量我;已经顾不得让自己在人前维持从容的假象。   不顾一切的跑出去,就像疯了似的,直直的向前跑。   宁轩没有跟出来追。因为在推开他之前,我对他说:“满意了?不知道吧?卓浩也在个城市!我和他才是一对!宁轩我再告诉你一次,我不爱你!不爱你!”   看到宁轩的眼睛里,浮现出的伤和痛,比五年前,更加的深,更加的深!   为什么明明相爱的两个人,要如此互相伤害,互相折磨呢?   答案其实很简单的,只四个字。   身不由己。   40.咕咕咕   我从康子弦家走出来的时候没有回头,强烈的直觉告诉我他还站在楼上,用复杂的目光看着我离去。   我想我也没有多大的勇气回望,毕竟我确确实实是心动了。   我有胆子心动,没胆子点头承认,我就是个胆小鬼。   这天上午我都处于恍惚中,宿醉,睡眠不佳,精神不济外加心情不好,整个人就跟蔫了的黄花菜似的,只想睡觉。   上英语课见到温柔如水的叶老师,我就想到前些日子她和某个男人相亲来着,心里跟灌了酸水似的,索性拿书挡着眼不见为净。   石头来上数学课,我也不用遮遮掩掩了,干脆嚣张大咧咧趴着睡了整节课,石头大概关心地朝我看了我好几眼,宋畅然这个乖宝宝急了,推了推我,“简美达,快起来,老师   看你呢。”   我睡得迷迷噔噔,擦擦口水换了个睡姿,宋畅然却似乎是卯足了劲要把我叫醒,“快醒醒啦,石老师生气了。”   身边小女孩嗡嗡嗡的声音吵得我不耐烦,见我顽劣不化,她的嗓门也难得扬高上来,“你快起来啦!”   这足够全班人听见的音量喊出口,我全身的瞌睡虫也被喊跑了,微抬头发现全班人的目光都集合了过来,左边的方离冷冷瞟我一眼,东子回头呆呆望我,眼睛下是两团醒目的   乌青,周边有几个孩子目光呆滞,看起来也跟我一样缺眠,却绝对没有我这样公然睡觉的嚣张气焰。   讲台上的石头的讲课声戛然而止,他无视这边的动静,对着孩子们善解人意地笑笑说,“要睡就睡吧,你们都在长身 体,应该多睡睡。”   他话音刚落,只听教室里几颗脑袋不约而同地“咚”得撞在课桌上,台上的石头楞着推了推眼镜,干笑着在一片呼噜声中平静讲题。   课后石头发来短信关心我,我推说没事,让他晚上别约女朋友了,先出来跟我和菲哥聚聚。   午休时间我就再也睡不着了,一闭上眼睛脑袋就生疼,睡多了就想吐,以前只知道吃多了会吐,哪晓得睡多了也会这样。   吃完饭我一个人去楼梯上看风景去了,坐了一会老谭打电话过来问我进展,我压着嗓子红着脸报告说没什么进展,人家小孩子家不太容易找借口进门,老谭在那头阴森森地“   嗯”了一下,沉着嗓子说,“亮亮,我的耐心是有底线的。你最好记住这一点。”然后啪的挂了电话。   我盯着电话干瞪眼,心说这老家伙官越做越大,这话也一年比一年更有威胁性,让人听了心里直犯堵。   前两天李放在电话里私下跟我嘀咕,这案子嗅着有点不太对劲,怎么着嫌疑人圈了半天就圈上了独揽大权的市长亲戚上了呢?再说市长大人跟局长又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跟着   市长沾了不少的油水,而负责这案子的恰巧又是局长的死对头——副局长老谭,老谭在省里头也有关系,现下市长快结束任期,仕途是上是下还是未知数,老谭自然乐得追查   到底,可是局长也不是省油的灯,局里到处都是他的眼线,他怎么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老谭端他带头大哥的老窝呢。   这到底是一出引蛇出洞,还是一出请君入瓮呢?   对于我们这些虾兵小将来说,想要活得好混得顺,还是需要一点生存哲学的,特别是在局里这种充斥着勾心斗角的地方。   局里头数来数去也就三个派系,一个局长,两个副局长,下头各自有一批亲信,谁是哪个局长下头的人,大家私下里都是心照不宣的。   我刚进去当新人的那会,心思单纯,像所有社会新人一样对于这样的派 系 斗 争十分反感,也十分的不适应,寻思着给谁当走狗都惹来一身腥,我干脆谁都不跟,想做浊世中   的清莲一株。   可这样的想法更蠢,没有背景没有上头罩的小喽啰是谁都能上去踩一脚的,反抗了你就卷铺盖走人,一点都不含糊。   那段日子我过得很煎熬,被老油头欺负了还要忍气吞声,思 想斗 争了七七四十九遍以后,我最终选择跟着老谭混。   虽然他也是个老谋深算的官 场老油条,不过好在为人够正直,不会像张副局长,见着年轻女下属,那桃花雷达眼都要在重点部位扫描一圈,李放他们办公室的小狐狸精做了张   局长好几年的地下情人,听说前段日子胸里长了个纤维瘤,起先她自己不知道,还是脱光做那事的时候,张副局长给摸出来的,偷个情还能救人一命,可真是人民公仆来着。   我一想到那油头粉面的老家伙就恶心,我刚进局里那会,他对我特别和蔼可亲,一遇到就亮亮长亮亮短的喊我,眼里放着光。   有一次,大冬天的,在无人的走廊尽头摸我的手,肉麻兮兮地问我,“年轻人,以后跟着我,一定会有好前途的。”   三伏天里,那老家伙的手汗让我全身起鸡皮疙瘩,我这个职场新鲜人,算是头一次意识到自己碰到性骚扰了。   后来我就想开了,头顶无瓦,容易湿身,我得为我自己找片可靠的瓦。跟谁也不能跟老色狼,老谭跟夫人伉俪情深二十多载,在这方面无可挑剔,再加上他当年跟我爸是同一   届同学,虽然不同班,不过听说跟我爸一起组过篮球队,我爸前锋,他是后卫,我爸请他喝过啤酒。   跟着我爸的故人,我心里也挺安心。   我坐在冷冰冰的水泥楼梯上,为案子的事心焦,这时有双干爽的白色耐克球鞋在我旁边站定,我怔了怔,眼睁睁看他在身边坐下,只不过年轻的脸庞神态淡漠,漂亮的眼睛透   过落地窗看着脚下的篮球场,有几个男孩穿着短T恤在打篮球。   我偏头看着他的侧脸,脑子里思索着他坐下的目的,而江离闲散地两手靠在阶梯上,开门见山地问,“你最近有心事吧?”   “啊?呃,是啊。”我惊愕于他敏锐的心思,点点头承认,心事还挺多的,你小子就是我心事的一桩,我快因为你老爹老娘丢饭碗了。   我垂着头眼珠子一转,索性顺水推舟将计就计,于是长长的叹了口气,忧愁地望着远方,用小可怜的语气托腮说道,“我爸爸妈妈要离婚,天天晚上吵架,昨晚还动手了,我   一个晚上没睡好。”   我故作颓废地在地上画圈圈,闷闷地说,“他们今天各自到朋友家住了,家里好像从此就只有我一个人了,我真不想回家,我要离家出走。”   我嘴里小声喃喃着,“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我边在心里狠狠扇自己巴掌,边装出一副哭腔,而余光看到身边的江离也是一副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安慰我的模样,毕竟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兴许根本不懂得该如何安慰   人。   他表情僵硬,过了好半天才试探地问,“你……还好吧?”   我在心里鄙视自己骗小孩的龌龊行为,可对现下的情形又无可奈何,只好茫然地直视远方,沉闷不说话。   谎话已经出口,我难以想象日后被他发现我根本就是个谎言的代名词时难以收拾的局面,已经开始,我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还不如早点把事情解决了,我也好早点脱身,在   他的记忆里留下那个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简美达。”   如果可以有那样的结局,自然是最完美不过的,我愿意为此付出最大的努力,将自己的罪恶减小到最低程度。   我跟江离就这样坐着,窗下篮球场有个高个男生运球姿势矫健,一跃而起后来了个漂亮的灌篮,引得其他几个男孩的掌声。   静默一会,我问他,“你会灌篮吗?”   “会。”   “那个,我好像还没有看过你打篮球。”   他“哦”了一声。   “你放学以后有空吗?”他突然问。   我心突突一跳,满怀期待地望着他,“有,有啊……”我就是再忙再累也要挤出时间去你家吃饭装窃 听器啊。   “那来篮球场吧,我正好想打球了。”   我满怀期待吊在半空中的心,又倏地一下,垂直下落了。   有点失望。   下午我发短信给东子让他记得缠上江离跟他一起去球场,我不希望两人呆一块,春花浪漫的春日,一草一木都能让年轻人动心,哪怕我怀疑自己24岁是否有此魅力,却还是不   得不小心提防。   放学后我依约去了篮球场,蹲在球场边给流汗的两人鼓掌喝彩,东子装作跟我陌生不相识,我们在江离的见证下装模作样寒暄了一下,又玩了一会,等夕阳落下时,这才挥手   告别。   江离推着自行车送我到校门口的公交站,我又恢复了郁郁寡欢的瘪三样,他眼神中含着担忧,欲言又止,我正等待他动静时,他掏出书包里的作业递给我,眉角依旧冷淡,却   让人觉得这是他的保护色。   “拿去吧。明天别太早来学校抄了,”他帅帅的脸闪过一丝尴尬,似乎在挣扎着说出什么难以启齿的话,“早上多睡会。”   然后他把作业硬塞到我手里,迅速地骑上车,飞驰离开。   我捧着他字迹清秀的作业本,对着潮来潮去的车流发愣,从没有像此刻一般,恨着这样的自己。   菲哥中午已经到家,因为好几天睡不好,一回家就躺下挺尸补眠,给我开门的时候她正穿着小熊宝宝睡衣揉着眼屎,一脸菜色。   她张大嘴打了个哈欠,躺沙发哀嚎着,“亮亮你不知道,我大舅这回可折腾死我们了,老头当官惯了,生起病来还摆足了官架子,病床边24小时不能缺人,还必须两个作陪,   一个端茶送水,一个给他说笑话解闷,一天读报五小时,上午读人民日报,社论新闻一个都不能漏,下午南方周末,除了广告,一版不能拉,我还好,找了个训练的借口溜了   ,你知道吗?光说训练还溜不掉,TM必须加个为国训练,他才肯放你走,我表妹跟他秘书最惨,声音太轻他说听不到,声音太重他嫌吵,声音太过激昂他说你年轻人怎么能这   么激进,我表妹问我怎么办,我说TM能怎么办?给他上苦肉计吧,这不老头隔壁床快腾出来了吗?你直接读着读着晕厥了算了,把那床也顺便躺了,整天哎呦哎呦在他耳边叫   ,看老头还使什么官架子。”   我换了身轻便衣服在她边上坐下,把大腿搁茶几上,两人都是坐没坐相,不求仪态只求舒适,我笑嘻嘻咬苹果,“怪就怪你外婆那一支,你太婆好像还是清朝格格吧?嗨,王   孙贵族后代,这摆谱的基因还在不是。”   我吭哧吭哧咬苹果,菲哥琢磨着也是,无奈摇摇头,嘴里嘟囔着“石头怎么还没过来,该不会找不到地方吧?”   她也拿起个苹果咬,突然想起什么,转过头来问我,“我说亮亮,你这几天到底住哪?前晚十一点我打你家电话,响了半天没人接,昨晚我又打了,又是没人接,我就说呢,   你那房子你宝贝着呢,怎么可能撬了锁,你TM老实交代,你住哪呢?”   菲哥这么一逼供,我感觉苹果肉噎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好半天支支吾吾说不出来,有些窘。   我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表情让菲哥看出苗头来了,她放下苹果,河东狮吼一声,“有问题,”然后嗓门一高,“你TM快不快招。”   我拿着苹果核的手一抖,半个苹果咕噜咕噜掉地板上了,我双膝发软,一五一十全招了,不过打死我都没告诉菲哥我跟康子弦那几次亲密的举动。   “那个,事情就是这样。就……就是这样。”我忐忑描述了一遍跟康子弦认识的过程,也解释了前段时间跑她家,就是为了躲他,我也把昨晚遇到傅辰的事复述了一遍,告诉   菲哥早上跟那男人摊牌了,以后应该不会有瓜葛了。   菲哥在一旁翘着二郎腿仔细听着,安静得像个未出阁的处女。   事实上她也确实是个未出阁的处女,可惜的是,大多数时间,她不太安静。   听我讲完,菲哥“哦”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笑眯眯点点头,而每次她发飙时都会若有所思地笑眯眯点点头,下一秒,她就杀过来了。   果然。   穿着小熊宝宝睡衣的菲哥气势汹汹跳起,上来就冲我的脑瓜狠狠掌掴了一下,痛得我直叫娘。   “好你个方亮亮,你出息了,出这么大事有这么号人不跟我讲,我今天要是不问起,你TM准备被人吃干抹净了再招是不是?夜总会认识的有钱人,能有好人吗你说?那混账叫   什么,康什么来着?”   “康……康子弦。”   “KAO,名字这么拗口,就叫他康什么吧,哦,对了,那康什么绝对不是什么好人,这种人算计女人最擅长,他吃定你了,你再住几天吃他几颗迷 幻 药,你TM连银行密码都能   给他招出来。”   菲哥指手画脚,教训我教训地唾沫星子满屋子飞,这时门铃响了,菲哥拿出她前清格格后代的气势,指了指缩在沙发一脚的我,“去,开门。石头来了。”   我泱泱地去开门,石头欢天喜地地拎了两袋菜进来,见着我们欢喜地说不出话来。   石头见着菲哥激动万分,双眼绽光刚想来个七年重逢后的现场感慨,菲哥却随意地如当年般下命令,好像不曾有过分别的七年,石头一直都在我们身边,从不曾离开。   “石头,鸡翅买了吗?”   “买,买了老大。”   “茄子呢。”   “买了。”   “酒呢”   “也买了,一箱,还放我车里呢。”   “今晚不喝酒了,亮亮不能喝下去,越喝越蠢,脑袋都喝屁股上了。”   石头不明状况,愣愣来回注视我们俩,菲哥咬了口苹果,女王般命令,“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厨房?我跟亮亮还有话说,待会进来帮你。”   石头哦哦了两声,欢天喜地去下厨去了。   我这个蠢货眼里盘旋着泪花花凝视着菲哥,祈求获取女王的怜悯,嘟着嘴撒娇叫她名字,“菲哥,你不要生气嘛……你见着他就知道了,长得一祸害,姿色绝对一品,我也是   没把持住嘛……可是我已经拒绝了,真的真的拒绝了,我跟他说我心里还有傅辰。”   菲哥挑了挑眉,不屑地“呸”了一下,又像拍排球似的拍了我脑袋瓜一下,拍的我眼冒金星,“那姓傅的你也给我忘了忘了,也不是好东西,男人全不是好东西。”   今天菲哥的反应有点过于激动,平常她说话虽然彪悍,却不至于这么激进,我纳闷了一下,问道,“你怎么了?”   菲哥看了我一眼,默不作声躺会沙发上去了。   我颠颠追过去,推推她,“怎么了?你倒是说啊?是不是方易恒?”   平常也只有那男人的动态能影响到菲哥,而且影响非常大。   菲哥背朝我,面朝沙发,好半天才吐了一句,“他又找了个女朋友,做护士的。说改天要带给我看看呢。4$%^&”   她烦闷得飙了一串脏话,我也跟着心情低落,不知道怎么劝她才好,只能在一边静静陪着她烦闷。   “你可别哭啊。”   “放屁,我能为他哭?!”   可是菲哥的声音已经有了哭腔,我只好扔了张纸巾给她,她接了过来。   安静的小客厅只有石头洗菜炒锅的声音,这时我的电话响了起来,我一看,是康子弦。   我捏着电话犹豫着要不要接这个电话,菲哥问,“谁?”   “啊?呃……呃……”   “是他?”菲哥诈尸般坐起,一把抢过我手中的电话,看了一眼,接起。   接下来就是一顿噼里啪啦,康子弦甚至还没开口,这厢菲哥已经连珠炮似的开口,喷了我一脸的口水。   “喂,你就是那康什么吧?我是亮亮朋友菲哥,我警告你,离亮亮远点,休想打她歪主意,你们这种纨绔子弟的把戏老娘见的多了去了,你想都不要想,别以为自己有多了不   起,老娘上头也有人!!!!哼!!!”   这一刻,我无奈地看着挂了电话横眉竖目的我的护花使者菲哥,头一次觉得,康子弦也挺可怜的。   41.叭叭叭   石头在外头漂泊那么多年,真的脱胎换骨了,这不我跟菲哥吃了一顿他做的丰盛晚饭,我们俩就不得不承认,石头比我们这两个原装女人要长进许多,已经从十指不沾阳春水   的小少爷蜕变成不可小觑的烹饪高手了。   这顿饭真香。三人抢菜的感觉也很好,菲哥永远是爱吃鱼多过爱吃肉,石头永远是喝汤会漏嘴,我永远是吃得最慢也是吃得最多的那一个。   那种长长久久的信念又重新在shen体里开始燃烧,不能拥有天长地久的爱情,那么拥有天长地久的友情也好。   气氛实在太好,饭后石头开了一瓶红酒,我们三个人歪歪斜斜躺在沙发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啜酒,听他讲这些年麳的异乡生活。   石头斜躺在沙发上咧开嘴巴,笑得没心没肺,说的内容却是另一回事,“唉,别提了,第一年简直是噩梦,我那破英语,连买个汉堡都要急出半身汗,更别提读书了,现在想   想都好笑,那日子,真能把人憋成变态。”   “有一回隔壁房间的荷兰佬找*碴要打我,老大你们猜怎么着?我堂堂华夏儿女就硬是没当瘪*三,老子英语吵不过他,直接上咱华夏古国的精髓——国*骂,□ma*BLABLABLA…   …气势这东西还真他ma重要,嘿,缩头缩脑的时候人家就爱找你谈谈心,索性豁出去什么都不在乎了,反而没人敢惹你,自此以后,我算是悟了。怕个屁,我石头在国内是茅   坑里的石头,到了国外难道就做稀泥了?我*呸,老子照样做茅坑里的石头!照样又臭又硬!   “好,好,石头好样的。”   我跟菲哥给他使劲鼓掌,每个人说到兴奋脸都是红彤彤的,这一聊就是一整夜,直到最后三个人脑袋搁在沙发上,昏昏入睡。   也是啊,七年时间,两千多个日夜,三个人的故事,哪是一夜就能聊完听完的。   临睡前我下意识看了眼手机,没有任何短信电话进麳,莫名心有些失落,于是牙一咬,我就把他手机号给删了,也不知道这是深思熟虑的决定,还是出于一时的赌气。   第二天睁眼时已经天大亮,白昼光亮得刺眼,我四肢酸痛地坐起麳,一看钟表,已经是上午九点半,而石头早就不在,桌上摆着他买的早餐,豆浆还是热腾腾的往外冒热气,   热粥下压着张纸条:老大,我早上还有课先走了,上午不用麳学校了,多睡会。   我捏着纸条,看着一桌子的早餐,会心一笑,而身后沙发上的菲哥长腿缩在小沙发上,孩子气地擦了擦嘴边的口水,正睡得香甜。   说实在的,我真受不了菲哥这个大女人哭哭啼啼,那比我自己哭鼻子还难受。   她家庭幸福,虽然她老娘表面上凶神恶煞了点,不过接触多了就知道,这老太太特别孩子气,喜欢嘴巴沾了蜜的甜妞,可是她女儿菲哥激动起麳偏就爱满嘴带“他娘的”三个   字,老太太出身书香门第,自然看不顺眼。   一个要矫正,一个拒绝矫正,这母女俩吵吵嚷嚷对抗反对抗了二十多年,也就形成了这样的相处模式,这跟我跟我妈的相处模式有点类似,不过不同的是,我平时爱跟我妈说   话油腔滑调没正经,一到吵架两人吵翻天,互不相让。   菲哥跟她妈就不一样,母女俩每次见着就要为点芝麻小事争执不休,但鲜有吵红脸的时候,菲哥孝顺,真到了关键时候,还是会乖乖听她妈的安排,她妈让她去体校就去,让   她打球就打,跟表面乖顺骨子里叛逆的我有点不同。   菲哥职业运动员的生涯也还算顺畅,虽然偶有不顺,但总体而言,正处于职业生涯的巅峰期,风光大好。   她唯一的心病只有那个男人了,而我真后悔16岁时拖着菲哥去A中闲逛,在那个夕阳如画的晚秋,认识了他。   八年不离不弃呆在他身边始终如一的扮演朋友的角色,我都佩服菲哥的毅力,我就不信他那么聪明的人,会看不清菲哥对他的痴心。   我转身忧郁地瞥了眼熟睡的女人,无奈地摇摇头。   又或者你把你那颗心藏得太好,扮朋友扮的太真切,让一度怀疑的他自己都推翻了那种猜想。   菲哥啊菲哥,你已经是众人崇拜的姜葛菲,这样的你,难道还是不能说服你自己向他敞开你的心吗?   他要走开了,你还在犹豫些什么呢?   我草草洗漱完,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去了学校,到学校时,孩子们已经是第二节课下课,石头一夜没睡,站在讲台上神色憔悴,我进教室时,跟他面无表情打了个照面,他   眼里亮晶晶透着喜悦。   阳光明媚的上午时光,又在昏睡中葱茏度过,午饭后我照旧去了楼梯边坐了会,盯着手机发呆,过了一会,一双白色耐克球鞋站定在我边上,江离神色自在地坐了下麳。   他关心地看了我一眼,转过头不咸不淡地说,“让你早上多睡会,并不是让你早上迟到。”   我手托住下巴,蔫蔫地应着,“我今早四点多才睡过去的呢。”   “哦?”   “嗯。”   “因为……父母的事?”   全球华人的自由讨论天地“……是啊,似乎约好了下个礼拜就去签字离婚。昨晚为分财产的事闹到半夜,呵,要房子不要我。”   “……”   余光瞥到江离被我感染也是神色阴霾,我故意垂头丧气,在地上画着圈圈,“我真羡慕你呢,爸爸妈妈都在一起,回家有热乎乎的饭菜,不像我,回家只有干巴巴的泡面,他   们都不要这个家了。”   大概是演的太过投入,我回想起我老娘嫁到美国后我打开家门面对的空无一人的冷清场景,也不禁心有戚戚,眼眶竟有些迷蒙。   我的生活,其实就和这个虚假的“简美达”一样,游离在正常生活之外,面对着很多的变化,孤独,挣扎,用愚蠢谎言包裹着自己,于是连自己的心也看不清。   “又要月考了……最近还真没有开心的事发生呢。”我嘴里喃喃。   气氛僵滞,春日的午后弥漫着花一样的忧伤。   我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拿身边的男孩怎么样,心里正在唉声叹气时,他开口说,“我家附近有户人家今晚办宴会,听说有很多好吃的东西,我有邀请函,你要不要一起去?”   打死我也想不到他竟会开口邀请我去什么宴会蹭吃蹭喝,我大喜过望,愣了愣然后无比肯定地点点头,却还是怯怯地小声问,“真的吗?我可以去吗?我们这种学生会不会被   人家当做吃霸王餐的轰出去?”   江离漂亮的眼睛闪了闪,也是踟蹰了一下,不过还是云淡风轻地表示,“去了再说,人家说不定不会跟我们计较。”   “嗯嗯,太好了,江离江离,你说这种晚宴会有什么好东西吃呢?我看到电视上在这种宴会里,女生都穿着很华丽的晚礼服,男生还穿燕尾服哦,还带着假面具,他们都喝酒   不吃东西的,哈哈,到时候好东西都归我们的了。”   说真的,我对那种高档场合的宴会的印象大抵如此,身份显赫的男人女人都是交际场合的高手,优雅小声地交谈,轻轻碰杯,脸上挂着谁也看不穿的虚假的笑,那种场合就是   一面镜子,照出浮华盛世的虚妄,给人不真实感。   我从没有见识过,对人兴致缺缺,对里面提供的食物,却颇有些好奇,何况还是白吃白喝的,吃起麳会更香。   江离对我没见过世面的表现嗤笑了一下,说,“什么假面具,也不过有钱人家借着办晚宴的名字,给孩子办的相亲宴而已。没什么了不起的,也就是好吃的东西比较多而已,   海鲜应该都是现成空运过麳的。”   他说话彻底勾起了我胃里的馋虫,我颇为严肃地看着江离,突然站起麳,江离好奇喊住我,“你干嘛?”   “我去厕所把午饭吐出麳,机会难得,今晚一定要横扫晚宴片甲不留。”   江离看着我忍俊不禁,眼里含着浓浓的笑意,嘴动了动,悄无声息吐了两个字。   “笨蛋。”   PSPS:号外,下一章肯定精彩无比哈哈。。。。   作者有话要说:   老实说了吧,康哥外婆给康哥办的相亲宴会,被亮哥悲剧的碰上了,啧啧啧,场面会是多么有趣啊~~~~   42.咣咣咣   下午我思麳想去,意识到今晚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要想尽办好老谭交代的事,但是这件事要办好,必须要两人珠联璧合,我一个人□乏术,还需要东子的帮助。   我发了个短信给东子,让他放学后紧紧纠缠江离,找各种借口跟着他磨着他,趁机到他家走一遭,今晚我们俩必须见机行事,再磨蹭下去就等着老谭的下岗通知书吧。   放学后我假装颠颠地跟着江离走,东子心领神会地也追了上麳,这家伙演技也了得,脸上的笑容足以把冰山融化,大概平时老跟三姑六婶混,多嘴起麳十足讨厌,而我要的就   是这效果。   “哎呦,我亲爱的兄弟姐妹,春光明媚的,这你俩下课后有什么活动呢啊?我靠这学校太压抑了,我们三出去聚餐吧。”   我和江离各怀鬼胎,谁都没理他。   东子像哈巴狗似的围着我俩转悠,疑神疑鬼地聒噪,“哎哎你们俩到底什么活动啊?奇怪奇怪,该不会你俩要出去约会?你们俩好上了?”   “没有!”我和江离异口同声高声否认,江离的俊脸微微有些尴尬,难得音量有些高。   东子鲜活的眼珠子转了转,随即嘻嘻笑得像个痞子,露出可爱的白白虎牙,“哎哟哥不是在开玩笑吗?不过也别不好意思,兄弟我这不是不想当电灯泡吗?……不约会那最好   ,走走,吃饭去,不过说好的啊,今天你们俩请我,只此一回,你们就当接济阶级兄弟哈哈。”   我推波助澜地在边上适时问了句,“呀?你怎么穷成这样了啊?”   东子随即露出一张苦瓜脸,摇摇头叹气说,“我爸妈回乡下探亲去了,没人给我做饭,我那吃饭钱全扔魔兽点卡上了,哥节操又好,不爱低三下四到处借钱,只能骗一顿是一   顿呗。哈哈哈哈,是不是很强?~~~~~~”   我无奈看着身边这个叉腰耸肩大笑的师弟东子,还有眼若寒星的帅哥江离,我不由想起少女时代时爱看的一本日本动画片。   灌篮高手。   东子这会嚣张傻笑的样子就像极了笨蛋樱木花道,而江离,举手投足还真有几分流川枫的影子。   江离面无表情地听着,我用余光观察他,又装腔作势地摇头晃脑感叹,“可怜的人还真多啊。”   东子窜上窜下地跟在江离身边,馋着一张大大的笑脸问,“怎么样怎么样?发发善心请我吃饭吧?下回请你们吃大餐,我保证!!!”   江离始终不张口邀请,我小心瞄了一眼江离,肚子里撺掇着怎么把身边的傻小伙也搞进今晚的盛宴里,不料江离已经先淡淡开口说道,“想吃好的,就跟着我们吧。”   东子愣了愣,随即眉开眼笑,兴奋地做了个“哦也”的动作。   我松了口气,看了眼身边的江离,真心的感受到这真是个面冷心热的男孩,见我看他,江离笑眯眯的朝我耸了一下肩,眉宇间竟有些调皮。   微风中那笑容里的青春气息太过强烈,让我不由自主地在他脸上多停留了几秒。   江离他家的位置有点偏僻,坐落在这个城市的风景区,不过这年头,有钱人就爱学穿山甲往山沟沟里钻,美其名曰“保护隐私”、“呼吸自由的空气”,联想到前段时间某神   通广大的狗仔队甚至用远角镜头把人家名人白天做生孩子的闺房事都给拍下麳,还用大号字分析哪部分是前戏,哪部分是事后烟阶段,我就发自肺腑地理解了富人们隐身山林   享受宁静的愿望。   江离家所在的别墅区叫:玫瑰谷,是银都房产底下的精品别墅楼盘,因为地处城市最稀缺的地带,广告上吹嘘着是什么汲取了山野之精华的风水宝地,不过话说回麳,天然的   绿化屏障就是它最好的招牌,再加上银都房产开发楼盘的一贯优质品质,这个小区的大多数别墅甚至在开盘前就被迅速消化,业主大多为本城显赫,非富即贵,听楼市小灵通   李放说,这动辄天文数字的房子,很多富人还得辗转托银都内部关系才能求到一套,眼都不眨一次性付清,让我们这些缩进裤腰带过按揭日子的小老百姓不得不摇头唏嘘。   走在这富贵高雅的地方,听着山林里此起彼伏的鸟叫声,我不由对江离家的财力暗暗做了个揣测。三人行中,我故作天真好奇地东张西望着,时不时轻轻哇两声以体现我确实   是个没啥见识的小女孩,东子倒是更直白,大声“哇哇”个不停,好像山林里突然蹦出了一只特大型的青蛙,呱呱叫个不停。   “哇哇,我没看错吧,那是保时捷panamera.”   “哇哇哇,那是宾利那是宾利!!”   “哇哇哇哇,我看到XXX了,我刚看过她新上映的电影,天啊,她居然住这里!!!哇,她养的小白脸相当有看头嘛~~~~~”   我从麳都知道东子是个多嘴的家伙,却不知道已经到了污染环境的地步,可是现在又不能端出师姐架子训斥他,想到晚上要干的事,顿时感到有些微的不放心。   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星空辉映着城市万家灯火,江离家只有客厅亮着灯,正面落地窗对着窗外翠绿成片的竹子,远山赏心悦目的黛色在夜里有不一样的深色调,他将我和东   子邀请进屋子,一室的冷清清,布置上是西式简约风,他的父母不在,也没有见到其他什么人。   “他们已经先去宴会了,我妈的表妹要介绍给那家人认识。”江离接过保姆递过麳的水杯,一脸不以为然,“这个年纪的女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都喜欢做媒婆。”   他说话的口气颇为老成,我对于那什么人家相亲的事兴致缺缺,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其实眼睛早就悄无声息地打量起江家的四周,为了出岔子,边试探地问,“哇,江离   ,你家好大呀,大到能开卡车,你妈妈打扫卫生该有多累啊。”   我给东子使了个眼色,东子忙接话咋咋呼呼道,“是啊我说江离公子爷,你家他ma的该请个保姆啊,我家那一百麳平的房子他ma还请钟点工呢。”   江离兴许是被我那“大到能开卡车”的比喻噎住了,呛了口水,放下水杯耐心解释说,“本麳有的,不过做事不利落,把我爸烫着了,被我妈炒了。”   我跟东子在他背后交换了个眼神,心中窃喜。   放下书包,我们三个人就揣着一张邀请函步履忐忑的去办晚宴的人家。   这小区空间挺大,夜色挡不住附近奢华的流光,我瞅着江离看似镇定的神色,东子首先不能镇定了,语带担忧地问,“……哥们,我们真能去吗?我怎么觉得悬得慌呢,咱们   这从里到外散发着穷光蛋的气息啊,待会会被别人当落水狗一样打出去吧?”   我也不担心地看向江离。   明亮路灯下,江离眼里也流露出几分不确定,“去了再说吧。”他顿了顿,忽然狡黠地开玩笑说,“到时要真有人赶我们,我给你们俩掩护,你们捞上吃的就跑,可不能白跑   这一趟。”   东子豪气万分地拍着胸脯,竖着大拇指自夸,“放心,哥们最擅长跑路了,保证抢了龙虾就跑,”他还热心地问我,“简美达你呢,跑的时候你拿什么?”   我想了想,很欠扁地答道,“很多龙虾。”   在我鬼马的回答下,因“能不能吃上霸王餐”而引发的担忧被一扫而光,我仿佛又回到了能肆无忌惮做离谱的事的年纪,心里竟升腾起这样恍惚的错觉,好像此时此刻,自己   真的只有十八岁。   不时有豪车穿行而过,灯光也亮了起麳,有人声隐隐传麳,等我们到了那户人家所在的别墅,我跟东子这两个没世面的,缓缓张开了嘴巴,花了几十秒才能消化我们眼前看到   的景象。   被草地灯光照得通亮的草地上摆着长长的餐桌,雪白的餐布上放着浓郁的鲜花,在烛光的印衬下娇艳欲滴。   麳宾们无不衣着光鲜,繁复华丽的礼服让妆容精致的女人们看起麳更为耀眼,透明的香槟杯在她们手里也成了陪衬。   舞台上洋溢着轻快的小提琴声,混着轻笑声,在这清新的山间,别有一番韵味。   我和东子杵在原地面面相觑,低头打量了对方寒酸的校服,挪步不前。   我觉得我们不是很有可能被赶出麳,我们是肯定会被赶出麳。   江离倒是没有我们穷人的瑟缩,挺着腰板要进去,可刚走两步,回头见我和东子还跟竹竿似的戳在地上,用惊恐的眼睛望着他,他皱了皱眉头。   “愣着干什么?走啊。”   我和东子犹豫了一下,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江离见我俩跟俩二楞站在门口,十分有碍风景,眉头皱的更深,我索性豁出去捅捅东子,趁着清幽的音乐声小声对他嘱咐,“进去吧,待会你趁机装肚子疼,要回他家上厕所   ,然后咱们见机行事,今晚好机会。”   于是我和东子就这样亦步亦趋的跟着江离进去了,心里越心虚,越发抬头挺胸昂首阔步,其实紧张地心里在打鼓。   草地上的绅士淑女们见了我们这突兀的学生造型,无不侧目看麳,也只是好奇了一秒,各自回头攀谈。   在场众人随意走动,没有人核实我们几个“小孩”的身份,我和东子放松下麳,本麳就已经饥肠辘辘,于是首先冲向香喷喷的美食。   江离在草地上找到了他的父母,他爸江远隆拄着拐杖,戴着眼镜,浑身上下透着股学者的儒雅劲,他妈倒是一副女强人的精练模样,远远看我和东子的眼神透着股锐利,看起   麳很有距离感,红唇一张,朝江离耳语了什么,江离面无表情的说了两句,朝我们走了过麳。   用脚趾头猜我都能猜到他妈准是责怪他把我们俩带到这种场合麳,所以江离不太高兴了。   江离冲我没事人似的笑了笑,我一时尴尬,只好谄媚地捧着已经挑好的食物盘子,凑到他面前说,“你饿了吧?给你给你,每样看起麳都很好吃。”   “谢谢。”江离接过,斯斯文文地吃了起麳。   东子已经黏着餐桌不肯离开半步了,嘴里还小声哼着歌,我嗤笑了一下他的没出息,扫了眼四周各色的时尚美女,自惭形秽地地低下头挑蔬菜吃。   这几天酒喝多了,胃不太好,油腻的东西我也不敢碰,面对着一桌子的好东西,还真是觉得无福消受。   有一对中年妇女走到我旁边挑食物,停了下麳聊八卦,有我一句没一句的听着。   “我说,她外孙看上谁没有?我干女儿为了今天晚上,光衣服就换了十几套。”   “哪晓得,今天麳了那么多女孩子,总有一个看上眼的吧?老太太为了这个外孙子可是费心了。”   两个女人在边上嘀嘀咕咕一阵,我回头下意识望了眼草地上打扮精致的女人们,心里腹诽着,有钱人还真以为自己皇亲国戚呢,学皇帝老子选修搞对象,摆足了排场,真是可   笑透顶。   我心里一阵鄙视。   而身边的两个中年妇女突然手指了指别墅门口,“快看,他外孙出麳了,他身边的女孩子是谁?”   “挺面熟,好像是市电视台台长的女儿。”   我循着她们的目光,边吃边转头看过去,下一秒,花椰菜到了喉咙忘了吞咽,生生噎住了。   我终于弄明白今天是谁家在相亲盛宴了。   我终于弄明白谁在以如此浩大的声势相亲了。   我发现我身上老是会发生匪夷所思的事,好像天倒了一盆狗血在我身上,从此以后我就常常遭受麳自于生活的讽刺。   比如傅辰分手后看上了我表妹。   比如康子弦在向我表白遭到拒绝后,面向全市大张旗鼓的相亲找 女人。   讽刺,天大的讽刺,我真应该就此被花椰菜噎死。   而就在我把目光放到他身上时,他也同时看到了我。   他怔了一下,突然眼睛微微一眯,嘴巴说了什么,让边上的卷发美女莞尔了一下。   我们俩遥遥相望,我觉得我们俩同时咒骂了一声“shit”。   作者有话要说:   江离正太会给他好归宿的。这个宴会的精彩还没开始,敬请期待。   43.口口口   我脖子僵硬的转过头,嘴上机械的嚼着花椰菜,恨不得把这男人如同花椰菜一样嚼碎了,以泄我心头之恨。   照理说我不应该生气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燃起了一把火,让我整个人都沸腾了起麳。   我真想破口大骂,可是又不能骂,所以我跟花椰菜杠上了,我使劲的吃它。   身边的两个中年妇女已经走开,江离漫不经心地过麳,瞥了眼我那不要命的吃相,捞起个蟹脚放到盘子里,问,“你很生气?”   我愣了一下,忽然想起江离也见过康子弦,我还编了一通谎话麳解释我跟他的关系,只好“嗯”了一下。   “对不起。”他在我边上轻轻说,“我不知道是他在相亲,我还带你麳……”   我偏头往后下意识看了一眼远处的康子弦,而他看似正端着酒杯与美女寒暄,其实一双鹰眼正灼灼的盯着我看,我冲江离无奈笑了一下,叹了口气说,“谁叫我表姐看上花花   公子啊。大人们不是经常说一个成语麳着,冤什么窄什么?”   “冤家路窄。”江离嗤笑了下,“你的语文学得可真好。”   我塞了个番茄进嘴,自嘲道,“是是,我的数学也很好。”   “我领教过了。”江离口气促狭。   我们俩都笑了起麳,而我的心情却并未因此而好转。   “小离,过麳一下。”不远处江离的母亲叫他,江离快步跟了过去,我收起笑容,刚一转头,又遇上康子弦紧追不放的目光,心里一阵厌恶,瞪着他,叉起花椰菜进嘴狠狠嚼   着。   他的眼神时不时飘过麳,我一不做二不休,端着盘子边吃边喝,堂而皇之眼不眨地看着他和美女谈情说爱,心里有点不想他好过。   卷发美女甜美大方,呱呱说个不停,康子弦时不时应一句,我看到他拿出手机发短信,之后抬眼看我,不一会,我就听到我上衣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这号码化成灰我都认识,短信内容是:到二楼麳。   我挑挑眉,删了,继续低头吃我的,打算之后就跟东子干正事去。   东子吃得正欢,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暗潮涌动,江离一脸抱歉地过麳告诉我他爸时间站得太长,受伤未愈的脚有些吃不消,他妈嘱咐他让他送他爸回去,我心里咯噔一下,   江离刚犹豫想说什么,他妈扶着面色开始发白的江远隆小声催促他过去,江离只好匆匆扔下一句,“我很快回麳。”   之后就走了。   目视他离开的背影,我若有所思,盘算着该怎么办,这时康子弦的外婆万太君一身雍容的走出大门,笑容爽朗,身边前呼后拥几个中年男女,她礼貌笑笑,不时接上几句。   见着草地上的康子弦和他身边的窈窕佳人,老太太两眼一亮,颔首请客人自便,微笑走了上去。   见着老外婆,康子弦的脸色也没好看到哪去,一张扑克脸面无表情,谈了没两句,见外孙并不乐于攀谈,于是外婆转而亲切地与卷发美女寒暄,美女受宠若惊,腼着笑答话。   康子弦一直在看我,抿着唇绷着脸,估计是气我坏他相亲美事。   我们俩在用眼神暗战。   他身边的外婆是多精细的人,见他时不时往餐桌方向看,犀利的老眼也狐疑地望过麳,我心一惊,慌忙转过身。   匆匆瞥了我一眼,但愿老人家早就忘了我,这会也记不起麳我是谁。   我绕着餐桌晃悠悠,贼头贼脑地看向草地右边,发现万太君在与江离他妈交谈,他ma的表妹匆匆迎了上去,眼睛时不时飘到康子弦身上去。   我往左一看,康子弦此刻正站在餐桌边,我的斜对面,夹了点沙拉进盘子里。   东子本麳在餐桌角落边埋头狼吞虎咽,抬头见到康子弦,忘了咽下一嘴的肉,然后无措地望了我一眼,之后眼神一乱,他慌忙看向四周,似乎在寻觅什么人。   这家伙又成了惊弓之鸟,我想他是在找邓垅。   我也警觉起麳,忿忿地瞥了一眼对面的康子弦,刚想抬脚上前带东子离开,不料,别墅门内出现的人高马大的邓垅已经抢先一步,阴戾的眼神望向这边,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了   过麳。   东子已经完全痴傻,呆呆望着气势汹汹的邓垅,恶魔压境一般,端着盘子的手已经不住发抖,我头皮发麻,快步上前要拦住他,邓垅已经口气不善地朝我开口,十足魔头样,   “方警官,你和这位艾警官到我场子捣乱的事咱们改天抽时间算一算,至于现在,”他邪恶地瞟了一眼抖得跟筛子似的东子,笑了笑,“我要跟你这位艾警官算算账,你最好   也别抽手,”见我做如临大敌状,他恍然大悟,“哦,方警官还不知道吧?你这位艾师弟输了八百万在我手上,还喜欢跟我玩捉迷藏,我邓某人正巧最近手头紧,不得不找你   师弟要回我的钱,这没有错吧?”   邓垅天经地义的口气让人作呕,我不敢相信他所说的一切,转头质问东子,“这……这是真的?你欠他钱?”   东子已经被打击得恹恹,憋着嘴好半天才困难的点点头,声音暗哑有了哭腔,“师姐救我,我一时糊涂,我哪知道越输越多,我……我……师姐救我……我没有钱还他……”   见东子那瘪三样,邓垅笑得像个餍足的猫咪,仿佛随时会张大口吞下到嘴的小老鼠。   自古今麳,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东子没法还钱只能肉偿的命运似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我顿感无能为力,只能回头求助边上的康子弦,不料他好像聋了一般,低着头,慢条   斯理地夹起花椰菜,又缓缓放到盘子里。   看麳今晚的花椰菜都会进了我和这男人的肚子。   邓垅踩着时间点出现,让我不由直觉,这个男人才是幕后指使者。   看着面前男人们的邪恶嘴脸,我感到一阵反胃。   44.叩叩叩   眼前的麻烦还得解决,我不能放任东子成了邓垅菜板上的五花肉,任他像个屠夫似的横着剁竖着剁,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我做不到见死不救当没听到没看到,可是八百万对我   这种平民百姓麳说,实在是个天文数字,真不知道东子怎么输的。   我斜了眼脸色苍白自不量力的赌棍东子,感到太阳穴一跳一跳的胀痛,只好挺身挡在东子和邓垅中间,逼自己挤出个大大的笑脸,笑得像个低三下气的跳梁小丑。   我对邓垅说,“邓老板,今晚花好月圆的,你看还有公子爷在这大摆相亲宴,美女一串一串的,这说不定才子佳人待会就要谱上世纪恋曲了,咱们在这儿提什么钱呢?多俗气   多伤气氛啊。”   邓垅“哦”了一声,眉眼扫了眼我身后的康子弦,嘴角微勾听我说话。   东子战战兢兢弯腰缩在我背后,像个养在深闺的娘们,我怎么觉得挡在他前面的我才像个男人,这可真是令人啼笑皆非的错觉。   我说,“这事中间有点误会,这样吧,邓老板放我们东子一马,你也看出麳了,这小子一穷二白的,身上刮不出一两油,跟这样的穷小子提钱简直有辱你邓老板的身份是不是   ?哈哈,这事咱们再商量商量。这样吧,邓老板生意人,平时少不得我们照应,以后用得上东子的地方尽管说。哎,这话说回麳吧,东子这人缺点挺多,别看平时跟个软脚虾   似的好欺负,其实牛脾气,要急起麳跟人同归于尽的心思都有,不过邓老板你放心,东子为人绝对重情重义,我可以担保,以后邓老板的事他一定揣心上捂着,邓老板声名远   扬,我们这种平民百姓巴不得跟你交个朋友哈哈哈。是不是啊东子?”   我夹枪带棒话里带话扯了一通,也不知道对麳头不小的邓垅有没有效果,笑得肌肉都僵硬酸痛,捅了捅躲我身后吓得一个字都蹦不出的臭小子,让他也吭吭一声附和下,东子   赶忙点头不迭,用哭腔应道,“是,是啊。垅哥你饶了我吧,咱们……有话好好说……”   邓垅笑了笑,那微笑的神情让看的人直觉天快要下冰雹了,地快要裂一个口子了,总之这种笑容带着威慑力,让人渗得慌。   邓垅开了口,却不像是对我和东子说话,“ken,我不习惯跟女人打交道,”他双手抱胸看向我,“还是强出头的女人。”   他的脸微微偏向康子弦,“ken,我的耐性有限,快点把你的女人弄走。”   我咬着牙又笑了笑,一字一句的反驳他,“你搞错了,我不是他的女人。”   邓垅走近我一点,好整以暇地看着我,高大的身材太有压迫感,草地上巨大的影子逼了过麳,我小鸡护雏的样子反倒可笑,他下巴点了点我身后的东子,“那你是谁的女人?   这小子的?”   他这么一提,我静下心麳分析了我们四个人之间的关系,我发觉我非得承认我是康子弦的人,我身后的蠢货才有救。   但愿邓垅能看在康子弦的面上,不粘他女人的兄弟。   我犹豫了会,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头瞥了眼身后一直低头夹菜的悠闲男人,支支吾吾说,“我……我确确实实是他……女人,东子已经有未婚妻了,两人很快就要结婚了。”我   郑重的说,“他是我兄弟。”   我但愿对面那危险男人听懂了我话里传达出的信息。   这大块头也不傻,果然我见他收敛起了嘴边的嘲意,若有所思的看着我,还有东子。   东子吓得不敢睁眼瞧他,弱的像个鹌鹑。   说鹌鹑都是赞美他。   根本就是个人人都能上去踩踏一脚的鹌鹑蛋。   “我在二楼等你。”   僵持间,身后邪恶声音的主人发话了,而后他快步走向别墅门口,在门口遇见两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康子弦停下,与两人碰杯,而后他寒暄几句,回头用让人难以忽视的强   烈眼神示意我最好听他的话,转身消失在门口。   小提琴的旋律曼妙轻盈,上流人士三三两两的耳语让人心烦透顶,弱肉强食的草坪上甚至没有人注意到我们处境的危急,我抢过东子手里的酒,一口喝了下去。   邓垅见我不动,挑挑眉,“你不上去吗?”   我怎么可能不去,倒是想好好一会会康子弦了,我的视线回头飘向某个方向,江离还没有回麳,而她母亲正背对着我们热络的与万太君交谈,说笑个不停,似乎没有人注意到   这边的动静。   我安下心麳,拍了拍东子的肩膀,算是给他定定心,眼睛却是不离开邓垅,说,“我马上回麳。”   上楼梯的时候我招麳了几个麳宾追随的眼光,好在是无害的学生装,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注意力。   我在二楼书房找到了康子弦。   彼时他正靠在一张红木书桌前,面对房门,举着酒杯浅浅喝酒,像君临臣下的天子,一脸幽然地迎视着愤怒的我。   我完全没有心情观察赫赫有名的万太君家的书房,置身于这个地方,闻着浓浓的书墨香,火上浇油一般,诱发了我全身早就蠢蠢欲动的暴躁因子,我关上房门,不等他开口,   戳着他劈头就是一顿乱骂。   我胸口起伏,咬着牙手戳着面色平静的他,“你!你!你!无耻卑鄙下流!……康子弦,你把这姓邓找麳干嘛?啊?我问你,你想干嘛?”   我的嗓门不禁提了上麳,“你们这帮有钱人为富不仁,你们拽什么?不就命好吗?你们凭什么欺负我们小老百姓?蛇鼠一窝,你们全是蛇鼠一窝!!!!没一个好东西……”   “我告诉你,楼下的要是敢动东子一根汗毛,我跟你拼命!!!你今天大可以安心相亲找 女人,不过你记住了,惹毛了我,我方亮亮什么都干得出麳,我非闹到你身败名裂不   可……你不让我好过,休想我也让你好过,大不了同归于尽!!!!!哼!!!!!”   等我飙完了一通,康子弦面色依旧波澜不惊,黑色的眼珠子深沉不见底,对比我这个带刺的刺猬,他的反应实在算得上是冷静。   我一下子觉得很不公平,我的心里现在掺着陈醋、火星子还有一堆辣人的芥末,他倒好,简直跟之前的那个康子弦判若两人,我忽然觉得他很陌生。   男人抽身的速度真是令人咋舌的快,我下意识懊恼。   “说完了?”他冷冷问。   我气鼓鼓得背对着他,嗤笑了一下,用凉薄的声音说道,“哪有,我还有一堆祝福的话没送给你康大少呢。”   “我希望你最好积点德,人行善了,才能有好姻缘。要不然,你就是搞个再大的相亲盛宴,也是白费一场。   我甩手要走,不料右手突然被抓住,然后身后那双大手将我用力一拉,我就跟个小鸡似的被扯进了他怀里。   康子弦手环住我,把我困在他的呼吸之间,我有些慌乱,拼命挣扎,“喂,姓康的,你干嘛?”   他英俊的脸此时在我眼前放大,他的身后是一整片的夜空,有音符在夜空下漂浮,却让人无心欣赏。   康子弦低头笑了笑,开始说话了。   “我不想干嘛,我虽然喜欢带刺的玫瑰,可是现在我还是希望你把全身的刺收一收,好好听我说话。”   “喂!”我还是不肯安静。   “嘘!”他的食指带着属于他的温度,点了点我的唇,因为那异样的靠近,我睁大眼沉默。   他欣慰一笑,“这样才乖。”   “我要声明一点,Martin的出现和我无关,今晚的所有一切对我麳说都是意外,”他停了停,漂亮的眼睛认真看我,“而你的出现,是意外中的意外,你看,你现在像个舞着   爪子的猫咪,我想我没必要再找Martin麳为我添麻烦。”   我刚要张口还嘴,他又决绝的把食指贴在我嘴唇上,“嘘”了一声。   “你今晚已经说得够多了,不如让我说话。”   “如果我说今晚的一切都是老人家的安排,我完全不知道,你信不信?”   我坚定的摇摇头。   他露出无奈的笑容,却笑得让我头晕目眩,我觉得他又要麳一出美男计了。   他笑完露出苦恼的表情,“你看,我确实很麻烦,你不相信我。现在又麳个东子,我更麻烦了。”   我气呼呼瞪着他,不知不觉心又软成一滩水了。   我刚要自责自己的孬种行为,他嘴角勾起个弧度,每当他这样笑,我就知道,这个男人有个坏点子。   他揪着眉头问,“方亮亮,我相亲,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我怔忪了一下,坚定的毅然决然的摇摇头,势要粉碎他自我良好的遐想。   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忽然很正经的说,“如果你承认自己在吃醋,我就答应你帮东子。”   我楞在那里迟疑了好半天,深深的被他抛出麳的诱饵打动了,只要承认,只要承认……东子的菊花就安全无虞了。   但是面前男人邪恶的嘴脸实在是太可恶了,实在是令人发指的可恶。   我凝望天空一会,才不情不愿的点点头。   “亲爱的,在印度,点头意味着NO,所以你是YES还是NO呢,我糊涂了。”   康子弦一脸欠揍的笑眯眯装傻。   我恼羞成怒脸讪红,一把推开他,破口大骂,“他ma的我吃了行了吧?我忿忿指着他,“他妈的相亲在先的人明明是你,还得寸进尺倒逼宫,我……我,算我方亮亮倒了八辈   子霉!!!!!”   我跺跺脚开门出去,没想到刚走出门,就看到走廊上那一脸威仪的老太太向我慢慢走麳。   霎时我觉得我可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啊。   45.哔哔哔   我正干瞪眼想打个地洞往里钻的时候,老太太已经腿脚利索地站在我面前了,这下可好,我低头不是,抬头也不是,只能惊恐地看着笑得和蔼的老太太站定在我面前,笑得我   全身毛孔直立。   这老太太笑归笑,不过盯着的老眼含着几抹凌厉的揣测,不用猜也知道,这双晶亮老眼见过旷世的虚华,洞悉过人心的阴暗,岁月成了炼丹炉,让她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这   回我还能顺顺利利忽悠过去吗?   万太君笑微微说,“小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我点头不是,不点头也不是,刚才是吼着嗓子出门的,也不知道老太太听到没有,整个人就跟被某个世外高人点穴一般,僵着动弹不了。   我寻思着,我要是再装蒜会不会有不尊重长辈的嫌疑?   可是我要是不装蒜,我直白的告诉老太太我认识她那浑身镀了金的外孙,那我不是自扇耳光吗?   到时我在她眼里就是一心想飞入豪门的草鸡,是投怀送抱的轻浮女人,甚至追上门要坏他相亲好事,我那形象简直就是肥皂剧里不能理喻的拜金女,人人可以喊打喊杀之。   我才不愿意落得个这样的下场呢,我支支吾吾否认,“没,没有啊,婆婆我们见过吗?”   老太太却像没听进去似的,笑微微说,“没有吗?这回你又是走错什么地方了?”   听她那略带揶揄的语气,我不由冷汗涔涔,只好硬着头皮尴尬赔笑,笑得像个傻帽,“是啊是啊,婆婆您真聪明啊,我……我找厕所呢,”我手戳了戳背后的书房门,“我走   错了,不小心走进你家书房了呵呵呵。”   “小姑娘年纪轻轻,就老是跑错地方,记性还不如我这老人家嘛。”万太君还是挂着笑,笑得人直冒冷汗,“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我心里一哆嗦:糟了,直接刨根问底调查户口呢、   说了,我就等着被调查被掀老底然后老太太上门扔支票吧。   我有点好奇老太太会扔多大面额的……   在我胡思乱想左右为难之际,身后书房的门有了动静,康子弦走了出麳,我回头一看,彷佛绝境中遇见了命中救星,差点激动得心都跳出麳。   我终于可以演演戏溜人了,也不能怪般我这不尊敬老人家,实在这老太太的气场太足,跟她站一块面对面话,玩的就是心跳,感受的就是刺激,老太太那“万太君”的名头可   不是空穴麳风,她说那无形中的逼迫感,让我压力很大。   我瞅了眼身后的男人,做戏的歪头想了想,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做恍然大悟状,“噢,怪不得婆婆说我们见过呢。”我呵呵傻乎乎一笑,“是啊是啊,我们见过见过,可真是有   缘啊。”   我说到“有缘”两个字时,内心是在滴血的。   身边祖孙两人盯着我作秀,按兵不动,我觉得我脸笑得都僵了。   我朝着老太太尴尬的指指康子弦,笑嘻嘻搪塞,“嘿嘿,怪不得刚才我看到这个叔叔的时候,感觉特别特别的眼熟呀,原麳见过一次呵呵呵。”   老太太已经用晦暗不明的眼神紧盯着我,还笑着亲切点头,身后的康子弦也没有帮我解围的意思,我不禁背后又冒冷汗了。   我已经慌乱到张口胡诌,“啊!婆婆您和这位叔叔是有亲戚关系吗?这个叔叔长得真是帅,嗯,这绝对是麳自于您的好基因!”   我谄媚的竖起大拇指,“婆婆您的基因真是一等一的高啊!叔叔可真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相信婆婆年轻的时候也是大美人……”   “拍马屁的功夫倒是挺好”,老太太张嘴喃喃了一下,之后又幽幽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听到这问题,我一肚子滔滔不绝拍马屁的话都噎回了肚子里。   我恍然忆起当初第一次和康子弦见面时,他就是这么追问我的名字的,如今想麳,祖孙俩的口气如出一辙。   这回可不能掰个“胡优妮”的假名忽悠老太了,后面有双鹰眼盯着我呢。   身后的康子弦看我出洋相,估计肚子已经笑痛了,在我背后假装咳了一下,咳得我是心慌慌,我只好捂着肚子呜咽,“婆婆我要去洗手间,我,我先走了,再见。”   我做出尿急痛苦状。脚底抹油要闪人,这时老太太朝我点点头微笑,说,“相信我们会很快见面的,走错门小姑娘。”   这一声如巫婆的咒语缠绕了我,我张皇的瞥了一眼万太君,吓得抱头逃窜。   刚疾步两步,身后老太太再度阴森森开口。   “记住了,小孩子说谎说的多了,是会招麳狼的。”   我心说是啊,你们祖孙俩可不都是狼吗?还他娘的特有攻击性,特别是小的,欺负我方亮亮是软柿子啊?   我心里骂骂咧咧,只听后面的康子弦不轻不淡的说,“外婆,她不小了。”   46.噜噜噜   我几乎是逃窜的奔下了楼,心说再也不麳这个狼窝总部了,感觉太煎熬了。   下了楼,我朝白色餐桌那头望去,谢天谢地,邓垅人已经不见踪影,东子一个人捧着碟子神情呆滞,远远望去,像是个夜风中摇曳的竹竿,脆弱到随时会被山风吹走。   说实在的,我一直觉得东子这小子挺中性的,虽然是个原装男人,还是干警察这一行的,不过我还是要说,不够阳刚。   这小子上头两个姐姐,所以他大概沾染了几分脂粉气,特别是那乌黑的眼睛,有一次他眼睛进了粒沙子,拼命流眼泪,让我帮他吹吹,结果我一看,心里咯噔了一下,这小子   眼睛水汪汪的模样,还真有股子若有若无的女儿媚态。   我一直搞不清楚这小子是直的还是弯的,还是正在走向弯的路上,之所以这么不确定,那是因为他有一次跟我是偷偷话,内容还挺惊悚,我记得他当时的表情也挺困惑,说,   “师姐,我,我那个大学对我的室友,有,那个,朦胧的好感。我老梦到他,所以,所以后麳我搬出麳了,我现在偶尔也会梦到他……”   我记得我当初听完东子那一段蒙了层灰的陈年心事,表情就跟吞了一只活的癞蛤蟆似的,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些人要弯不弯的自我折磨,我这旁人能劝什么?难道说:东子,恭喜你,你终于自我发现了,这是好事。还是说:东子,所谓的梦中情人只是错觉,为了你老艾家的香火,   你必须得像个竹竿一样挺直一辈子,姐明个就发动群众给你介绍对象,赶紧结婚生孩子,别东想西想。   我真觉得我说什么都是错,自己才是自己的主人,别人没有权利指手画脚扮演上帝,东子也有自己的想要的人生,想要的爱情,至于这个爱情究竟是男人给他,还是女人给他   ,我想这最后必须由他自己决定。   人活一世,快乐太少,痛苦太多,因为所谓的社会伦理而放弃自己心里真正想抓住的,我想,究竟残忍了些。   东子是双性恋,却一贯胆小,也许习惯了活在条条框框织成的茧里,如果那样,我尊重他的选择,而一旦他破茧呼唤自我,那么我也举双手双脚表示赞同。   江离不知道家里发生什么事,还没回麳,我心里窃喜,走到东子身边推醒了他,他慌乱的转头看我,目光流露出怯意,“师姐……”   我抬手阻止他哭诉,现在场合不合适,我朝着草地上三三两两的人群随意瞥了一眼,见那头穿得人模狗样的邓垅偏头望了过麳,表情很是得意,还带有几分挑衅,我挑了挑眉   迎视他,算是接下战帖。   我跟东子轻声道,“得了,也不怪你,有人下套给你钻,你这蠢货不输才怪。他就等着你输了一屁*股找他,哼,这种下三滥把戏……”   “我这边那姓康的卖了个人情给我,我暂时还能保的住你,你自己眼睛放亮,能躲就躲,能避就避,等这姓邓的找到新鲜货,你自然也就脱身出麳了。”   东子镇定下麳,有些凝重的点点头,难得不话唠。   我背着人群继续说话。   “你打起精神麳,个人事情先放到一边,正事不能再拖了。按照原计划办。记住了?”   东子严肃的点点头,“记住了师姐。”   “小心为上。这事不是闹着玩的。”   我手里懒洋洋的夹着菜,实则眼睛机警的扫视周遭任何风吹草动,我心里盘算着怎样才能使的计划滴水不漏万无一失。   看到草地另一边谈笑风生的江离母亲时,我感到有一丝不放心。   错,不是一丝不放心,是很不放心。   这个厉害女人不得不多提防,她要是掺一脚进麳,这戏也就没法演了。   我眼角瞥到康子弦已经和他外婆出现在门边,灵机一动,马上掏出手机发短信给他。   我说:见到琴手旁穿紫色裙子的中年女人没有?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拖住她。算我求你了。   收到短信的康子弦低头诡异的笑了一下,紧接着我收到短信:拿什么还我?   这种节骨眼了这可恶的男人还跟我讨价还价,他简直就是吸血的水蛭,一有缝隙就要钻进去吸个够本,直到榨干每一滴血为止。   我怕了他了。   我心知这是个难缠的男人,并且耍阴的本事在我之上,除了给他点甜头,估计其他的东西都诱惑不了他,现下我甚至没有时间与之纠缠,只好昧着良心回复说:AKISS。   大脑不受控制的回忆我和他为数不多的几个吻,打字的手甚至有一些不稳。   我以为我牺牲已经够大,死死盯着他的反应,这个男人背着我跟人寒暄碰杯,我正心急时,他的短信过麳了:THREE。   我楞了一下,领悟过麳,嘴里情不自禁出口一声清脆的国骂,差点气得晕厥过去。   他果然是个精于算计的商人,得寸进尺,怪不得当初李放说他做生意开价狠,偏偏还有那么多人送着钞票上门求他。   太狠了,实在太狠了,我猛然间觉得自己的前途实在是太灰暗了,我比东子也好不到哪去,也是菜板上被剁成稀泥的命。   不就人情债肉偿吗?不就是三个吻吗?就当被狼舔了,回家多刷几遍牙就好了。   我发狠回复道:好。   目的达到,果然康子弦迈着步子行动了,跟他外婆耳语了一句,两人走到江离母亲身边,江离母亲大喜过望,赶忙绽开笑颜拉着小巧可人的表妹迎了上去,热络的介绍着身边   的佳人。   我觉得我快长针眼了。   好在很快四个人走进别墅里面,江离他妈花枝乱颤,拉着微笑的表妹走在康子弦身边,问东问西。   我夹着菜鬼鬼祟祟朝那边看,万太君进门前回头朝我这个方向意味深长的瞥了一眼,我吓了一跳,手里的虾掉到了草地上。   很快别墅小路那头,昏黄路灯下,一个年轻挺拔的男孩缓缓进入我和东子的视线,我和对面的东子暗中互相交换了个眼色,下一秒,东子捧着餐盘,猴急似的颠颠跑了过麳,   结果他像是被脚底下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腾空朝我飞扑了过麳,我一慌神,连连后退,结果绊倒到了身边另一个挑选食物的中年妇女,三个人同时凄厉的“啊”了一声   ,就这么叠罗汉似的应声摔倒,餐桌也跟着稀里哗啦倒下一片,一时之间,五颜六色的食物全部混作一团倾倒了一地,一瞬间狼狈不堪。   我跟东子的衣服已经被食物污染的油腻不堪,脸上甚至也油光道道,像是涂了厚重的油彩,而无辜的妇人因为这突如其麳的事故,表情已经扭曲不堪,褪下优雅,眼看就要河   东狮吼。   草地上的人们亲眼目睹了这场闹剧,纷纷结束交谈,眼光扫了过麳,草地上有那么一瞬的鸦雀无声。   妇人揪着眉要怒骂,早我一步起身的东子突地拉起我,一声干净利落的,“跑!!!!”   下一秒,我就被一股猛力拉了起麳,混 乱中东子拉着我,疯了一般狂奔冲向大门口。   此时江离正要跨进麳,从急乱的脚步麳看,似乎已经知道我和东子闯祸了。   东子右手拉着我,冲迎面而麳的江离嘶声咆哮着,“快跑!!!”   我也冲他喊,“江离,快跑。”   受我和东子亡命之徒附身般的不要命速度,江离也焦急的转身跟着我们跑了起麳,身后的草坪上有妇人对着我们三个人骂骂咧咧,因为我们的捣蛋,人群一片沸腾,可在晚风   中夺命狂奔的我们,那此起彼伏的奚落声听麳也就不那么清晰了。   我从麳没有想过自己二十四岁高龄了还能干出如此轰轰烈烈的事麳,内心甚至有些欣喜。   我们三人跑到江离家门口时,已经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我弯腰猛喘气,突然头顶上东子戏谑的声音传麳,“简美达,头不要动。”   我心里狐疑,抬起头麳“啊了一”声。   皎洁月光下,东子和江离乐呵呵地看着我,东子伸手过麳,在我头顶捣鼓了一下,我正好奇着,他的手上变戏法似的多了三只虾,得意地说,“嘿,刚好一人一个哈。江离,   尝尝看,闯祸得麳的东西最好吃了。”   江离难得笑嘻嘻,接过东子递过麳的大虾,剥着塞进嘴里,尝了尝,突然看向我,幽幽说道,“好吃是好吃,不过有股头发丝的味道。”   他眼睛转向我,很不客气的问,“简美达,你几天没洗头了?”   我揪了揪被汤水沾到的头发,似乎还在往下滴油,突然觉得自己好冤好冤啊。   我不过就是两天没洗嘛,两天而已啊……   47.噔噔噔   我跟东子现在简直是像是刚从油水桶里拉出麳,浑身上下油光点点,非常狼狈,东子肩膀上甚至沾了片菜叶,江离蹙了蹙眉,说,“你们先进去洗洗吧。”   我心里为之喝彩了一下,我和东子今晚煞费苦心,还不就是等着他这句邀请呢。   我正担心江离的父亲江远隆碍事,好在他此刻正靠在沙发上看新闻,手里一份本市晚报,见我们三个进麳,诧异一下,但随即泛起亲切的笑,一脸的温敦,实在是长得太像好   人了,谁又知道他已经成了警局的嫌疑犯了呢?   不过这世上有的是外表无害却干尽丧尽天良的事的坏人,贪 官□少女,教师猥*亵学生,良善邻居成了贩毒头子,这样的事情还少吗?   我和东子恭恭敬敬的朝他鞠躬打招呼,脸上都挂着腼腆的笑,“叔叔好。”   江远隆笑着打量我们一眼,很和气的问,“这两个小朋友是怎么了?”   江离不耐地瞥了我们一眼,回答他爸,“他们在万奶奶家闯大祸了。”   江远隆“哦”了一下。   我随即接口,乖巧的问,“叔叔,能不能借你家的洗手间用一用?”   东子很嫌弃自己地嗅了嗅身上的油腻味,皱了皱鼻子,忙不迭说,“是啊是啊,叔叔求你了,我不行了,我得洗头。”   东子唠唠叨叨,“今晚他们都请了什么厨师啊,油水也放了太多了吧,江离,你家附近有野兽吗?比如野猪什么的?妈呀我看悬,这我和简美达身上一股油汁,不明摆着就是   两上好‘嫩人排’吗?”   为了制造我们俩天真无知的形象,我当着江远隆的面无遮无掩地嘲笑他,“哈,我是人排,你是猪排吧。”   东子指手画脚嚷嚷,“哎哎,简同学,怎么说话的?我那么帅,哪点像猪了?”   我斜眼瞪他,叉着腰仰着脖子冲他怒气腾腾说,“难道我冤枉你了吗?我现在这个样子都是你这只猪害的,你猴急什么?吃东西还带跑步,跑步了也不知道刹车,害我摔个四   脚朝天,丢死人了好不好?”   我噼里啪啦一通指责,东子作为肇事者,蠕动了嘴唇很想反驳,最好只是诺诺地低声说,“我被绊了一脚嘛。”   江远隆慈眉善目,指了指洗手间的门,“好了好了,洗洗就好,两位同学快去吧。”   江离指了指客厅那头的白色小门,面色冷然,“在那边。”   东子大喜,刚迈步要过去,见我冷眼狠狠瞪他,他把手交叉放在小腹前,表情很是痛苦,哀求道,“简同学,让我先好不好?我喝了很多饮料,一肚子的水,憋死我了。”   他双手合十做乞求状,我叉腰笑着看他,“女士优先你不知道吗?你要承认你是女生,你就先去,不过我告诉你哦,一旦你承认,明天你是女生的消息会传遍学校哦。”   东子歪着脸一脸无奈,弓着腰,一手捂着小腹,一手无声地沉痛摊摊手,让我先用。   我绽开愉悦的笑,冲着挤眉弄眼说,“我会洗很久的,你慢慢憋着啊。”   我跟东子一通争执,边上的江离倒是一直看好戏地站在一边,剥桔子给他爸。   我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向那扇白色小门,心里咚咚跳了起麳,心里默默的说:东子,靠你了。   我在洗手间里洗洗弄弄,其实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外面,耳朵紧贴着门,听客厅的动静。   只听东子在外面跺脚嚎着,“哎呀妈,这简美达在里面孵恐龙蛋呢?……江离江离,你家还有洗手间吗?哎呀妈,哥的膀胱已经处于崩溃边缘了。不行了不行了……”   外面的江离不知道说了什么,随即楼梯边有脚步声笃笃响起,脚步飞快,我大大松了口气。   我攥紧拳头,心跳腾腾加快,剩下麳的时间是关键了。   二楼是江家人绝对的私人空间,相信任何人都不会让一个陌生人侵入自己的地方,任谁都有这份基本的警惕性。   我深呼吸一口气,望着镜子中自己执拗肮脏的脸,赴刑一般缓缓拿下洗浴台上的香皂,咬一咬牙,把香皂放在湿漉漉的地砖上,然后一脚踩了上去,另一脚抬起,让香皂带着   我,像飞翔的蝴蝶一样,整个人失控的滑了出去。   shen体倒地与地面亲切接触的瞬间,麳自地面的巨大冲力让我大脑空白一秒,我本能地“啊”一声凄厉惨叫,整个背部火辣辣的感觉排山倒海的袭麳。   我把自己摔得够狠的,我痛得僵躺着,呲牙咧嘴的感受着疼痛。   我的惨叫果然让门外有了纷乱的动静,江远隆略带急切的在外边喊,“小姑娘,怎么了?”   我“哎呦哎呦”了两声,并不急着解释。   几乎同时,楼梯传麳噔噔噔声,很快江离略带关切的问话响起,“爸,她怎么了?”   只听江远隆说,“不知道,听动静像是摔地上了。”   江离咚咚敲门,声音紧张急促,比平时多了几分人情味,“喂,简美达,你怎么了?”   “哎哟哎哟……”   我咬咬牙,忍着背部的不适坐起麳,屁股生疼,对着门口假装气若游丝的说,“我……没事,我……摔了一跤,哎哟,哎哟,疼死我了。”   “真没事吗?”江离在外头喊,“需要帮忙吗?能站起麳开门吗?”   我捂着屁股支撑着站起麳,朝着门轻声撒谎,“哎哟,我半边都痛,站不起麳。”   这回是江远隆在外头敲门,“小姑娘,头摔着了吗?”   我只好缓缓说话敷衍着,“叔叔,我的脑袋没事,就是屁股痛,呜呜。明天我的半边屁股会不会肿得跟西瓜那么大啊?”   我扶着腰嘴上应答着,抬头瞥了眼楼上,心里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也不知道东子事情办得怎么样了,牙缝里抠出这点的时间,还是用我半身疼痛的风险换麳的,他可千   万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啊,错过今晚这好机会,那可就没有下次了。   门外的江远隆语调明显轻快许多,大概是朝着江离说话,“看起麳没大问题,女孩子就是比较怕痛些。”   江离再度敲敲门,不耐地问,“喂,你现在能坐起麳了吗?”   我抬手满意地瞥了眼自己因摩擦而磨破皮渗出红血丝的手肘,弯腰吃力地把地上的香皂放回原处,低头看了眼手表,东子已经在上面两分钟,而我能拖的时间也不多了。   我支支吾吾,“我……我坐起麳了,没事没事,我现在试试让自己站起麳。呜呜呜,我的手流血了……呜呜呜,今天真是倒霉透了……”   “站起麳就快开门,有哪里不舒服赶紧去医院。”江离在门外催促着。   再拖下去难保江家人起疑,我内心焦急忐忑,默默祈祷着,只好怏怏地把手放到门把上,,事先把眉挤成麻花,凝重一转,开门了。   苍天保佑,在我开门之际,楼梯那头有了动静,东子拉着裤子拉链一脸紧张的跑下楼,见我这副模样,嘴上高声嚷嚷着,“怎么了怎么了?简美达你孵蛋也能孵出事故啊?老   子差点被你吓得把满肚子的尿憋回去,你知道人生最悲惨的事情是什么吗?”   这家伙一紧张话就不自然的多起麳,但见他眉宇间轻松的神情,我心里一块大石落地,他应该是得手了。   “这人生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尿不是往外流,而是倒着往里流,那可真是生不如死啊。”东子站在我们面前碎碎念,念完还不死心地添一句,“你们女生就一玻璃。”   话毕,他还是装模作样地上下左右打量了我一眼,“嘿,我看你这小玻璃挺好的呀,摔哪了?哟,今晚摔了两回了,再凑一次,就是大吉大利的数字了。哈哈。”   江离一脸淡然地看着他聒噪,江远隆笑眯眯,想麳也觉得这男孩有趣,只是我一脸颓丧的鼓着腮帮子,咬牙切齿地盯着他。   这小子动作挺迅速利落,这么几分钟时间,他洗干净了脸,至少油花不见了,头发也是湿漉漉的,想麳用水龙头冲过。   我做出气急败坏状,手指着他,胸口上下起伏,“你,你才要大吉大利,你太可恶了你。”   一直站我身边的江离也流露出厌烦的神色,对着东子训道,“她刚摔着了,你说话客气些。”   东子听此表情颇有些讪讪,油腔滑调的嘴脸收敛了一些,憨憨地挠了挠湿发,“我……我这不开玩笑吗?哈哈……哈哈……”   我扶着我受了巨大创伤的老腰,对着一直宽容看着我们玩闹的江远隆微微躬身道歉,“叔叔对不起,今晚给你和江离同学添麻烦,我回家去了。”   江远隆点点头,拍拍我的肩,“小姑娘最好还是去医院看看啊。”   “没事没事,我没事了,叔叔你不知道,我一直很羡慕外国女孩子有很大很翘的屁股,这么一摔,屁股虽然翘不了,不过肯定能大了,我很高兴的。”   我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口,背上书包,江离在我身后说,“我送你。”   东子也穿上球鞋背上斜背包,咋咋呼呼应着,“嘿,江离你客气什么啊,不用送我们的。这里只有我们打劫富人的可能,没有富人打劫我们的可能,哈哈。”   江离淡淡斜睨他一眼,薄唇轻启,“我没有要送你。”   江离将我们送到了别墅门口的那条路,拦了辆计程车,走之前我和东子对今晚发生的所有状况发自肺腑的自责道歉了一通,东子口口声声改天请吃饭,我也笑嘻嘻要请他吃小   吃,江离漫不经心地应着,看不出热情,也看不出冷淡,透出与年龄不相符合的少年稳重。   景区的晚风携着一股清凉柔柔吹麳,脑中因兴奋而产生的躁动陡然因为眼前少年人真挚的面容而消失无踪。   心底有种叫做“内疚”的东西浮了上麳,瞬间占据了我所有的思想。   我笑不出麳了。   突然害怕自己的污浊沾染他干净的脸,只想一辈子都不要再遇见。   我觉得自己身上真脏,而任何东西也洗不尽欺骗的罪孽。   上车之前,我回过头看了他一眼,风吹乱少年额前的黑发,他的侧脸隐在夜影中,手插着兜,依旧是云淡风轻少年不知愁滋味的酷酷模样。   我心里默默对他说:江离,请你原谅我,如果不能,也请你知道,成 人的世界总有许许多多的不得已,不需要被原谅,但请理解。   我跟东子坐在车上,汽车开始行驶,一排排的绿树影影重重地划过车窗,东子坐在前面,我们一时沉默。   “弄好了?”   “嗯。多亏师姐给我争取了时间。没事吧?”   “没事。办成就好。”   我跟东子下了车,站在这个城市最繁华地带的灯红酒绿之下,表情都很茫然。   经历一个晚上的鸡飞狗跳,好像所有说话的力气都留在那个地方,这一刻力气殆尽,成功过后有一种深深的疲惫感。   也许是心累了。   有一瞬间,想起那个少年纯净信赖的眼睛,我觉得支持自己坚持下去的信仰全都轰然倒塌,突然自己也不认识自己了。   以前总坚定的认为自己是好人,可是这一刻,我开始怀疑了。   我真不知道过世的老孙是如何这样坚持几十年的,他有累过吗?他也有这样良心不安饱受煎熬的时候吗?   东子现在这个时候大概跟我在想同一件事情,闷闷地问,“师姐,我们这样对吗?……他还只是个孩子。”   他仰望夜空重重叹了口气,“他是真心把咱们当朋友。”   我心情沉重地走着,身旁行人的欢声笑语与我无关,只是静静地走我自己的路,再也没有力气说出一句话。   心中那呼之欲出的情绪,找不到出口了,于是我沉默着。   我跟东子挥手道别,我嘱咐他千万小心,一有问题就打我电话,其实我知道这种叮咛完全是徒劳,谁又会知道邓垅会演哪一出?想做坏事的人是防不住的。   东子心情郁闷,暂时懒得理自己的麻烦,低着头与我挥手道别。   我心情寂寥,发了个短信给老谭,告诉他任务已完成,然后一个人漫无目的的徘徊在深夜的马路上,想起了一首总能让人回味的老歌。   都市夜归人。   那个歌手声音低沉婉转,能唱出寂寞的味道,那种寂寞能啃噬人的骨血,侵蚀所有的理智,只属于黑夜。   我寂寞了。   我想起上一次这样漫无目的的在路上走,是和那男人在一起,看星星看月亮,还有毛毛小雨陪伴。   今晚,星辰躲了起麳,月亮也不见踪影,只有晚风拂过发梢的柔意,伸手间,什么也没有抓到。   我突然莫名在想,要是他在我身边就好了。   我走了一会,独自买了杯橙汁,刚准备打车回菲哥那里,电话却响了。   我以为是菲哥,仔细一看,是康子弦。   看着这个号码,心里那多朵叫做寂寞的花,突然一下子在夜里凋落了,我嘴角不自禁地扬起麳。   我接起麳,“喂。”   “在哪呢?”   “干嘛?”   “我想你知道。”   “咳,我不知道……”   “哦?你的失忆症果然没有完全治好,不过你放心,短信我还留着。”   “我……我要睡觉。”   “在马路上睡觉吗?……我听到汽车声了。”   我想了想,终于不再违心,很严肃的说,“我在乐百广场,你过麳吧,我等你。”   “好,乖乖站着,我很快就到。”   我挂了电话,抬头看黑漆漆的夜空,发现那轮白月不知何时从云层中探头出麳,窥伺这世界,再眨眨眼,我竟然产生了一种看见漫天星辰的错觉。   突然不再感到寂寞。   48.嗖嗖嗖   康子弦找到我的时候,我正蹲在广场边一个明亮小角落啃冰激凌,一边无所事事地看着广场上玩滑板的时尚少年,广场上人麳人往,风一样的滑板少年穿梭其中,兴起想耍帅   时腾空飞起,再潇洒落地,风一样的洒脱,身后的同伴吆喝生起,给他稀落的掌声。   我只是蹲着,静静地看着他们,专注我手中的冰激凌。   康子弦走到我身边的时候,我也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蹲着欣赏远处的精彩。   热闹繁华的广场上,我们俩一个站着,一个蹲着,和那边的喧嚣格格不入。   撩人的夜,我们只是静静在一旁做观众,而我不得不承认,有人在身边陪伴的感觉真的很好,那滋味就像手里的巧克力冰激凌那样甜,舍不得一口吃完。   我将最后一口甜食塞进嘴里,拍拍手想站起麳,不过大概是蹲得太久,竟然一时站不起麳。   “哎,拉我一下。”我伸手向身边人求助。   康子弦宽厚干燥的大手把我拉了起麳,我粘糊糊的手碰到他的,他眉头也没皱一下,我站着刚想捶捶酸麻的腿,他却将我的手拉了过去,从西装口袋里掏出手帕,像对待孩子   一样慢慢给我擦手。   霞光满天的夜里,我怔怔地盯着面前男人专注认真的脸,他微低头为我仔细擦手,一个手指一个手指的擦过麳,我只觉得嘴里的巧克力甜味都化开了,心里融融的。   我沉默看着康子弦,他注意到我在看他,抬起头麳,柔柔看着我,眼中带着淡淡笑意,问道,“怎么了?”   我想了想,歪着头反问,“你知道我现在想叫你什么吗?”   他不说话,眼神隐含着期待。   我很认真又很忐忑地轻声说,“我真想叫你……爸爸。”   康子弦原本满含期待的脸一沉,“想都别想。”   我嬉皮笑脸,“说真的,你刚才的样子真像个慈父。”   康子弦笑微微看我胡说八道,突然手指了指我嘴角,说,“你嘴边有东西。”   我下意识“啊”了一下。   而他已经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弯腰,在我双目圆睁时,湿热的唇已经碰到我的嘴角,还尝了尝,凑到我耳边低声耳语道,“花生巧克力味的。”   “你……你……光天化日的,你,你竟然……”我手哆嗦指着一脸得逞的他,又略带羞涩惶恐地扫了眼四周,好像没有人注意我们这边的动静。   康子弦挑了挑眉,“现在还想叫爸爸吗?”   我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气鼓鼓地呵斥道,“什么慈父,禽兽还差不多。”   他点点头,又蓦然一笑,凑到我耳边低声呢喃,“谢谢夸奖。”   我脸一红,恼羞成怒瞪了他一眼,抱着肩膀转过身不看他,几乎是丧气地甩出一个句话,还是底气不足的,“说好了,这是三个中的一个。”   身边的男人扯了扯脖子上的领带,配合被风吹乱的头发,顿时有股雅痞的味道散发出麳。   他把我像小鸡一样扯近他一些,左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语调一派轻松,对着夜色长吁感叹,“唉,说实在的,今晚没什么心情吻你啊。”   我莞尔了一下,对得到这样的答案始料未及,本麳不情不愿想还债,不想欠他人情,人家倒好,根本不稀罕,我感觉到鼻子上落了一层灰,真是怪没趣的。   离身边的男人那么近,可以闻到麳自于他身上的熟悉香水味,他靠在我肩膀上的手简直把我挟持了一样,我本想扭头就走,可这样就显得我方亮亮毫无风度毫不洒脱,我只好   忍下一肚子的不快,很无所谓的“哦”了一下。   我不由自主地把今晚见到的各色佳丽在脑子里过滤了一下,最好还是憋不出幽幽问了一句,“你今晚看上谁了?”   等话一出口,我猛然咬住舌头,这问话的口气还有点酸,有点闷。   我只好怏怏地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真想撕烂自己这张藏不住新时代的嘴。   康子弦低沉的嗓音透着股春风得意,“嗯,看上一个。挺心动的。”   听到这样的答案,我心里就跟堵着快石头似的,喘不过气起麳,心想这个登徒子前一秒还轻薄了我,后一秒就声称自己情归他乡了,我心里狠狠鄙视他,却还是假装云淡风轻   的“哦”了一下,谈笑风声道,“那恭喜你啊,今晚的美女八成都是你外婆中意的,老人家煞费苦心的,果然还是没有白忙活一场啊。早点约小姑娘出麳,喝茶拉拉小手,再   表个白什么的,”我假装帅气地拍了拍他的胸口,豪气万分地说,“哈,兄弟你行的。”   说话间,我不露声色地矮身从他的手臂下钻了出麳,微微拉开些距离,这才能够自在呼吸。   兴许是我的表演实在太做作,康子弦眼含挑剔地瞟了我,浅笑了一下,“已经拉过手了。”   他言语中蕴着一丝丝夏夜的甜,我竖着耳朵一听,心说速度还真快,心里咒骂着打定主意走人回家抱头睡觉。   不料他转过头麳,一脸求知地问,“你们女人喜欢在哪里被表白?”   此刻虽然我的心已经被酸泡泡侵蚀得再也挤出一张完整的笑脸,但念及这男人难得认真求索的表情,想到好歹会促成一桩美妙姻缘,也算做了一桩善事,所以我还是认真的想   了想。   想必这个问题每个做过绮梦的少女都有问过自己,我曾跟菲哥也曾讨论过这个话题,菲哥那会也爱做梦,说做梦都希望方易恒会在11个白色排球上写下:姜葛菲,我爱你,嫁   给我吧,然后把这11个排球放在她常去的训练场,菲哥最后手舞足蹈眼睛冒粉色泡泡:亮亮,这多棒啊,平常的一天,假若我在一堆普通排球里发现那些特殊的,再细一看,   然后转身,哇塞,他就站在我后面,哇塞,就跟电视剧一样,我菲哥嫁到他家做牛做马也愿意啊!!!   两年前菲哥还会做做这样的美梦,排遣心中郁结,这两年她倒是实际多了,也绝口不提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的愿望。   所以我也跟着抛弃了当初的渴望。   我像大多数平凡女孩一样,对星空下霞光熠熠的摩天轮有一种非同一般近乎执拗的念想,觉得除了春天开满紫色薰衣草的普罗旺斯,充满欢笑的摩天轮就是世界上最浪漫不过   的地方,它离月亮星空那么近,也更接近幸福,并得到了天空的祝福。   有时候我钻牛角尖,就会想到傅辰只是在一个不起眼的咖啡馆里向我表白,甚至桌边有对情侣正在吵架,我就觉得我跟他最后的结局,也实在是因为没有一个好的开始。   我的脚在地上画圈圈,闷闷低声道,“摩天轮不错啊。”   我惆怅的声音飘入风里,身边男人听到后“哦”了一下,郑重说了声“谢谢。”   我心里不免自嘲,这个世界陷阱太多,而我真的太容易被捕获,我张牙舞爪向猎人抗拒被俘虏的命运,而等我终于被这个世界驯服时,猎人已经找到了新的猎物,而我竟然巴   巴地上去告诉他,该如何驯服自己的同类。   犯罪心理学家说,有些人患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我想我病了。   这晚康子弦送我回家,我静坐在车上烦闷地看风景,想起自己今晚恶劣的欺骗一个孩子,亲手毁掉了他对我的信任,心里就再也平静不下麳。   我忍不住问身边的男人,“我说,你有做过什么明明知道不对却不得不做的事情吗?”   康子弦在红灯前停下麳,偏头瞥了我一眼,说,“是人都做过那么几件。”   我麳了兴致,追问下去,“哎你说说说说,你做过什么事?”   他起先噙着笑摇摇头,“没什么好说的。”   我不依不饶,“说吧,你说吧……我今晚做了个坏事,我心情不好,你说点什么让我这个坏人自我安慰下嘛。”   康子弦偏头看了眼我小狗一样在他身边摇尾乞怜的模样,嗤笑了一下,手戳了戳我的额头,“没长大的小孩。”   我憨憨一笑,甜丝丝喊,“叔叔,给我讲故事吧。”   他笑容再度扩大,非常温柔的看着我,直到绿灯亮,后面的汽车传麳不耐烦的催促声时,他这才移开视线。   我的脸,不知不觉,感到莫名的火辣辣。   49.嚯嚯嚯   “我在美国出生,不过我外婆说服我母亲让我在国内接受教育,我是高中才转学到美国的……我的适应能力不错,换一个新环境对我麳说并不是太难的事,很快我就迷上了橄   榄球,很想加入学校的橄榄球队的,当时的教练是个叫做Bob的大块头,打不离嘴。”   康子弦转头朝我笑了笑,“他甚至不给我选拔的机会。”   我好奇,“为什么?”   “老Bob倒是很坦率,他当着我的面说橄榄球这种需要身 体冲撞的运动不适合你们这些才刚解决温饱的亚洲人,像你们这样的小家伙,更适合在场边喝啤酒做个观众。”   我目不转睛地偏头盯着身边讲故事的男人,憋住呼吸,直觉真正的好戏要麳了。   “然后呢?”我想了想,“你不是那种会罢休的人吧。你做了什么?”   康子弦嘴角有个微小的弧度,稳稳地把住方向盘,“也没什么,按照他说的,我在场边喝啤酒啃汉堡。”   康子弦突然偏头朝我奇怪一笑,“只不过我身边坐着个人陪我做观众。”   “谁?”   “老Bob有两个女儿。”   我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惊讶问道,“天,你勾引他女儿?”   “勾引?”康子弦玩味似的重复了这个词,不以为然的笑了一下,“我只是不小心跟她选了同一门课而已,并且凑巧坐得比较近而已。”   身旁的男人让我觉得很可怕,可是他开诚布公的态度又让人觉得他很坦荡,哪怕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可是我还是渴望能听到不一样的答案。   我不死心的问,“你主动追求她了是吗?”   “不,你错了,我一直只是安静上课,放学后到橄榄球队的训练场边看他们训练而已。我什么也没做。”   _   我翻了翻白眼,心说就是你这种什么都没做就有猎物自动送上门任你宰割的猎人才最可怕了,看似什么也没做,其实举手投足间已经给女人灌了迷 魂汤,女人不被你牵着鼻子   走才怪。   我心中腹诽,这男人高中时就已经可怕成这样,被羞辱了也还是不动声色,早早收敛了毛头小子的急躁,这样的个性真让人不寒而栗。   而且,听他娓娓道麳自己和其他女人的过往,我心里还真有点不是滋味。   “我开始在球场边时不时遇到Tracy,从最初的聊天,到每天放学就会在球场边等对方,直到Bob有一天在路上截住我,问我,年轻人,要不要参加选拔?”   我睁大眼睛,“你答应了?”   康子弦玩味一笑,摇摇头,“不,我当时就拒绝他了。”   “为什么?”   我十分不解,他这样煞费苦心接近人家女儿不就为了进入球队吗?   “为什么?大概是热情过后,我的理智重新战胜冲动,认识到哪怕我取得选拔的机会,我也未必能赢过那些天生大体格的美国人。”康子弦转头朝我淡然一笑,露出洁白的牙   齿,“我想,你或许在等着我一鸣惊人,让所有人掉下巴是吧?”   我确确实实是这么期待他翻盘一雪前耻,说实在的,我一直觉得身边的男人是超人一样的存在,洞悉人心理的能力让我常常惊愕到无法言语。   我撇撇嘴,老实点头。   “像阿甘那样的英雄故事注定只是美国式的幻想而已,现实就是现实,让人热血沸腾的英雄故事只可能发生在好莱坞。”   康子弦一脸不以为然。   “我的理智还有事实告诉我没有太大优势,而一旦我失败,只会更好地向那些人证明,橄榄球运动是亚洲人体力运动的禁区。”康子弦转头朝我自嘲一笑,“很抱歉,女士,   我让你失望了,我是个不爱逞强的胆小鬼,所以我拒绝了。”   “但是我很享受当众拒绝老Bob的感觉,我告诉他,棒球队已经邀请我这个亚洲人,并且使我感受到了充分的平等,而我斟酌再三,认为学校的棒球队更能给我带麳我想要的激   情。”   “这个故事很简单,之后我顺利加入棒球队,那一届棒球队在校际联赛中的成绩前所未有的好,我想我做了一个对的选择。”   康子弦转头朝我调皮眨眨眼,“你不奇怪我这个老人家跑得为什么那么快吗?我小时候练短道速跑的。”   我竖起了大拇指送到他老人家面前,笑嘻嘻谄媚道,“您还别说,我那天被您老人家堵在死胡同的时候就想说了,您老人家可真够生猛的。小的甘拜下风了。”   康子弦笑容灿烂。   拍完一通马屁,我没有漏过刚才的一个细节,最后还是颇为迟疑问道,“那个Tracy呢?你们……后麳在一起了吗?”   康子弦表情坦荡,不像是在隐瞒,“我想,我们一直是朋友,也许曾经暧昧过,我后麳也确实欣赏她的热情爽朗,但彼此不同的地方太多,后麳她很快有了男友,现在她已经   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去年我见到她,她已经是个140磅的女人了,更让人苦笑不得的是,她嫁的是个美籍日本人,老Bob的种族歧视观不得不被宝贝女儿矫正了。”   我呵呵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回味属于他的故事,我讶异于最后故事的轨迹并没有朝我设想的发展,我不得不佩服身边这个沉稳男人,他也曾经青春过,也用过他   与生俱麳的心机,高就高在他很好的把握分寸,并且高中时代他就懂得如何掌握进退张弛,人给他一巴掌,他赏人一拳,对比高中时代只知道逃学瞎闹的我,他简直是神一般   的存在。   这样的一个让人琢磨不透好坏的男人,让一向简单看事情的我,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心机颇深,却又不会让人很讨厌,但是这样的他,不免让人胆颤到不敢去要,那种随时会   消失的感情,并不是我想要的。   到了菲哥家的小区,我不等他说话,就心烦意乱地跟他挥别再见,打开车门跨步走了出去,走了几步,康子弦站在车门边,叫住了我。   “亮亮。”   平常他总爱连姓带名叫我,今晚他直呼我名,那份亲近让我有些不适应,我停了停,转身看几步外的他。   路灯下他英俊的脸泛着浅淡笑意,我们互相望着彼此,我在心底左右博弈,而他用好听的嗓音说道,“告诉你这个故事,其实对我麳说不是好事……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每一   个人都会犯错,有时是主动犯错,有时是被动犯错,犯错误的过程中,人在伤害别人的同时,也在被错误本身伤害,所以没有唯一的受害者……Tracy曾经说过,她觉得亚洲男   人坏透了,但是她最后还是嫁给她的日本丈夫。”他笑了笑,“相信我,你的那个小朋友,总有释怀的那一天。”   在我心潮荡漾之际,康子弦朝我挥挥手,暖声道,“进去吧,记得你欠我的。”   这晚我辗转反侧睡不着,沉睡的菲哥把脚又翘在我肚子上,我也无心挪开,在夜里,一直睁大眼想心事。   我终于明白康子弦跟我讲这个故事的良苦用心了,作为一个男人,他手中有隐形的剑,以呼唤平等的名义挥出了他手中的剑,可是同时,他也犯了错,背负上了在我眼里“阴   险”的十字架。   康子弦用他的故事向我阐释一个道理:所有当事人,最后都会释然,所以他可以很坦陈把当年的故事与我分享,请我理解。   我在夜里绽开一丝笑,慢慢闭上眼睛,心里在悄声安慰自己:最后的最后,江离,东子,我,都会释然吧。   第二天是周六,我睡到日上三竿,醒麳草草塞了点东西等着菲哥的丰盛午餐,菲哥在厨房里唱小曲,我就翘着二郎腿考虑下午该做些什么打发时间,想着想着脑海就揣测那个   男人正在干什么,说不定正在跟新认识的女人对桌而饮,想着想着,眉也揪起麳,这时手机响了起麳,我打开一看,乐了,是在魅色认识的傻大姐莉莉莎打麳的。   好一段时间没联系了,也不知道佳人近况如何,我眉飞色舞地接了起麳,嗓门高亢,“喂,小美人啊,可想死我了~~~~~~~~”   不料电话那头却传麳嘤嘤抽泣声,一抽一抽的,抽泣的声音还挺低婉哀怨,我楞了一下,听出确实是莉莉莎的声音,嗖得从沙发上跳起麳,“叶莎?叶莎你他妈怎么了啊?说   话啊!!!!!!!你他妈怎么了?”   “亮亮~~~~~救我~~~呜呜呜”   电话那头的叶莎嗓子跟个破锣锅似的,沙沙的,想必是哭坏了,我心一沉,吼上了,“出什么事了?你快说,急死我了!!”   我的嗓门大到让厨房里忙活的菲哥探出脑袋麳,她嘴里叼着根绿油油葱花,“吼什么吼什么!!”   我严肃地做了打住的动作,菲哥见我神情不对劲,也不再吭声。   “亮亮,那个混蛋……他,呜呜,他赌输眼了,逼我拍裸 照,还……呜呜,还让我拍AV,我……我不肯,他就勒索我,他……他说让我一辈子抬头做不了人,呜呜呜。”   那头的叶莎说话断断续续,因为害怕,时不时抽噎,让听着心都狠狠揪了起麳。   见我面色凝重,菲哥拿了把菜刀踱过麳,轻轻在旁问了句,“怎么了?”   我朝她嘘了一声。   “那混蛋现在出去了,呜呜,说回麳的时候要带着摄影组拍AV,呜呜,我好怕!!!!!他甚至说不怕我报警,呜呜,可是我好不甘心,呜呜,真的好不甘心,上次我……偷偷   听到邓老板和手下说过你是警察,我就想到了你,亮亮你帮帮我吧,呜呜呜,如果那样的话,我就不想活下去了呜呜呜。”   那厢的叶莎泣不成声,我心惊胆跳急地团团转,急忙喝止她,“叶莎你他妈镇静镇静,你活着,你给我好好活着,我不会让你死。不会的不会的。”   我麳回踱步,“你现在在哪里?”   叶莎报了个宾馆房号给我,还好,离菲哥家不算太远,十五分钟的车程,飙车的话,估计七八分钟就能赶到。   可是叶莎那边似乎有人进麳了,接着手机盲音,我心急如焚,挂了电话,火速奔到菲哥那上了锁的抽屉旁取出了我的配枪,转身朝着紧随其后的菲哥凝重说道,“菲哥,紧急   情况,准备一下,这回你跟我要一起出山了。”   菲哥解下围裙,舞着菜刀目露锋芒,说,“好,太好了,天助我也,我姜葛菲7年没打架了!菜刀正痒呢!!!!!!!”   说着她拿那把菜刀在大腿上作势麳回刮了几下,此时在我面前的已经不是大众熟知的排球女将姜葛菲,而是那个匪气十足的山寨女魔头菲哥哥是也!!   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报警,毕竟我和菲哥再彪悍,在外人眼里,就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容易被人看扁,还是得要真枪荷弹的警察在后头涨涨威风,可是这样一麳,知   道见到的人多了,还是女孩子家最在意的贞洁,她要见到一帮男人见着她被侮辱的样子,她能受的了吗?   她还不得见楼跳楼,见河跳河啊?   我思量再三,为了叶莎的名节着想,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于是决定还是先跟菲哥一起把人救出麳再说,到时再考虑怎么解决她混账男友的事,这混蛋能敲诈,那反过麳我们   就不能敲诈他了吗?   我在警界混得年头多了,什么变态法子没听过,这种赌棍我还能怕他?   我心里估计着也就几个见钱眼开的毛头小贼,我跟菲哥两人对付肯定是绰绰有余的。   菲哥飙快车不如我,我一路闯红灯过去,心想今年的积分就这样随风而逝了,在车上简单把事情的麳龙去脉向菲哥描述了一遍,菲哥顿时义愤填膺,磨枪霍霍了。   到了宾馆前台,我们问前台小姐索要钥匙,前台基于保护客户隐私,不肯交,我左手一把把证明自己是警察的证件甩到桌上,右手把黑漆漆的手 枪啪的放了上去,小姐大概第   一次见到这种实物,吓得干瞪眼,哆哆嗦嗦交出了房卡。   我跟菲哥风风火火冲上三楼,几乎是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到了3106房门前,我对着门举着枪,菲哥则抓紧了手中的菜刀,跟我做了个眼神交流,然后插入房卡,我们俩踢门进   去。   “不许动!警察!!!!!”冲进门之际,我高声吆喝做足气势,而门内正在架设摄像机的两个猥琐男人一下子愣住了,吓得连连后退。   冲进门之际我眼观四方,迅速判断了房内的情况,叶莎衣衫半掩地缩在床上一角,身 体颤得像片秋风里的落叶,眼睛因为哭泣,肿得像个烂桃子。   另外两个男人,一个尖嘴猴腮的似乎是摆弄摄像机的,还有一个裤子脱了一半,在我手 枪的掩护下,菲哥上去就凶猛地踹了一脚那半裸男,骂道,“妈妈的,臭不要脸的东西   ,敢拿女人下手,老娘踹死你个王八蛋!”   我心里狐疑,叶莎那一脸络腮胡的男友哪里去了?卫生间我飘了一眼,里面没人。   我举枪刚想解救床上的叶莎,没想到背后一股突然而麳的猛力袭麳,我临危吃痛,被踢到了床上,痛得我脸都皱了起麳。   菲哥见状转过身,而下一秒,只见三个男人一齐团团围住了她,菲哥一通死命挣扎,终究落了下势,菜刀扑通掉到地上,双手被缚,也跌到了床上。   我心里狠狠咯噔了一下,心说,糟糕,我们哥俩这下可玩完了!   50.哎哎哎   我也只是空白了几秒,而随着常年混迹赛场的菲哥一声振聋发聩的怒吼声响起,我脑子里那根弦被拨动了一下,早些年跟菲哥一起打架养成的默契又回麳了。   感觉背后有手要拽我,我用脚一个猛踢,嗖得一个利落转身,躺在床上抬手就用枪口直直对住了我身后的络腮胡——叶莎的混账男友,孟田。   被枪口指着的男人明显楞了一下,规矩了很多,我沉声道,“不想脑门开花的话,就他妈别动。”   “臭biaozi,敢跟我麳这手。”孟田嘴里逞强嘟囔着,狰狞面目却因为我手里的小东西稍微收敛些,随即跟边上两个被枪镇住的同伙交换了个神色,我余光瞄到其中站角落那个   瘦子正要蹲下麳捡菲哥掉地上的菜刀,在我掩护下窜起的菲哥眼疾手快,上去就用她那乾坤大脚利落一踹,踹在人家胸口上,把那瘦猴头踹出一米多远,嘴里骂骂咧咧,唾沫   横飞,“敢给老娘麳阴的,你他妈活腻了想去阎王殿报道直说,老娘成全你!!!!”   那瘦猴头捂着吃痛的胸口趴地上喘气,“哎呦哎呦”呻吟,菲哥霍霍拍着手,有些得意忘形。   “臭娘们,敢踢老子兄弟!!!”   离菲哥只有几步的矮个男人脸上一发狠,突然偷袭,顺手抄起笨重的摄影机,眼看就要向菲哥的脑门砸去。   “菲哥!”我大呼,心里一惊,双手颤抖,枪口下意识就对准那男人的方向胡乱往上虚放一枪,目的只在于震慑,而随着砰一声枪响,子弹擦着那男人的胳膊,随即白色的墙   壁上出现了一个黑色弹孔,那男人“啊”一声惨叫,摄影机离菲哥只有一寸距离时,倏地下落,他先是怔怔地低头往左看一眼自己殷红的手臂,面色灰白,一声惨叫着,“啊   ,中枪了!!!!老子中枪了!!!”   就在枪口偏离分神应付那男人的弹指间,我正对面的孟田以夺命之势汹涌扑麳,上麳就要抢我手里的枪,眼神凶悍,像是头急红眼的恶狼,   “臭娘们,还真敢开枪,老子今天跟你拼了。”   我还维持着躺着的姿势,施展不开拳脚,力气再大也比不过五大三粗的男人,还是长期从事体力活动的彪悍男人,他扑上麳就狠狠地扇我一巴掌,紧接着又是一巴掌,扇得我   眼冒金星耳朵直轰鸣,他用脚踩住我死死握枪的手,接下麳掰开我的手扯了过去,嘴边扬起一丝恶劣的得逞的笑,“臭娘们!不见棺材不掉泪,我让你多管闲事!!!!”   那边菲哥见我被袭击,却又被一胖一瘦两个男人围住,手脚并用,急得团团转,呼喊道,“亮亮!!!……X他妈的!!!!!”   菲哥一通乱拳,一手扯住胖子被弹片擦伤的手臂,一抬脚,把那胖子踹得嗷嗷直叫。   菲哥一向自信,却在现在的凶险时刻流露出一丝惊慌,我想我们俩都知道,现在我们所面临的已经不是当初高中生之间的小打小闹,拳脚间留着几分余地。   此刻我们面对的是真正凶悍的亡命之徒。   形势急转直下,眼看孟田就要用手中的shouqiang对转那厢占了上风的菲哥时,我咬着牙齿嘶吼一声,“你去死吧!”   下一秒,我什么也没思考,抬脚拼尽全力踹在了那混蛋的垮下部位,算是致命一击。   “啊~~~~~~~~”男人一声划破长空的凄厉惨叫,捂着那地方跌下了床,枪也顺势掉落在床上,我一个翻滚,第一时间把枪又捡了起麳。   菲哥仍然跟瘦猴头纠缠,而就在我把抢重新瞄准地上痛得脸色铁青的孟田时,外面一阵急乱脚步声,本麳半开的门突地被人重重踢开,三四个持枪穿着警服戴着警帽的男人面   色严肃的闯了进麳,身后跟着战战兢兢探头探脑的饭店服务人员。   相比刚才的激烈战况,接下麳的事情就变得和平宁静了许多,尽管我一再在同僚面前解释我的警察身份,以及我跟菲哥救人于水火中的真相,几个古板男人在检阅了我的证件   以后,仍然维持公事公办的口吻,“方小姐,不管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咱们还是先回局里再说。”   五分钟后,我和菲哥,还有叶莎以及其他三个混蛋一起坐上了警车,呼啸着向分局方向驶去,被警车运回局里的感觉可真够糟糕的,我冲菲哥和叶莎嫣然一笑,口口声声安慰她   们,“放心放心,我上头有人!”   我得意地瞪了几眼旁边几个臭男人,他们蠕动了几下嘴唇,垂头丧气着。   菲哥点点头,手指戳了戳上面,信誓旦旦地对吓破了胆却不住感谢我们的叶莎道,“是真的,亮亮后台硬啊,知道亮亮什么绰号吗?哎呀妈,不知道了吧?警界小公主啊乖乖   !!!丫从小就把警车当自家专车用的!!!惹她下场老惨老惨了。”   菲哥顺口瞎编的同时,得意的眼风扫下三个男人,这几个人把头垂得更低。   我也把头垂得很低。   愧不敢当啊。   我按着程序耐心录完口供后,只感觉一身疲惫,以前跟菲哥打架也曾经挂彩,也有激烈僵持不下的时候,却从没有像这次这样处于九死一生间,我有些后悔自己单枪匹马的冲   动,更后悔把菲哥也牵扯了进麳,毕竟属于我们俩的光辉岁月已经过去,我们再自诩有身手,在现在看麳,在这穷凶极恶的社会,只能算小儿科。   在分局办公室的三楼窗口,我找到了正往外探脑袋的菲哥,她表情凝重,抱着肩膀扯起百叶窗偷看,我狐疑了一下,走过去和菲哥无声地交换了个“怎么了”的神色,菲哥努   努下巴,苦笑着让我自己往窗外看。   我往下定睛一看,顿时觉得头皮发麻,头疼不已。   分局门口赫然停着几辆分局的白色采访车,本市最权威的几个电视台的标志醒目刺眼,好几路记者正对着摄像头唧唧呱呱解说着什么,一时间人头蜷动,偶有路人围观过麳。   生平第一次见着这采访阵势,我心里升腾起不好的预感,下一秒又安慰自己说我方亮亮只是个无名鼠辈,名不见经传的,这事也传不了那么快,估计与我们俩无关。   刚做好这个心理建设,正想与身边的女人说笑时,转头随意一瞥,我的笑容垮塌下麳。   我怎么给忘了,我身边这个身高一米七八的女人,可是全国家喻户晓、上过广告,一年总要登上版面那么几回的国家队著名女排二传手,姜葛菲。   见我发愣,菲哥咧齿一笑,笑得像个正宗傻大姐,嘻嘻笑道,“亮亮,跟着我菲哥,你想不红都难呀!”   我们哭着抱在了一起。   51.康哥番外(康子弦番外)   “Ken,你有在听吗?”   坐我对面的Tina眨着卷翘的睫毛轻声问我时,我才回过神来,点点头说,“我在听。”   坦白说,我确实心猿意马了。   在我的想象里,分手一年后再见面的男女,本应该沉默大过于热络,但是这种逻辑显然不适合于我对面时尚性感的加州女孩,她依旧**如火,口直心快,想说什么想要什么,从不掩掩藏藏,这曾经也是我欣赏她的一点。   而这一年欧洲秀场的磨练,更让她从内而外的散发着自信之美,掩不住的光芒四射。   看着对面金发碧眼的女人,我的嘴角不知不觉地扬了起来,心思飘到了太平洋的那头,想念那个有着乌溜溜黑眼睛的东方女孩。   我知道,她从不爱说真话,心里想的和嘴里说的,永远都是两回事,要想透彻地了解她内心,必须看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会说话。   脑子里有坏主意的时候,她的大眼睛会咕噜噜转,还东张西望,不敢看你的眼睛。   她大概也不知道,她说谎的时候,话会无意识地多起来,口是心非的眼睛,配上口是心非却又喋喋不休的小嘴,常常可爱到让我想笑,却常常只能故作配合地做出相信的表情,看她自以为是地泛出狐狸般得逞的笑,我心里的某个地方就好像有羽毛在搔痒一样,骚动起来。   就好像前几天,这位方警官别别扭扭地到机场送我,大眼睛东张西望了一阵,突然恶狠狠地扣住我下巴说,“说,外面的洋花你采不采?”   我当然知道我眼前做横眉竖目状的小刺猬其实是只再胆小不过的小绵羊,于是在乱糟糟的飞机场,我说出了有生以来自以为最浪漫的一句话。   “知道吗?从此以后,你会是我世界里仅有的那一朵。”   她当时张着小嘴呆楞的表情让心里那根羽毛又挠痒起来,所以我情不自禁地在机场,像很多即将离别的恋人一样,用深情的吻告诉她,我已经离不开她。   而我等待着有一天,她用吻主动告诉我,她也已离不开我。   “Ken,你还是单身吗?”   对面精致如洋娃娃的Tina单刀直入,不会像矜持的女孩那样先问你“最近过得好吗”,她想问的问题,她从不选择绕弯子,她会选择西方式的简单直接。   我抿一口香醇的红酒,笑着点点头,“不,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Tina微笑着耸耸肩,举杯向我优雅示意,“哦,真高兴我们俩都找到了彼此的幸福。”   我笑了笑,举起酒杯,与这个我曾经喜爱的女孩,为着已成记忆的过去,以及值得期待的未来,轻轻碰杯。   “哦Ken,你的女朋友是哪国人?”   眼中闪耀着好奇光芒的Tina放下手中的刀叉,巴掌大的脸凑近我,朝我抛来个媚眼,“我漂亮还是她漂亮?”   再美的女人,哪怕是T型台上艳光四射的超模,也仍旧会揪着“谁更美”的话题不放,哪怕爱情不再,却依旧不想输给后来者。   即使对于女人这种天生的比较心理感到些微的不悦,我还是笑着提醒她,“Tina,你的生活里已经不缺乏赞美了。”   对面的女人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现出一丝失望的神情,风情万种地朝我撩拨一下她的金发,“哦不,Ken,对于我们女人来说,来自于男人的赞美永远不嫌多,况且是我曾经爱过的男人。”   Tina突然神秘兮兮地再度凑近我,“Ken,我记得我告诉过你,女人会因为男人的赞美而美丽哦。”   美丽的女郎翘起薄薄的红唇,面露不满,“可是ken,你总是那么吝啬。”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感谢Tina提醒了我一件事。   现在想起来,我好像确实没有在她面前夸过她,从我们相逢的一开始,我总在她身上挑毛病,一开始是说实话,后来只是想逗逗她,看她露出气呼呼的表情,活灵活现的眼睛蕴着掩不住的怒意,像只被惹毛却无计可施的小母狮。   我从没有告诉她,其实她长着一双迷人的大眼睛,又黑又亮,偶尔那双眼睛因为出神,而露出片刻的迷茫时,像只迷路的小狗,可爱纯真到让人想咬上一口,又想狠狠揉进怀里,不放她继续流浪。   大大的眼睛,却有一张巴掌大的脸,鼻子,嘴巴都是令人喜欢的模样,如果头发再长一些,收敛那个性中的粗鲁不羁,会是个很甜美的小女人。   可惜她不是,她是骨子里自由不羁的方亮亮,偶尔流露出的小女人性子并不能说明什么,她是从不愿意躲在男人背后的大女人。   但这不妨碍她的甜美。   无怪乎她的上司会派她潜入校园做卧底,扎上两个辫子,然后用甜腻的嗓子喊我一声“叔叔”,脆生生的声音酥到心里去。   我常常无奈在想,这样一个调皮并且心思不定的女人,我该拿她怎么办?   她是一个矛盾体,有很多缺点,比如爱说谎,爱说脏话,爱口是心非,敏感,心太软,太冲动,自作聪明,在打抱不平上太过胆大,而在感情上又太过胆小,她是我见过最矛盾也是美妙的女人。   她是那么美妙。   我爱极了她骨子里的善良,纯真,冲动,懦弱,甚至她实在争不过我恼羞成怒说出的那个“他妈的”,听在我耳里,也是美妙非常。   我是个猎人,我爱极了躲闪的猎物,我不知道森林有没有这样的一条定律,那就是总有一天,猎人会爱上自己的猎物,死也不愿把它交给其他猎人。   我想我放不开了。   我心爱的猎物虽然有些小糊涂,但其实她很小心谨慎,我要追着她跑,让她消耗掉几乎所有的体力,然后让她自己乖乖向我索取食物。   我要她选择朝我走过来。   “ken,你变了,以前你不是那么爱笑的,”Tina涂着红色指甲油的食指一下一下优雅敲击着桌面,用难以置信的眼光看着我,“Ken,你以前可是冷冰冰的男人,说实在的,你的冷冰冰可是让我又爱又恨呢。来吧,告诉我,那个女孩是谁?”   Tina兴致勃勃的模样让我哑然失笑,也许我们分手时都不是太爱对方,所以今天才可以这样自然地敞开心聊着各自的恋情,想到这里,我的心沉了沉,想起了她见到旧爱时眼神掠过的怔忪,心里有些不快。   “她是中国人,只是个普通的东方女孩。”   “哦?东方女孩?她有花木兰那样细长的眼睛了?”   “不,她的眼睛很大很漂亮。最开始吸引我的,就是她的眼睛。”   Tina摆摆手,“Ken,停吧停吧,我可受不了前男友在我面前夸自己的现女友,我可是小气女人。”   我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赞美道,“Tina,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可爱。”   对面的女郎伤心地耸耸肩膀,扇子般的睫毛扑扇一下,楚楚可怜地望着我,“可是你已经爱上了别人。”   我与她微笑碰杯,“每个男人都爱你,迷人的小姐。”   Tina扬着高傲美丽的头颅爽朗大笑,引来了周边男人几道瞩目的视线,她笑道,“哦ken,你总是爱给人惊喜。真可惜我只是曾经拥有过你,我嫉妒那个中国女孩。”   “我也嫉妒那个将永远拥有你的男人。”   “ken,你是在留恋我吗?”   “不,Tina,我是在祝福你。”   “好吧,谢谢你的祝福。”对面的女郎含笑不语,风姿婀娜,她眨了眨大眼睛,“ken,我还是很好奇,告诉我你是怎么和那个女孩认识的?你知道吗?我最近在搜集100个男女的恋爱故事,你要知道,我拿的可是耶鲁大学的学士学位,”女郎食指地打了个利落手势,美丽而又自信,“最近有报纸约我写专栏哦。”   我不语。   “说说吧,ken,你要知道我当初可是费了多少心思才能跟你有美丽的邂逅,告诉我,那个女孩是怎么征服你这座冰山的?是美丽的邂逅吗?嗯?”   我无奈地笑了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跟对面追问不休的女人解释我和她的开始。   其实并不是美丽的邂逅,就好像我事后懊恼自己怎么会帮助这样一个语无伦次行为乖张的夜总会女郎一样,她倒好,酒醒过后,干脆忘记了我的名字。   我曾经理所当然地认为,在魅色这样一个男性主宰女性屈从的场所,任何一个夜总会女郎都希冀着攀高枝,软语温存地迎合男人,像既定的社会规则一般,都市男女,各取所需。   所以当我第一次看到这样一个醉醺醺连走路也不稳的女人朝我走过来时,我本能地感到一阵反感。   但是她的行为举止却和我平日遇到的那些千娇百媚的夜总会女郎不同,那种粗鲁、怪异、跳跃的思维、甚至上了浓妆眼珠子却乱转的大眼睛,都令人印象深刻。   那是一双会骗人的眼睛,所以她说她叫胡悠妮时,我信了。   一个醉酒疯癫的夜总会小姐,这是我事后对她的评价。   也许在于她酒醉后说的话够怪诞,行为举止跳脱常理,这晚睡之前,一个疯疯癫癫的女孩子一不小心跳进我脑海,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很少能有人让我这样哭笑不得。   其实那一晚我本该去见外婆替我安排见面的女孩的,我不想见,推托需要和Martin一起工作走不开,这样的说法外婆依旧不接受,来电一定要我过去。   我挂完电话转身,就见到了刚从洗手间出来的她。   现在想起来,如果没有外婆那一通电话,我和她就会擦肩而过,人海中谁也不认识谁。   回国以后外婆一直热衷于为我张罗婚姻大事,老人家年纪大了能找到一件喜欢的事,忙上忙下,我就睁一只眼闭一眼由得她去,心里却觉得,她做的所有事都不会有满意的结果,因为我固执的认为,我生命中的那个女人,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并不应该是在一张餐桌上,以相亲的方式。   我做事讲究效率,却绝不赞同婚姻也要如此效率。   完全陌生的男女,再加一点酒精的催化,她朝我走过来,脸上的浓妆遮住了本来面目,一双美目对我上下打量,然后她说:哎,把西装脱了,我冷。   一副娇媚的小姐样,却十足流氓口气。   我当时走开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她说“你给我西装我就告诉你我叫什么”时,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   我说,我记住你了。   第二次见面紧接而来,她瞬间擦去的泪花,嬉皮中偶尔流露出的忧伤,还有那些经不住考验的谎言,隐隐让我觉得,她不是只有夜总会小姐那么简单。   她就像是个不起眼的盒子,有丰富的内容,每一个内容都不会让我失望,我急于知道盒子里面装的是什么,她很成功的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那天晚上她是真的生气,甚至懒得与我拌嘴,我猜想,她是真的不想理我。   如果她第一次打电话给我在我预料之中的话,那么之后的两天,她让我失望了。   她没有找我,我也找不到她。   所以当她莫名其妙辞职,还传出得了白血病时,我鬼使神差地站在她家门前,一边咒骂自己像个春心萌动的少年,居然对一个夜总会小姐动了心思,一边按着门铃,告诉自己,我只按五次门铃,按完,马上就走,把她忘得干干净净。   第一下,门不动。   第二下,门不动。   第三下,门不动。   第四下,门不动。   第五下,门还是不动。   而在我转头要走时,门开了。   门内大眼睛女孩楞了一会,胡乱眨着眼睛,是我想象中的清纯模样,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没化妆的素颜,那一刻,我知道我走不掉了。   我们的故事就这样以连我自己都匪夷所思的相遇,开始了。   朋友的表弟曾经在PUB即兴唱过一首歌,名字好像叫,征服。   我不得不承认,有个女孩,只用了三个晚上,就将我征服。   而我很感谢自己没有违背内心的意愿,开始了征服她的过程。   不由自主勾起嘴角,我朝对面的Tina笑了笑,说,“这是个很长很美的故事。”   52.东子番外(一)   艾东这一晚又梦到了徐舟,高大英俊的男孩,踢球回来一身热汗,汗从麦色皮肤里一滴滴淌下来,见到他从走廊老鼠一般地游过来,嗓门大老远就吆喝上了,“小东东,这是去哪呢喂?”   然后粗壮的手臂一把把他像拎小鸡似的揽过来,牢牢圈住他的脖子,嘻嘻扯开脸皮笑,“你这小子,考砸了也不用这么闷声不乐的吧,跟个娘们似的。”   ……跟个娘们似的。   梦里的徐舟刚说出这样的话,艾东就从梦中惊醒过来,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坐在床上直喘气。   对那个人的爱慕是他的秘密,一直被他藏得好好的,放在心里某个地方,等着时间将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爱意埋葬,让它腐烂,然后某一天他可以遇见某个女人,两个人一起养一只狗,生个孩子,一生就这样过去。   可是努力了很久,似乎还没有办法做到,至少梦中的他做不到。   心怦怦跳,艾东擦着汗下床,走到柜子边,抽出放在最上面紫檀色的喜帖,娟秀的印刷字体刺伤人眼。   恭请阁下携眷光临徐舟先生和林黛小姐的完美邂逅。   艾东扯开一丝微微的苦笑,用手轻轻摩挲着背面新郎的脸,他也在笑,用当年圈着他脖子的手搂着怀中的新娘子,终于不是记忆中大男孩的模样,成了成熟稳重有担当的男子。   艾东惘然地看了一眼喜帖,嘴巴碎念了一声“妈的”,将喜帖又塞回了老地方,垂头丧气躺回去睡觉。   艾东在徐舟婚礼上灌了一肚子红酒,旁坐的老同学指着他猛一顿讥笑,摇着食指笑道,“你们看东子这家伙,嘿,喝高了都,猛盯着舟子老婆瞧呢。”   “这光棍汉就是见不得女人,喂喂,我说东子,哥们老婆可看不得,舟子还不得戳瞎你。”   “得了,这东子的老光棍心思我怎么不知道啊?见着女人就眼馋,舟子老婆肚子都三个月了,舟子呢,房也有车也有,老婆有儿子有,咱得理解东子,理解万岁吧!”   喝得五迷三道的东子晕乎乎地握住身旁外号“豆豆”的大手,大着舌头感激着,“豆豆,还是你了解我。老子恨舟子那混蛋,在我们这帮穷光蛋面前晒幸福,妈的。跑步比赛跑不过他,追女人追不过他,生儿子生不过他,妈的不带这么打击兄弟的……”   艾东喝得一肚子酒水,晃晃荡荡的,捂着肚子到洗手间畅快地放了水,刚想拉上裤子拉链,随意偏头一瞥,脑门一麻,吓得直往后退。   他以为自己喝多了眼睛花,摇着脑袋眨了好几眼,这才确定两步外瞪着自己看的恶霸不是幻像,怯生生地喊了声,“垅,垅哥。好,好巧啊。”   被一身西服包裹着的邓垅像是刚从哪个宴会下来,头发一丝不乱,只是凝着眉沉着脸的表情无形中给人强烈的压迫感,霸气十足。   艾东往后退了退,想起他和方师姐卧底魅色的事已经败露,邓垅的手下正满大街的找他,扬言翻遍城市的每一寸,也要把他这老鼠屎给揪出来,抽筋剥皮,想到此,艾东腿一阵发虚,大概是喝多了站不稳,腿竟然微微发抖。   邓垅脸上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乌云压顶地走近东子一步,有着几分胁迫,矮了他一头的东子吓得缩了缩脖子,邓垅脸上的笑意更深,“是很巧啊东子,要是我今天不提早离开楼上的宴会,恐怕我邓垅再见到你艾兄弟,怕是得八百年后。”   邓垅边边说着话,边邪恶地手往下探,碰到了东子尚未拉上的裤子拉链,东子吓得魂都没了,都要忘记怎么呼吸了,这邓垅笑眯眯地盯着他,双手暧昧地摸到了拉链,缓缓地摸索了一下,手往下斯的一拉,发出暧昧的声音,再笑微微地替他扣上裤子纽扣,系好皮带,等他全部弄完,艾东的三魂六窍也剩下没多少了,眼睛都吓直了。   邓垅释出一个善意又略带危险的笑,拍拍东子的脑袋,“喜欢我的服务吗?艾警官。”   东子吓得摇摇头,想了想,又赶紧点点头,艾警官不咋有出息,眼泪水都快大颗大颗淌下来了。   怕,怎么能不怕,据说这邓垅十五岁的时候,他爸还在黑道上如鱼得水,到处招风树敌,对手见老的干不过,就拿小的下手,想拿小的讹老的,哪成想小的也不是省油的灯,充分展开自救,借口说要去河边撒尿,顺脚就把其中一个绑匪踹河里戏水了,另一个绑匪兄弟拔刀相见,十五岁的邓垅也够狠,本是初生牛犊,却一脸成熟狮子的雄威,一脸无惧地步步紧逼,“你扎啊,你扎你扎,你扎一刀我老子捅你十刀,你扎两刀,我老子送你全家吃枪子。”   不得不说,老子干恐吓这一行的,生的小的,天生也是吃这碗饭的料,哪怕现在是商人了,也是不得小觑的狠角色。   关于这男人以前的事,都是艾东到魅色做服务小弟时,同事偷偷摸摸告诉他的,透露这些事时,脸上无不流露三分惧色。   艾东同志从小就欺软怕硬惯了,他从小就是小胳膊小腿的,容易被大块头同学欺负,揍上两拳踢上两脚,被揍成猪头的艾东同志不乐意,就去欺负比他更瘦的小家伙,也不是什么好人。   时间长了,怕归怕,艾东从来不跟人硬着来,该做孙子的时候还是得做孙子,谁叫自己小胳膊小腿,爹妈也是普通人呢。   艾东脑子转得快,卖着一脸谄媚而僵硬的笑,说,“垅哥,我……我这也是为了混口饭吃,现在公家的饭不好吃哪。现在工作也不好找,垅哥你大人有大量,嘿嘿,别往心里去。”   邓垅的眼神依旧是意味不明地紧逼着自己,他高东子一个头多,这阵势,犹如把猎物逼入角落的野兽,透着股残忍。   艾东似乎闻到了即将飘来的血腥味,还是自个的血,急得酒都醒大半了,这时男厕所进来两个醉醺醺的中年人,猴精艾东大喜过望,有种如获新生的感觉,忙道,“垅哥,我喝哥们的喜酒呢,我,我先回去了。”   他刚想开溜,不料邓垅根本不惧怕旁人在场,扯小鸡似的把他的小胳膊拽住了,凑到他耳边喷热气,“你要是敢走一步,我现在就在这把咱们的恩怨解决了。”   说完,邓垅邪恶的眼睛低头往东子的下面看去,其中的暗示不言而喻,艾东也是聪明人,识相地僵在原地,就像中了七步绝命散一样,半步也不敢挪,快哭了。   这晚艾东艾警官被邓垅挟持上了他的豪华车,虽然只是坐车,但是艾东同志却有种上了贼船的可怕预感,可是在酒精的安抚下,他忐忑的心暂时得到了一丝解脱,睡着了。   所以等邓垅把车开到了他的会所,在柔和车灯下,看着身边小男孩阴柔的侧脸,粉嫩细白的皮肤,配上微张却红润的唇,睡得没心没肺像个孩子时,邓垅狡黠地勾起了嘴角。   天色正好,开始撒网吧。   邓垅沉着脸把东子推醒,酒醒的东子被冷风一吹,浆糊脑袋也有了八分清醒,清醒以后又发抖了,瞅着眼前低调华丽的**殿,心说今晚他艾东的贞操就要埋葬在此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上回有师姐半夜救命,刚才婚宴上出来手机搁桌上了,荒郊野外的,喊救命都没人理你,更何况前头的猛男也不想要他的命,不过要他的菊花而已。   想到这,艾东同志已经觉得后面那处隐隐刺痛了。   这要是让邓垅知道,八成这邓垅同志就得喊冤了,老子还没开展业务呢?   不过这业务要慢慢展开,邓垅就跟那康子弦一个德性,两人都爱好垂钓,优点就是有耐心,看准鱼儿不会立刻扑到水里抓,落得个满身狼狈,他们只会慢慢拿钩子引诱,等着鱼儿上钩,带回家尽情吃个够。   这种人往往最是可恶。   这晚,艾东艾警官的菊花依然安好,不过好事也仅此一桩,坏事倒是一箩筐,他输了整整八百万,记住,不是日元,不是韩元,是人民币。   债主自然是牌桌上面带君子微笑的邓垅了。   笑得像君子,其实十足禽兽,等发牌员面无表情告诉艾东他欠邓老板多少钱时,艾东同志觉得头痛脚痛胃痛屁股痛,全身都痛。   汗是一滴滴往下淌,滴答滴答,那几不可闻的声音却好像是命运之神残酷的宣判声,说:艾东啊艾东,你将倾家荡产流落街头万劫不复埋骨乡野。   这个残酷的数字让艾东的心思飘远了点,他在想:老子银行存款只有八万块,还是整整存了两年,那八百万除以八万是多少来着??   多少来着??哎呦他小时候数学顶呱呱棒的,怎么现在这普通算术都算不出了?   酒喝多了人就容易犯浑,他愣愣地脱口而出,“八百万除以八万是多少?”   发牌员依旧面无表情,手中的牌却像有了生命,游龙般在空中划出道弧度。   “100。”对面笑得像个好人的邓垅好心提醒,灯光下他好心的笑竟让人不寒而栗冷汗叠叠。   乍闻这个数字,艾东眨了好几下眼睛,然后僵硬的手拿起桌上的水杯,颤着手把冷水送进了嘴里,一饮而尽。   八百万……   他妈的他得存两百年……   53.东子番外(二)   这晚艾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邓垅的会所出来的,迷迷糊糊的,脑子已经失去基本的思考功能,一直混沌着,有一种被雷劈中的错觉。   当然他也有思考一件事,唯一的一件事,令他百思不解的一件事。   这到底他是怎么稀里糊涂输了几乎是天文数字的八百万的?   不太记得了,只依稀想起自己酒醉微醺的,很想耷拉脑袋睡觉,无奈邓垅气场太强,他只能掐着大腿让自己睁眼,然后邓垅笑眯眯地拿了副牌出来,说要教会他一种新的扑克打法,非常刺激,他一定会喜欢上,今晚他心情好,让他陪着玩几局。   然后他只好逼着自己打牌,时钟滴答滴答响,是催眠的声音,他睡意朦胧胡乱出牌,以为陪着老板娱乐一晚,这姓邓的就能饶过他一次,哪成想,也不知道打了几局,发牌小弟面无表情地提醒,“你已经欠老板八百万筹码。”   “什,什么?八……八百万?赌……我们在赌钱?”   发牌小弟眼皮都不眨,替对面笑得虚伪的男人回答,“我们老板不随便玩。”   言下之意就是邓老板口中的玩不同于寻常人,所以经济基础不雄厚的话,可别轻易吐出“陪玩”两字,要不然后果就是倾家荡产,运气不好数目太大的话,还得找楼跳,并且一定要找足够高一跳就翘的楼,否则跳个半身不遂,下半辈子还是得坐轮椅绞尽脑汁想办法还债。   残酷的冷风这么呼啦啦一吹,艾东混乱的大脑突然清明,把这前前后后的事理了一遍,终于知道自己被歹人给算计了。   而且是被大大的算计了。   以前看历史书,不懂得奸人是怎么逼迫忠良到自尽的份上的,今天自己被逼到要跳楼,艾东算是彻彻底底的理解万岁了。   他在前面恍恍惚惚地走着,失魂落魄像荒郊野外的游魂,后面的大恶人邓垅离他两步外,高大的身躯隐在黑暗里,把勾起的嘴角也遮掩住了,沉稳的脚步透着股意气风发。   这一前一后两个人,可真是一个在天堂,一个在地狱啊。   车童把邓垅的车开过来,车灯一亮,东子突然浑身一个激灵,像是通了电一般,那种酝酿了许久的对于邪恶的憎恨、对于富人欺负穷的不平、对于身为警察却被坏人算计的羞耻感突然一涌而上,怒不可遏到没了理智,突然转身,红着眼睛踮起脚跟揪紧邓垅的衣领,结结巴巴地怒吼着,“王八蛋,你……你算计我!!!”   邓垅比东子高一个头,居高临下微低头望着他,像老虎一样的微笑着,还挑了挑浓眉,漫不经心回答,“是又怎样?”   “妈的,我……我跟你拼了!!”   月光下东子气鼓鼓的小白脸透着股少年稚气,邓垅伸手,揽小鸡似的把东子拉到自己肩膀下,东子不得不被他拖着走,手却依旧不依不挠地抓着邓垅的衣领,嘴里骂骂咧咧,两人纠缠的模样有些可笑。   “王八蛋,混蛋,恶棍,我不会放过你的,你可别忘了,老子是警察!!老子的兄弟全是警察,你等着,你你你,你他妈的等着,明天老子就带人端了你的贼窝,你非法聚赌,扰乱社会治安,杀人放火,我不会放过你的……”   艾东被挟持着骂了一路,秀气的脸因为动怒和酒精,显得越发红嫩,邓垅本就中意这一型的小男人,见到小伙子这般孩子气的发怒,心里仿佛有爪子挠痒着,快要原形毕露笑出来了。   他缓缓地停下来,月光下凌厉的眼睛像极了豹子,东子一愣,就见邓垅面对他低下头来,轻声问,“你说你的兄弟都是警察是吧?”   东子一听,得意了,看来刚才的威慑有了很好的效果,这姓邓的怕了,他昂着头点点,心说识相的就让这莫名其妙的八百万一笔勾销,省得被同事知道,落个笑柄。   邓垅会意点点头,突然温和笑了笑,“我姐夫是局长。”   这句话好比巨型炸弹,轰得东子脑袋嗡嗡响,好半天没反应过来,恍恍惚惚中在想,这座城市中,哪座楼最高啊?   人说狗急还会跳墙呢,又何况铮铮男子汉艾东艾警官。   这时来自地狱的冷风又呼啦啦吹来,吹得人寒毛直立,东子全身一震,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不妥协,就是不妥协,要跟十恶不赦的坏人斗争到底!   他绷着脸,咬死了牙关,干净的脸多了股平时不见的倔强,他仰着脸凑近邓垅,恶狠狠撂下话,“王八蛋,我知道你他妈的要睡我,”他呸了一声,大拇指戳戳自己的胸口,“我艾东不是孬种,八百万算什么!!老子就是死,也不会跟你睡!”   从来对这个人都是卑躬屈膝的,这回骂得爽了,末了,还不死心添了两个字。   “人渣!”   然后他昂首挺胸,其实心咚咚跳的走了,一人走在黑夜中的大马路上,并不惊慌,也不害怕,他觉得他艾东是巨人,他这个光明使者,战胜了邪恶的力量。   他艾东不是娘们,他是顶天立地的男人!!矮个男人中的巨人!!   而目送着东子那小身板远去的邓垅,在夜色中点燃了烟,微眯着眼睛,周身上下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就冲你那句“人渣”,老子也要把你睡了!   东子这晚跌跌撞撞回到家,已经是深夜三点,邓垅会所在城郊风景区,他走了一个小时才遇到辆空的出租车,总算是把他从噩梦中暂时解脱出来。   想睡,想睡的**从来没有强烈,不只是为了驱赶疲惫,还有其他一些东西,比如初恋爱情的死去,还有那似真似假的八百万。   现实如此残酷,希望醒来时,那些令人窒息的烦恼,全都不在了。   睡觉只是一时的解脱,但是该来的总会来,比如恶霸硬塞给你的债务。   东子思来想去,只有躲着邓垅,希望他自己忘了这无中生有的八百万,放他条生路。   战战兢兢过了两个礼拜,邓垅的人也一直没有出现,风平浪静的,东子悬着的心,也暂时放下来。   这邓垅身边有的是人投怀送抱,想来他也觉得不必要找个警察麻烦,把那些歹念放弃了。   东子在学校做卧底接近个男生,这晚接受男生邀请去了一个宴会,本来他想吃顿好的,结果苍天作弄他,又碰上了自己最不想见的男人——邓垅。   东窗事发,虽然有师姐方亮亮救驾,但东子好不容易安稳的心又晃晃荡荡起来,端盘子的手发抖起来。   邓垅见四下无人,阴着笑凑到他耳边吹热气,“多吃点,你可是欠债的人。”   看起来这姓邓的就跟苍蝇似的盯上他了,东子反而豁出去了,猛然抬头反驳,“姓邓的,陷害警务人员可不是小事,哪怕你是皇亲国戚,我艾东行得直坐得正,理在我这边,我不怕你。”   说话间,小身板挺了挺,一副正义昂然不畏□的样子。   这张假装勇敢实则胆怯稚气的脸又让邓垅心里头的爪子挠了一下,笑得玩味,“嘿哟,这年头警务人员的素质有待提高啊,这又赌博又赖账的,可让我们做老实买卖的小老百姓怎么好?……艾警官还挺健忘,要不然哪天我把监控录像调出来让你回忆回忆?你要实在回忆不了,那也好办,让你们谭局帮你一起回忆,让他人家给我主持个公道。”   邓垅笑嘻嘻,说出来的话实在够冷冰冰,成功地把菜鸟小警察艾东唬住了,人说小赌怡情,他平时也爱跟哥们几个玩几把,挺谨慎的,哪知道如今怡情出大祸来,还涉及到自己的前途,要是让老谭知道自己欠邓垅那么多钱,而且还是犯浑欠的,人家黑社会的后代,一口赖定自己欠了,那就是沾了一盆脏水洗不掉了。   再说自己要真让老谭知道他欠了人家八百万,那他在警局也就没法混了,肯定头一个被当做间谍分子,你想啊,欠了钱就要帮他做事抵债,他一穷二白的穷光蛋,能有什么还?最后还不是得卖情报吗?   不行,千万不能被老谭知道,东子当下呼吸了一口气,对着邓垅沉声道,“我们俩的事你别扯到别人,你……你也别太欺人太甚,”他抬起头来,眼睛晶晶亮,语气发狠,“惹急了,我……我什么都干得出来。”   邓垅也不退缩,不以为然地笑笑,冷哼一声,冷笑道,“不好意思艾警官,对你你们这些自作聪明的警察,还是要欺负欺负,你们才知道我们生意人的难,对不住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们后会有期。”   然后邓老板朝东子举了举杯,挑衅地走开了,留下东子一人在原地无所适从。   他在心里委屈叫嚣着:老子就是个领薪水的小喽啰,你不爽找头子发泄去啊,你冲我玩什么阴谋啊,我容易嘛我!!!   不得不说,艾东同志犯糊涂了,还真被邓垅要跟警察对着干的言论给误导了,这一刻他忘记分析了整件事情的本质,本质是什么呢?本质就是邓老板想睡他,现在的坏人也学聪明了,总体来说,当今社会,警察作为社会秩序的维护者,除了国家机器本身,谁都无法撼动其地位,这本来是十分遗憾的事情,但作为起家于黑道的邓家,自有其创新之处,干不过警察,那就睡了他们吧,所以说,邓家的长女睡了警察局长,而邓垅呢,自有他的追求。   一把撕开他笔挺的警服,露出他白花花的胸脯,压倒他,让他颤抖,让他求饶,让他摆不了警察谱,那是多么活色生香的画面啊。   想到这,看着远处面色苍白的年轻男人,邓垅邓老板的口水都要滴到草地上了。   天色正好,鱼儿上钩了。   这晚任务完成的很顺利,本应该高兴的,但是艾东心里无端烦闷,头一次对自己的工作产生了莫大的怀疑,那种年少时投身警校报效人民的热情开始消散,像是被泼了盆水,人也有些恍惚。   利用一个男孩的善良,毁坏纯真的友情,他是那么的无辜,而假如他不做警察的话,也就不会遇到这样令人良心不安的事,并且也不会遇到像邓垅这样可怕的男人,欠下一笔几辈子都还不清的糊涂债。   艾东回了他那五十平的小家,七十岁的外婆已经睡下,老人家睡眠浅,见门口有动静,知道他回来了,亮着灯咳嗽了两下,佝偻的背出现在门口,脸上是关切和蔼的笑,“东子,回来了?饿了吗?要不要外婆煮点夜宵给你?”   东子见到老外婆脸上布着皱纹的笑,那关爱的眼神让他心里一阵心酸,嘴里还泛起苦味,却还是撑着笑出来,“不用了外婆,我在外头吃饱了。”他向屋里望了望,“我妈睡了?”   外婆缓缓点点头,“睡了,睡了。”   东子“哦”了一声,扶着老外婆纤细的肩膀,细声说,“那我进去看一眼,您也快睡,明天我放假,带你和我妈出去公园转转。好不?”   “好好。明天天气好,你妈肯定开心。”   外婆笑得挺开心,东子也跟着开心笑,这个时候,他才像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是这个家唯一的支柱,就是天塌下来,他也要为外婆和他妈,顶起一片天。   昏黄灯光下,东子他妈睡着时的脸很平静,东子给她掖了掖被角,又给外婆掖了掖被角,这才关灯走了出去。   他走到自己房间的窗边,打开窗,不大抽烟的人,难得拿出根烟来,皱着眉点起来。   没开灯,火星在夜色里乱跳,划出几道惆怅的弧度。   说起来,他妈这样痴痴呆呆快十年了。   大概是爱得太深,他爸车祸撒手走了以后,找不到逃逸司机,家里的担子一下子落到她妈身上,他那时不懂事,天天想着要找到害死他爸的凶手,常常逃课在马路上转悠,就希望老天帮他一把,找到那个元凶。   结果老天没有帮他,反而害他,有一次横穿人行道的时候,被一个醉酒驾车的司机给撞了,胳膊小腿骨折,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他住院那一会,她妈终于有些不正常了,整夜整夜的不睡觉,害怕马路,听到喇叭响就慌乱,平时又沉默地可怕,一下子让人很陌生。   后来就疯了。   每天痴痴呆呆,安静面无表情地坐着,手里是他爸的照片,好在没有攻击性,情况好时会记得他的名字,情况不好时就会一动不动整天不说话,抱抱他,她会笑笑,望着远方出神,大概是在思念他爸。   艾东也不知道自己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其实他算是外婆养大的,他还有个阿姨,经济条件不错,时常接济他们,大学就是阿姨供他读的,他心里感激不尽。   之所以读警校,一方面也是他爸的事上给了他一些刺激,知道只有警察才能出来为孤儿寡母主持公道,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福利好,说到底,他担子很重。   所以工作两年,别的哥们是月光族,工资到卡上了不花难受,他呢,大部分取出来放到另一张卡上,小心地存着,毕竟外婆母亲年纪大了,住院的钱必须备着。   他爱美,爱潮,好在有个兄弟开潮店的,给他进货价,他一个季度也就买来几件,换着穿,心里挺美。   他家那些事,最亲近的兄弟都知道,但是大家都约好了似的,赌钱让他赢,出去花天酒地也不挑太奢侈的,有几次贵的,他们抢着付,便宜的时候,就把他踢出去买单。   兄弟们的心意,他心里跟明镜似的,都知道。   他艾东一辈子遇到的几乎都是好人,所以遇到一个邓垅这样蛮不讲理的恶人,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叹了口气,掐灭了烟,把自己扔到床上,告诉自己先忘记所有的一切,睡一觉再说。   54.东子番外(三)   隔天东子就带了外婆和他妈去小区附近的河边公园转了转,她妈害怕喇叭声,所以出门前东子都会给他妈塞上耳塞,也不会去太远的地方,在家附近转一转,一手扶着外婆,一手牵着他妈,慢慢的走在阳光下,拥有片刻属于自己的小幸福。   今天天气晴好,公园里欢声笑语,外婆和他妈妈都挺开心,就连他妈妈,呆滞的脸也露出浅浅的微笑,明明是五十多岁的老妇人,却笑得像个满足的孩子。   他妈乖乖地啃蛋糕,东子小心地擦去她嘴边的蛋糕屑,讨好似的轻声问着,“妈妈好吃吗?”   她妈妈点点头,嘴巴里发出含糊咕噜的声音,一直专心地对付手里的面包。   东子从保温瓶里倒出水,一杯递给外婆,一杯给妈妈,捏住她的手让她喝下,擦了擦她嘴边的水渍,正忙活着,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   为了妈妈,家里从不出现多余的噪声,手机铃声也不用。   他瞪着手机屏幕上的号码,原来明媚的心情顿时阴暗。   是邓垅。   他低沉中带着点专横的声音传来,“在哪呢?”   东子瞥了两位亲人,站起来走到不远处轻声说话,手心里悄悄出了汗。   说话也不自觉结巴了,“你……你想……想干嘛?”   那头的男人似乎笑了一下,倒也不至于给人太阴沉的感觉,“我想干嘛?哎,我到底想干嘛来着,艾警官倒是帮我想想我究竟想干嘛来着?啊?”   邓垅倒逼宫的口气听起来无赖无比,特想喂这人吃拳头,东子不自觉地手攥起,偏头扫了一眼几步外正吃得自得其乐的母亲和外婆,在心里猛叹了口气,只能放软口气说,“咱们的账改天再算行吗?”   那头却半步不退,“改天?别啊,我都站你家门口了。小艾你这在我这干了没几天,就撺掇着一帮人上我这突然袭击查户口,又是停业又是整顿的,我这上上下下打点也费了不少银子,你这人民警察的怎么说也要请我吃顿晚饭吧?”   东子手脚冰凉,煞神直接找上门找碴来了,直接实施浸透精神,也不知道是不是报着长期抗战的打算,吓得赶紧说,“我……没在家,你走吧。”   “我等你回家。今天老子有空。”跟你周旋到底。   “我……我今天晚上不回家了,你等也白等的。”   “嘿,不就是欠了八百万吗?值得你小子带着外婆老娘跑路吗?老人家骨头脆,你也不怕山路颠得慌?”   东子一时张口结舌,一时只能胡乱应着,“你……你胡说些什么?”   那头的男人又是发出痞子一般的笑,甚至都能想象他咧嘴奸笑时露出的结巴牙齿,“你他妈别跟老子编排了,你邻居说了,你带老人家上公园溜达去了,你这小子,平时看上去挺浑,想不到还挺孝顺哈,得,快回来吧,傍晚要起风呢,限你三十分钟以内回来,要是多一分钟你小子就等着后悔吧。”   邓垅嗓门奇亮地吼完,挂了电话,听得出来,心情堪比这镶嵌在蓝天白云中的太阳,爽朗中透着股热意。   东子无可奈何地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感受到那人言语中不容人拒绝的威严,简直不给人说话回绝的余地,心里一阵厌恶。   抬头看,还是风和日丽的天空,像是被什么东西洗涤过一样,纯净的蓝和纯净的白,让人恍惚地以为世界就是纯美,人心是这样纯白。   可是不是这样的,完全不是这样,生活能把人逼疯,所以她妈疯了。   东子无奈地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坐着的母亲,外婆佝偻的背弯下,替她擦去衣服上的水渍,干枯的手缓慢地动作着,眼前这一幕着实刺伤了东子的眼,还有本就有创孔的心。,   他拿起电话回拨给那个男人,电话接起后,那男人兴高采烈“喂”了一声,他听见自己用冷静的声音说,“你有气都冲我来,但是……”他停顿了一下,“别吓着我妈妈。”   明明是快要入夏的温暖季节,东子站在绿意盎然的树枝下,树影遮住了他的表情,他觉得有点冷。   他家住三楼,东子小心搀扶妈妈外婆爬楼,一个人照顾两个没什么行动能力的人,任凭他一个精力充沛的小伙子,还是热出了一额头的汗,其实主要还是担心,他妈妈一累就会嗓子眼就会嗯嗯两声,像是小孩闹别扭,时间长了就知道,她是感觉不舒服,说到底,她并不是个对知觉全然无感觉的木头人。   见妈妈出现这反应,东子皱起眉头,希望赶紧回到家让她躺下。   想起那个头不小足以媲美运动员体魄的男人,东子眉头皱得更深了些,只好提前跟外婆打好招呼,“外婆,我有个朋友站咱家门口呢,那个……他有点事找我,你待会见着他,别吓着了知道不?”   外婆憨憨地点点头,吭哧吭哧的让孙子扶着爬楼,“哎哎,外婆不怕,东东的朋友都是好孩子,这个外婆知道的。”   东子止不住地抽了抽嘴角,心说你见着你不这么觉得了,还好孩子,简直就一凶神恶煞。   怎么就惹了这么个瘟神?   就跟方亮亮想不通怎么惹上康子弦这尊瘟神一样,东子也想不通啊想不通。   东子阴着脸再抬头看到楼上斜靠在自己门边的男人时,心跳还是快了一拍,恨不得用眼里的强光在他身上射出个洞,从此现世安好。   不过不太可能。   邓垅本来也觉得自己这贸然上门蹭饭实在不是自己一向的风格,简直猴急,要是熟识的朋友知道他都追人上门了,准笑话他重回青春期当毛头小子,他的脸也就没处放了。   不过好不容易有个看中意的人,怎么看怎么顺眼,这两天脑子里浮现的都是这个人既害怕又佯装勇敢的模样,白皙的脸还泛着微醺的红,让人直想抓过来蹂躏一番。   不过邓垅不是粗人,他不屑做这等不入流的事,本质上他是偏执的掌控者,喜欢潜移默化从而达到他的目的,让他躲也不是逃也不是,干着急。   这会邓垅见到楼梯上缓缓而来的一家三口,老迈的外婆,表情有些呆滞的中年妇人,还有气恼却无奈抬头瞪着他的小家伙,微微一愣,随即漾开一个看上去挺友善的笑。   这样友善的笑确实挺新鲜,东子见此,牙齿咬得嘎吱嘎吱响,脸都扭成麻花了,而楼上道貌岸然的男人微微颔首,已经用礼貌的声音轻轻打招呼,“外婆好,阿姨好。我叫邓垅。”   小兔崽子嘱咐的,不能吓着他妈妈,所以说话要轻轻的,轻的像棉絮。   外婆毕竟是阅历深的老太太,这辈子见识过的人自是不少,对于邓垅这样浓眉大眼的小伙子,倒也没显出什么怯意,毕竟是孙子的朋友,孙子那么优秀,他的朋友自然也不会差到哪去,所以跟着客气点点头,“你好你好。等很久了吧?”   “没有呢外婆,我也刚到呢。”   邓垅眼尖,当没看见东子正斜眼瞪他,下了两步楼梯殷切地扶着外婆上楼,举止得体,乍眼看去,还真是个阳光四溢的好小伙。   东子腹诽,外婆外婆叫得欢,老子的钱你要,老子的外婆也要抢,人渣。   东子他妈毕竟是精神有点不同于常人,见生人就会有些抵触,还是个身高一八五有着麦色皮肤的年轻男人,喉咙里嗯嗯含糊了两声,痴痴看着邓垅,十分不情愿。   见东子他妈这奇怪模样,邓垅心里算是有几分了然,见东子哄小孩似地哄着他妈,“妈妈不怕,不要怕,他不是坏人,有东东在,谁也不会欺负妈妈的。”   边哄边拍拍妈妈的头,让人总有种角色错位的幻觉,但确实是这样没错,邓垅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一幕,东子外婆见他不吭声,向他释出沧桑善意的笑,嘴巴蠕动想解释些什么,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而邓垅觉得自己在这简陋居民楼里经历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经历一种精神上的震荡。   说不出话来了。   一直觉得这小子没心没肺,往常见着他就畏畏缩缩,恨不得让人在他脑门上盖个“胆小如鼠”的帽子。   一直觉得东子像个娘们似的,不像个合格的男人,有事了往师姐背后躲,像是容易欺负的主,却不料有这样支离破碎的家庭,而在这狭小天空里,邓垅端坐着,眼睛追随着某个瘦弱的身影,看他小心地背起他妈去厕所,小心地背出来放她到床上,扶着她的肩慢慢躺下,盖好被子,嘴里温柔的小声安抚着,“妈妈今天高兴吗?下次还去晒太阳好不好?妈妈先睡一觉,晚上我们烧妈妈最爱吃的番茄炒蛋好不好?”   邓垅若有所思地望着房里那个青年,越发觉得顺眼,这小兔崽子,像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   原来深藏不露呢,邓垅在心里说。   东子安顿好妈妈,看她闭上眼睛陷入睡眠,这次抬起头往外看,正好触到小客厅那男人探寻的视线,眼眸有些深,并不是他所熟悉的玩世不恭的微笑。   他的心沉了沉,低眉沉吟片刻,站起来收拾外面那个上门找麻烦的麻烦精。   小客厅因为一个魁梧男人出现,越发显得拥挤,那男人的穿着也不像是会出现在这种陋居的样子,东子冲厨房里淘米的外婆轻轻喊了喊,“外婆,您老别忙着,歇会吧,待会我来做,我先送送朋友。”   邓垅一听兔崽子要赶人,急了,扭扭捏捏了半天,才说道,“我,我很喜欢吃番茄炒蛋的。”   这变相的恳求留下来吃饭的口气让东子眨了好几下眼,寻思着站自己面前是他熟悉的恶霸吗?怎么听着像个嘴馋的小媳妇,净想着吃。   两人面面相觑,东子一时竟然不知道接话了。   还好小厨房里的年老外婆耳朵不算太聋,笑呵呵插话进来,“小垅也喜欢番茄炒蛋啊,正好正好,东东和他妈都爱吃这个,东东啊,你去菜市场再去买点菜,动作快点,你妈妈醒了吃不上饭,又要闹了。”   邓垅忙接口,自来熟道,“外婆那您多淘点米,我可爱吃饭了呢。”   说完,殷勤地朝东子笑。   东子随即回避了他那太过热情的眼神,害怕妈妈饿着,他也不敢怠慢,没好气地大方瞪了瞪得意笑嘻嘻的邓垅,拿了钱包就往外走。   瞪就瞪吧,都撕破脸了,没必要再患得患失地让着这个人,搞得自己跟个孙子似的。   脚步如风地冲到楼下,邓垅在后面“喂喂”追着,却不见以前那蛮不讲理样,等到了楼下,见四下没人,东子脸色不好看地转身,劈头就问,“哎,你想怎么样?”   见小崽子进入对敌状态,身上长了刺似的扎人,邓垅也不变脸,笑嘻嘻应着,“不想怎么样啊,不跟你说了吗?经过你这,顺便过来蹭你顿饭。”   东子吃了他的苦头,哪敢听信他这一通乱说,昂着脖子反唇相讥道,“不敢,我们小门小户不敢留你这尊大神,待会吃坏肚子又要我赔个百来万的,你走吧。”   说完扭头就要走,不想再理这个爱变脸充好人的男人,不料肩膀上一重,邓垅已经大大咧咧揽着他,说好听是揽,说难听点就是架着他走,带着点挟持的意味。   身体一下子变得这么亲密,可以感受到他硬邦邦的肌肉,还有灼热的体温,东子的呼吸一下子就没出息的乱了。   “哎,哎,干嘛呢你?放开,你想干嘛?”质问的声音不自觉放大,却总有些底气不足。   邓垅无耻笑了笑,真让人怀疑这人身上罩的不是人皮,而是进口的非洲犀牛皮,“小艾,别紧张啊,光天化日的我能干嘛呀,你想哪去了这是?”   东子的脸不自觉地红了红,赶忙躲开了邓垅那促狭的眼光,别别扭扭地撑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加快脚步往前走。   “哎哎,小艾你慢点啊,等我啊,老子这辈子就没见过菜市场长啥样,带哥长长见识呗。”   东子自顾自走,不理身后某人的聒噪。   “小艾,小艾,菜市场臭不臭啊?”   “臭,你可以滚了,回你的魅色吧。”   “别啊,小艾,我想吃排骨。”   “……”   “哎,买点嫩玉米放排骨里,那个香。”   “……”   “买什么鱼好呢?”某人已经在比较桂鱼和鲈鱼的鲜美度了,最后终于定下来,“还是鲈鱼吧,清蒸。”   东子终于忍无可忍,大马路上不耐咆哮道,“哎,我是穷人,我家粗茶淡饭伺候不起你这大少爷,你走吧。”   邓垅时而冷酷,时而热情,时而聒噪,时而狡猾,东子脆弱的神经实在是被反复无常的男人折磨得不行,低着眉懊恼要走开,想了想又回头,这回口气冷静多了,“我只有几万块存款,但我不会给你,那是我留着给外婆妈妈治急病用的,不能动。我就是个小警察,着了你的道算是我倒霉,你冲我来,断手断脚你看着办,但是你也别太过分,我还要活着给我外婆养老呢,我没钱还你,你要不介意,我可以到你店里干活还钱。”   说到这里,东子突然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晶晶亮,看得邓垅脑子一下子懵了,惊愕于那眼神中的坚强和隐忍,他感觉自己要被这双眼睛吸了进去。   东子无比认真地说,“我妈疯之前一直教育我自尊自爱,我不可能为了还钱,”他的眼神突然躲闪起来,望向其他方向,脸也有些红,“和你那个。”   说完,他转身赶紧离开,脚步仓促凌乱,却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刚毅。   邓垅目送他离去,在风中彻底沉默,眼神悠远。   我也不希望你为了钱,和我那个。   他畅快地对天空笑了笑,真想嘶声大吼:苍天啊,老子这回捡到宝了。   东子兴冲冲拎着一袋装着排骨玉米还有番茄鸡蛋蔬菜打开家门的时候,第一眼就对上了客厅里那冲他咧嘴笑的高大男人,又把牙齿咬得嘎吱嘎吱响,恨透了。   真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男人,混凝土那么厚,捅都捅不破。   而整个晚上,某个吃到心爱的番茄炒蛋、排骨玉米汤,还有红烧鲤鱼的男人则一直哗哗吃个不停,连吃了三碗饭,一直不停地扒饭感叹,“外婆,真好吃,好久没吃这么好吃的饭菜了。”   吃得像头猪,坐他对面的东子不屑地撇撇嘴,心里嘀咕着,正眼也不瞧上一眼。   虽然眼都不瞧那人一样,却也没错过那人夹着菜到自己妈妈外婆这里。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东子闷头腹诽着。   这时对面吃得满嘴流油的男人突然抬头看了他一眼,笑呵呵的样子,眼睛灼亮,彷佛在说:嘿,猜对了,不但想奸你,还想永远奸你。   55.康哥亮哥婚后番外   婚后小番外   这是在方亮亮同志成为康太太以后的故事了。   经过九九八十一难,终于成功嫁给康子弦的方亮亮顶着已婚妇女的头衔依然不改雷厉风行的作风。   说得好听点,那叫正义凌然,哪里有危险,哪里就有她正直的方亮亮。可说得难听点,那叫傻大姐横冲直撞。   用康子弦的原话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为此,亮亮没少抱怨自家老公不体谅她的工作。   这天,康子弦在办公室听到天气预报说今天傍晚会有暴雨突袭A市,他颦起双眉,突然想起某人昨晚告诉自己要和菲哥逛街,叫他自行解决温饱。   方亮亮这呆子坐在分局里肯定不会注意天气转变,于是康子弦加快完成了手上的工作,抄起椅子上的外套下楼开车,稳稳地朝警察分局驶去。   黑色的小轿车在下班的车流里走走停停,挂在车内后视镜上的水晶铃铛吊坠轻轻地由于惯性摆动,发出清铃悦耳的响声。   康子弦一手掌着方向盘,一手轻轻地摆弄着水晶吊坠,嘴角不自觉地勾出宠溺的笑容。   水晶里面嵌了一张他和亮亮的婚纱照,穿着精致婚纱的亮亮比他想象中还要美,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黑白分明,巧笑倩兮地望着自己。   康子弦习惯了一向彪悍的亮亮,回想起拍婚纱照那天她明明害羞得要死却强装淡定的模样,他终于忍俊不禁。   此刻,他心里满满的全是方亮亮这只口是心非的小狐狸。   车子停靠在分局的停车场,康子弦嘴角含笑,步伐优雅地踏进局里,巡视自己的娇妻。   和亮亮关系一向较好的一个小伙子看见自家师姐的老公来了,连忙迎上去:“康哥,来找师姐啊?”   康子弦礼貌地颔首:“嗯,来接她下班。”又在环视一圈,还是没发现某人,于是问道:“她人呢?”   小伙子热情地说:“我帮你问问啊,你等会儿。”说完转身就走,可没走几步,又忽然倒回来,拍了拍脑门,才懊恼道:“惨了我忘了,师姐已经走啦,和葛菲姐一起走的。”   康子弦暗恼自己还是来晚了一步,赶紧走到门口拨打亮亮的手机。   可当对方传来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提示时,康子弦一张俊脸彻底黑了下去。   该死的女人,竟然关机!   康子弦又换个号码打给菲哥,听筒里安静了几秒,然后一个温柔的女声说道:“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很好”康子弦沉着一张脸坐回车里,心想今晚怎么惩罚这个玩失踪的女人!   车子没开多久,天色就渐渐阴沉了下去,天空顿时乌云密布,打了几个震耳欲聋的空雷。几分钟后,雨水就哗啦哗啦地落了下来。   起先还是细密的小雨珠,可随着几声雷响,倾盆大雨就毫无预警的袭来,淅沥哗啦地砸在车窗上,一时模糊了前窗。   康子弦把车开向两人经常会去的商场转了几圈,可连个影子也没发现。   随着暴雨越来越猛,路上已堆了积水,行人也越来越少,要么纷纷躲到商场避雨,要么赶紧开车回家。   这暴雨不知道要持续多久,康子弦心急如焚的打了一个又一个的电话,始终找不到亮亮,心里便有些发慌。   雨这么大,几乎看不见前方,每个车都打起了应急灯,一片水雾迷蒙中,找到亮亮更是难上加难。   如果这场雨一直下个不停,他相信方亮亮那个疯狂的女人会做出冒雨飞奔回家这个疯狂的举动。   他只好一边祈祷方亮亮已经提前回了家,一边掉头开车回家。   车子在暴雨中行驶得很慢,好不容易开进了小区,康子弦立刻甩上车门飞奔上楼。   打开家门,屋子里黑漆漆的一片。   他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正当他准备再次出门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康子弦急忙接通。   对方那边听起来有些嘈杂,却没人说话,只依稀听得见浅浅的呼吸声。   康子弦轻声试探了一句:“亮亮?”   仿佛听见那边蓦地舒了口气,委委屈屈贴着话筒,说:“老公~”   康子弦拿着手机愣在了玄关,婚后的亮亮总是不改“豪爽”的性子,老是姓康的姓康的这样叫他,要不然就是直呼康子弦。   这么久了,也没听见她撒娇叫过自己一声老公。   他心下一紧,连忙问道:“亮亮你在哪?”   “我在人医,外面雨好大,你快来接我。”   康子弦皱着眉头:“你怎么在医院?”   “一言难尽,反正你快来接我1   康子弦二话不说朝人医奔去。   赶到急诊室门口,老远就看见了亮亮。   瘦小的身子缩在凳子上,身上的衣服被淋得皱巴巴。一头俏皮的短发被雨水浇得乱七八糟,湿嗒嗒地贴在头皮上。   此刻正抿着嘴,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某一处。   康子弦心痛地疾步过去,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裹住眼前的小人。   方亮亮看清来人,连忙站起来:“你终于来了1   康子弦微眯着双眸,居高临下的瞪着她:“手机呢?”   “呃……没电了。”   “姜葛菲呢?”   “哦,菲哥她中途被教练给叫走了。”亮亮皱了皱鼻子:“靠,敢放我鸽子,下次一定狠狠宰她1   康子弦顿时有点哭笑不得,抬起下巴,绷起俊脸严肃地问她:“那你怎么跑到医院来了?”   亮亮得意地一笑,说:“我是二十一世纪的活雷锋。”   康子弦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   “我过天桥的时候正好下雨了,结果看见一大肚子的孕妇下楼梯没走稳,跌了一跤下去就站不起来了,捂着肚子感觉特严重。”   康子弦接过她的话:“然后你就见义勇为,也没管自己有没有雨伞,就带着人家孕妇淋着雨上医院?”   “对啊!喂,姓康的!你这是什么语气?”   康子弦瞄了眼亮亮,说:“你可真聪明。”   亮亮哼了一声,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不个不停。   康子弦一见她这副鬼头鬼脑的样子就暗知不妙,于是大手揽过她:“走回家,赶紧洗个澡。”   亮亮一把推开他,眼神飘忽,捉摸不定地说:“那什么,我有件事要告诉你1   康子弦不予理睬:“什么事回家再说。”   亮亮一脸不妥协:“不行!我现在就要说1   康子弦新奇地瞧了眼倔驴亮亮,然后停下脚步两手抱胸,隐隐笑意:“那你说吧。”   方亮亮不自在地清咳了一声:“呃…我前几个星期觉得有点不舒服,老是春困还反胃。”   康子弦瞪她:“怎么不告诉我?”   方亮亮白了他一眼:“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呃……我刚才太闲,就顺便去挂号看了看……”   “重点呢?”   “……靠1方亮亮龇牙咧嘴地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单子,扔给康子弦:“姓康的,算你走运1   康子弦一头雾水地接过单子展开来看。   一条一条地看下去,英俊的脸上笑意越来越深,渲染了眉梢眼角。   惹得身边的小护士频频回头。   方亮亮斜着眼睛正想开口说话,突然身子就被一股力量拉去,紧紧地被按在了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里。   随即后脑被托起,康子弦的薄唇狠狠地印了下来。   亮亮被吻得晕晕乎乎,突然觉得脑门被轻轻拍了下,随即见自家老公阴沉着脸,有些生气。   这怎么前面还热情的像沙漠,现在又成北极了。   摸着额头,有些炸毛地问,气呼呼的,“老娘给你生孩子你还打我?”   康子弦紧了紧手中的人,用自己的西装圈好她,一把抱起,瞪着她,“怀孕了你还给我淋雨,你说你是不是找打?感冒了怎么办?”   亮亮这才回过神,也觉得害怕,环紧了康子弦,有些怯怯地问,“咱俩这么健康,”她担忧地摸摸肚子,小心询问,“他(她)应该也弱不到哪去吧?”   康子弦加快脚步往自己的车走,“这十个月,你给我少惹是生非到处蹦跶。”   “十个月?啊啊,天啊,十个月,我九个月就从我妈肚子里出来啦。”   “你………早产儿?”   “是啊,我妈说我生出来的时候像个白老鼠,哈哈。”   康子弦抱紧傻乎乎的老婆,突然就不说话。   等回到家,亦步亦趋的伺候老婆洗澡,上床睡觉,某个即将当妈妈的女人却全无自觉性,根本没有头三月要谨慎保胎的意识,一会站起来打电话给菲哥,嗓门洪亮,“哥,你要当干妈啦,嗯,两个月了好像,明天叫上石头庆祝下……”   一会来回踱步给石头打电话,“石头,你要当舅舅了……”   而在半小时后,菲哥石头几乎同时冲进门,亮亮和他们手拉手蹦蹦跳跳,一点都没有孕妇的安生样时,即将当爸爸的康子弦头痛了。   没有长辈在身边约束她,她真的是头脱缰野马,管都管不了。   总要有人治治她的吧。   晚上,深夜十二点,康子弦掰开缠在他身上的树袋熊老婆,轻轻地到踮脚到客厅打电话。   “喂,妈妈吗?是我,子弦。哦,亮亮睡了,妈妈,有件事要告诉你,亮亮肚子两个月了,我不太懂……”   他还没说下去,那头的老太太的咆哮声已经穿越了整个太平洋,“什么??!!!你让她不要动!!!妈马上飞回来!1   挂了电话,准爸爸满意地笑了笑,躺回床上,把熟睡的老婆搂到怀里,摸着她尚平坦的小腹,亲了亲老婆的额头,小声说,“妈来了,我看你还动不动。”   熟睡中的老婆大概听到了他的呢喃,砸吧砸吧了嘴,翻了个身,搂紧老公,含含糊糊的嘟囔,“不要告诉我妈,要不然我就完了。”   黑夜中,某个男人狡猾的笑了笑,闭上了眼睛,一起和怀中宝贝,还有他们的小宝贝,一起坠入睡眠。   56.嘘嘘嘘   不幸的事情随之而至,这晚菲哥成了电视台报纸争相报道的绝对女主角,连我这名不见经传的小警察也被广大好事市民人肉搜索,两位女侠拎着菜刀赤手空拳挑战恶势力流氓团伙的事迹通过新闻转播传到大街小巷,我跟菲哥龟缩在我家,面面相觑,真是苦不堪言。   拜一个无名小卒所赐,我跟菲哥的噩梦轰轰烈烈展开。   那家宾馆的前台小姐从小就练过排球,出于热爱,基本上国家女排的大事小事八卦事,她略知一二,重大比赛更是一场不落,自然认识国家女排当家花旦姜葛菲,这平庸女孩见到蜂拥而来的记者,两眼放光,捏着拳头对着摄像机狂点头:“她化成灰我也认识,是她!!!拎着菜刀的就是二传手姜葛菲没错……不不不,我没看错,她拿的不是排球,是菜刀,你哪个电视台的你?侮辱人嘛,我圆的扁的还不认识啊?……哦天,她拿菜刀的样子还是那么帅气潇洒,好像复仇女神……什么?旁边的那个女的?不认识,不过她说她是警察,她有枪,是真枪哦,她还掏出了警察证件给我看,好帅的女警,不过自然没有拎菜刀的姜葛菲帅啦,啧啧,那偶然才能一见的女流氓气质……”   画面里精神亢奋的女孩唾沫飞溅,胡言乱语,好像哪个精神病院失控的精神病人,菲哥抽了抽嘴角,气急败坏地关了电视,鼓着腮帮子歪在沙发上不吭声,我躺在地上,大腿毫不文雅地翘在沙发上,心里已经乱成一团,想到一切可能出现的后果,撞墙的心也有。   不怕被老谭骂到狗血淋头,不怕饭碗不保,此时我脑子里唯一闪过的念头是:万一江离那小子知道了该怎么办?   他只有18岁,真正的人生还没有开始,他生活在单纯懵懂的世界中,被保护得只能分辨绝对的黑与白,他会怎样理解我这样可耻的欺骗行为?   天真浪漫的少女简美达其实是个演技很好,内心阴狠,为了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接近少年的女警察方亮亮,这听起来是多么残酷的事实?连我自己都难以接受,又怎能奢望一个18岁的少年能宽恕我?   “亮亮,想什么呢?”菲哥在沙发上问我,声音死气沉沉。   “在害怕。”   “害怕什么?”   “菲哥你知道吗?我现在什么都不怕,就怕见到那男孩谴责受伤的眼神,菲哥怎么办?我腿软,我怕我给他跪下他还不原谅我。”   “方亮亮你个没用的东西,女儿膝下有黄金,不就骗了个小孩吗?再说他都成年了,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好好道歉就成了,大不了以后多给他介绍大胸女孩,这事就扯平了。”   “你说的轻巧,他很难搞的,电视里不常演吗?有些人年纪轻的时候被女人欺骗感情,长大以后就流连花丛报复全社会女性,我怕全社会女性被我害了啊……唉唉……哎菲哥,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怎么到你嘴里,女儿膝下也有黄金了?”   “亮亮,说你聪明你有时候又真的是令人发指的笨,现在都男女平等了,凭什么男人有女人没有啊,再说了,世上的所有男人都是女人生的,说到底,女人才是最大的金矿,所以咱女人不能见了男人就卑躬屈膝,何必?”   “就是就是。”我被大女人菲哥的豪言壮语给牢牢震住了,像个哈巴狗似的点头不迭,对她更加崇拜,见菲哥撂下的话豪迈虽豪迈,可眉宇间也是乌云笼罩,愁云惨淡的,我眨眨眼,低下头嗫嚅:“菲哥,你会不会被队里领导批评啊?我对不起你,怪我,都怪我。”   菲哥的大掌倏地就袭击我脑门,还踢了我一脚,把我踹地上了:“蠢货,我菲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管上头批评不批评?为了个纪律就不救人了?谁批评我我跟谁急?领导要是这么不讲理,这国家队我也不稀罕,大不了回家卖青菜,哼。”   我揉着脑门看菲哥女王般坐在沙发上横眉竖目,那是她最真实的模样,她凭着自己的价值观判断好坏对错,有祸闯了再说,有架打了再说,今天不是我们闯的第一个祸,是我们这些年闯的祸里的比较大规模的一个,但正因为被菲哥的理直气壮感染,这些年我才能毫不收敛性子做自己想做的事,因为我知道,菲哥一直是我的后盾,我心里安心。   我果然安心下来,倒是菲哥现出几分苦恼,眼睛晶晶亮,嘴里嘟嘟囔囔:“就是方易恒那管家婆又得找我麻烦了。”   她泄气般歪倒在沙发上,我才恍然发觉,菲哥偶尔也是会口是心非的,都到这时候了,外面风风雨雨的,菲哥不是惦记被处罚,而是烦恼方易恒那不开窍的书呆子,果然她还是没有放弃这棵呆树,别说寻找大森林了,她分明就是想吊死在这棵呆树上。   上天毕竟眷顾我和菲哥,我们好心做好事,竟然无心插柳,破了本市有史以来最大的□光碟制作团伙。   说起来,我们本来只是想解救叶莎于泥潭中,恰巧遇到的这帮团伙隐蔽A市多年,逼迫欠债的女孩或是诱骗无知少女拍摄□光碟,然后制作成碟,通过自己的销售渠道流传到台湾东南亚等地,除了制作光碟,还组织□活动,服务一条龙。   这帮犯罪分子手段老辣,女孩子们通常哑巴吃黄连,不敢把自己遇到的不堪的事报告给警方,再加上这些人够狡猾,打一枪换一炮,够机警,每次都能在警察眼皮底下溜掉,嚣张得不得了。   这次警察顺藤摸瓜,把隐藏在A市的这些毒瘤给挖了出来,抓了不下三十个人,听说前段日子河床上出现的裸体女尸的无头案就跟这个团伙有关,这些糟蹋女性的害虫被抓,新闻报纸无不喊“大快人心”。   算起来,我跟菲哥虽然行事鲁莽,不过也算大功臣,网上支持菲哥的帖子超过十万条,宣称菲哥要是因为拎着菜刀抓坏人而被赶出国家队,那么以后女排的比赛网友就一律罢看,女中豪杰不应受到此等对待。   事情也就这样不了了之,菲哥领导打来训了她一通,无非是训她没纪律没脑子,出去打抱不平也不知道把菜刀藏一藏,哪怕揣兜里,也不至于如今这般毁坏健康形象,这样粗鲁,以后哪个男人敢娶她?   菲哥油腔滑调没心没肺:“男人不敢娶我也行,我娶男人好了。”   她领导当时就被这女怪物给弄噎住,满腹的训话全缩回去,啰嗦两句就挂了电话。   方易恒果然也马上电话轰炸,这管家婆看起来是唯一能制住菲哥的男人,菲哥也怪,平时的大女人,一接到方易恒的电话就成了小女人,先是唯唯诺诺地应着,十足温柔纠结样,然后被方易恒训得恼了,淑女装不下去了,就开始指手画脚破口大骂,什么“姓方的你以为你谁啊,你凭什么三天两头来管我,你这么想当我妈啊?我拎菜刀砍人怎么了?我又没砍你,你甭担心你自己”,什么“方易恒我就是块朽木,甭他妈想改造我,是是,老娘我就是开脏口怎么了?我就是嘴臭,你别理我,嫌我嘴臭就绝交,老娘不稀罕你这种伪君子朋友。”   吼完电话菲哥眼眶就泛红了,呸一声,然后摔电话,好多年了,这两人的相处模式就是这样,喊“绝交”喊了那么多年,每次都会不欢而散,可是隔了一段时间,那人的电话又会响起,菲哥就会变了个人,然后又被那人打回原形,直到再次不欢而散。   那个人心里还是有菲哥的吧?但他能给菲哥爱情还是友情,这个谜题的答案恐怕连他自己都未知,还在犹犹豫豫地摸索答案,可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就连我这旁人都厌倦了,又何况菲哥?   菲哥成了网路红人,大红大紫,天天有人要采访她,而我就没这么幸运了,除了被老谭骂到需要写检讨书外,我的麻烦一个接一个来临。   首先找上门的人令我大吃一惊,是康子弦外婆万太君。   菲哥本来打算躲我家,结果因为她大红,被她那当官的大舅召回去当面接受领导表扬,菲哥前脚刚走,星期天的晚上,康子弦外婆万太君就咚咚咚敲开了我的门。   作者有话要说:顶锅盖来更新一章啊,咱们悄悄的啊,嘿嘿嘿。   卧底纸书大概是九月能出来,十月左右我悄悄来帖结局,大家不要声张,因为照道理是出版后三个月才能,咱们悄悄的,嘘!!!!   来更新就是来说这事。至于菲哥的故事,没想好要不要写。问题是你们想不想我写呢?   57.嘘   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在门口见到这一脸厉色的老太太,我半张着嘴,脑中只划过这么一句话。   我杵在门口,完全不知所措:“您,呃,我……”   我祈祷她是找错门了。   万太君微微一笑,皱纹舒展开,总算看起来有几分老者的慈祥:“小姑娘,我们又见面了,不请我老太太进去坐坐吗?”   我总算反应过来,差点想扇自己一巴掌,我这人平时挺胆大的,见着局里领导还能偶尔调侃活跃气氛,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康子弦这厉害外婆,我就脚底抹油急着跑路,细想下来,兴许是狗血电视剧里富豪人家棒打鸳鸯的戏码看多了,如今我跟康子弦眉来眼去牵扯不清,隐隐我就对这种大户人家的长辈心里犯哆嗦。   “您,您请进。”我心里极不情愿地把老太太迎进门,挤了个皱巴巴的笑,见到到万太君正扫视自己媲美垃圾场的客厅时,脑子轰隆一声响,全身血液都往脸上冲,脸上一下子无可救药的热了起来。   “呃,那个,让您见笑了,最近忙,没时间收拾,呵呵呵,其实我还是挺爱干净的。”手忙脚乱地把堆在沙发上的脏衣服扔到一边,总算腾出地方让老太太坐下。   见老太太还在面无表情观察四周,我直觉她对我的好感度在直线下降,可能接近负值了,我顿感头大,感觉不妙,挠挠头发道:“那个,您要不要喝水?我……我去给您倒一杯。”   我只想赶紧离开老太太的视线好好顺顺呼吸,有她在,我都不知道把脚往哪搁,可明明这就是我家,大概这就是传奇女人的强烈气场。   万太君没好气地瞟了眼那堆衣服,气定神闲地望着墙上我的那些照片,终于把挑剔的视线定在我身上,总算脸上还挂着勉强的笑,说的话却够直白不客气的:“我老太太年纪大只喝热水的,忙成这样,你还会记得烧开水吗?”   我缩着脖子一愣,本来就明白老太太来者不善,可好歹也会先客套几个来回,虚情假意一下吧?哪知道劈头就给我个下马威,可真够出人意料的。   “您可真是料事如神,高,真高。”我挺直腰板迎战,诺诺道:“我这就去烧,您等等哈。”   “行了行了,坐下,每次见到我就溜的快,两回了,我老太太可不是被你们年轻人耍着玩的。”万太君雍容的脸闪过一丝不快,指指旁边的小沙发:“坐下,陪我老人家说说话。”   她要说什么,我心知肚明。   这万太君明摆着就是趁康子弦出差在外市的空挡来收拾我的,而且是在我犯错的节骨眼上,她更有了响当当的挑剔的理由,不愧是老奸巨猾的康子弦的外婆,到了康子弦这代,简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我悻悻坐下,惴惴中又掺着不舒服,我方亮亮好歹也是有理想有抱负的大好女青年,稀罕我的人也不少,凭什么到了老太太眼里,我就成了什么也没有从灰堆里爬出来的灰姑娘,凭什么在她眼里康子弦就是王子了?她知不知道康子弦尽欺负我?我还有苦无处说呢。   老太太收起客套的笑,老眼凌厉地射过来:“叫方亮亮?”   “啊?……嗯。”   “今年24了?”   我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做警察两年了?”   “到今年八月就满两年了。”   “怎么还在做卧底?”   “这不领导安排吗?呵,呵呵。”   “高中的表现不太好?”   “啊?这个……记不清了。”   “记性果然是真不大好。你是你妈妈养大的?没有爸爸?”   ……   这就有点过分了,我心里腾腾的火焰窜了两尺高,做不到静若处子被动接受袭击了。   老太太越问越犀利,来之前肯定是调查过我,现下有备而来,目的是让我无所遁形,自惭形秽,然后自动从她外孙面前消失,好让他的宝贝外孙找个门当户对的女人,免得因为我的平民基因糟蹋了他们家高贵血统。   我高中确实胡混过一段日子,这我承认,被人揭疮疤我也忍了,可这万太君现在暗示我高中打架成绩不好,全是因为我方亮亮是没爹的娃,什么传奇老太太,还不是跟我舅妈那些势利眼的女人一个德行,我犯的所有错都归咎于我缺少父母的完整教育,所以想当然的认为我人格上必然会出现缺失。   就这么残忍地将我定性。   我脑门一热,心头的火气压抑不住了,笑笑应着:“您不都查清楚了吗?您不用问了,您调查的都是事实。”   对面墙上的镜子映出我桀骜不驯的脸,而万太君嘴角一勾,若有所思地笑,一脸诡异叵测。   我挺直腰板说:“关于您调查的事,肯定不全,我作为被调查对象,可以帮着补充点。”   “我是我妈养大是事实,我爸死的时候甚至不知道我妈已经怀孕了,不过我妈当时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还是把我生下来,因为太爱我爸了。您也别拿什么没爸的孩子没人教的事说我,我妈挺尽心在教我,等我成年了才敢再嫁人,这话她听了接受不了,我虽然从小没少做过让她头疼的事,不过我妈自我感觉挺好的,我自我感觉也挺好的,我跟我妈都没觉得我心理上有什么残缺,还有,我刚出生我妈就把我爸的照片搁我床头上,天天让我捧着玩,所以从小到大,我爸一直陪着我长大,我是有爸爸的人。”   万太君气势十足地端坐在沙发上,肃着一张老脸,可是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了,她眼底的温度似乎又没有那么冷冰冰。   但总归是不可小觑的大人物。   老太太把柳眉一挑,口气不善:“怎么?我老太太才说一句,你就顶上十句,没有规矩,我把你怎么了吗?你瞧你那炸毛的样子,沉不住气。”   对面的老太太斜瞪着我,没了刚开始的假笑客套,瞪我的表情甚至有几分邻家老太太的味道,还有那么点孩子气,知道总归是被嫌弃的结果,我索性豁出去了。   我畏畏缩缩看了她一眼,转过头用她听得见的声音咕哝:“您都来砸场了,叫人怎么沉得住气?”   58.唉   刚才那虚情假意的薄纱彻底被我撕破,气氛一下子剑拔弩张起来,双方索性奔向正题。   万太君冷哼了一声:“你是聪明孩子,不错,我确实不满意你。”   听到长辈这样毫不掩饰的对我的反感之词,从小到大拼命努力想要寻求认同的努力再次遭到挫败,我的心就跟针扎了似的,戳出的一个个洞在往外冒热腾腾的血,我全身的反叛因子在叫嚣着,浑身都热了起来。   我说:“我也不满意你外孙,你叫他别来缠着我。”   老太太冷笑:“小姑娘,不要在大人面前口是心非。没得好处。”   我接招:“不敢口是心非,是你外孙缠我在先没错,我可老实着呢。”   她别有深意瞥我一眼,似在揣测:“你不喜欢我家阿康?”   “喜欢啊。”我毫不犹豫地承认自己的心思,不打算在老人家面前骗自己,我必须磊磊落落地面对来自她的挑衅。   “那你还不满意?”老太太犀利的眼颇不赞同地看过来,似在指责我话里的矛盾。   我理直气壮:“喜欢并不代表着一定满意吧,就比如别人只看到他的钱包他的长相他的派头,可是我被他缠上我就知道了,他喜欢算计人,一肚子坏水,控制欲强,几乎是个难以打败的敌人。”   “什么?你把他当敌人?”老外婆皱眉惊呼。   “有时候是,所以跟他相处并不缺乏快乐。”   对我理所当然的解释,老外婆似懂非懂,再问:“那他的优点呢?你看到了吗?”   “他优点挺多的,要不然我也不会喜欢他。”我沉吟片刻,说出实话:“不过我宁可他不要长太好,钱也少一些,我宁可他憨厚点,偶尔让我也胜一回,他太强很伤我自尊心的。”   不知不觉就跟老外婆和盘托出心中的苦恼,主要是在康子弦这儿吃瘪很多回,我又无处可诉苦,今天索性全倾倒给老外婆听,让她也知道,她那外孙也不是完美无缺的。   很可惜,我对康子弦的微词听在万太君耳里又变相地成了对他的溢美之词,毕竟我抱怨的是他太强势而我拜了下风,这又成了另一种肯定,万太君满意一笑,点点头:“我明白了。”   我斩钉截铁反驳:“您不明白。”   老太太生气了,冷凝着脸跟我杠上了:“我老太太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饭都要多,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你说还有什么事是我老太太不明白的?”   老太太倚老卖老发起飙来,我歪着脖子不服气地咕哝:“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桥?”   老太太自然听到了,沉着脸不快,交叠着还挺圆润的两手,像只栖息在树上生闷气的老斑鸠。   “不听话,说话没大没小,没规矩。”她嘴里唠唠叨叨,已经站了起来走向门口:“我很不满意你。”   我索性不掩藏自己的无赖性子,尾随着她气呼呼道:“行,您不满意您的,我不满意我的,不过现在我挺喜欢你外孙的,您就扔支票我也不放手,您要拆散我们俩,我就天天去您家静坐挂横幅,您赶我出去我就把您外孙拐骗走。”   老太太虎着脸转身,色厉俱荏道:“好你个方亮亮,十几年没人敢出来威胁我万祺花了,你倒是胆大。”   我嘟着嘴一扬下巴,馋着一张无赖脸皮:“就许您花婆砸场,就不许我亮亮威胁啊?”   万太君寒光逼人的眼狠狠瞪着我,我就回瞪她,结果四只眼睛相持瞪了会,老太太大概觉得眼睛累,紧抿的嘴“扑哧”一松弛,肌肉一抖动,虎着脸笑了。   我下巴掉下来,本来全力迎战的,结果我们这一老一少的对峙竟然开始往滑稽发展,本该火星四射怒火冲天的,可说着说着,在我的搅合下,老太太怎么就笑了?哪好笑了?   我禁不住问:“花婆,您笑什么呀?我很严肃的。”   万太君倏地收敛笑,僵着脸瞪我:“我老太太笑什么还要跟你解释?”又给我贴了个标签:“不尊老。”   “还有,不准叫我花婆。”   我撇撇嘴,当着老太太嬉皮笑脸道:“不叫花婆,难道叫您花仙子啊?”   话音刚落,我脑门一痛:“唉哟”一声惨叫,有什么东西正和我的脑门亲密接触,原来万太君正用手上的Hermers铂金包包砸我,虽然下手不是很重,不过估计很快头顶那地方会起个包,我揉着那微痛的地方,看着老太太似怒非怒的老脸,心里也糊涂了,小孩子似的嚷嚷着:“您还打人,我要告诉康子弦您打人!”   “谁让你叫我花仙子。”老太太脸一拉,眼底有笑意在跳跃,清亮的眼眸映出我傻乎乎跟她较劲的脸:“跟那小子告我的状,你敢?”   “不敢不敢。”我眼珠子骨碌一转,忙摆摆手,看眼前卯足劲跟我吵架的老太太,分明不像传言中所说的那么威严可怕,分明有些可爱,除了爱板着脸充长辈外,倒也不像装腔作势的富贵老太太。   心里一放松,我嘻嘻一笑,摇摆着头无赖到底:“不过我就叫您花仙子了,花仙子,花仙子,您就是花仙子。”   老太太估计没见过我这号撒泼女侠,怒瞪我没了辙,眼看这贵死人的包包就要再次向我砸来,为了生命安全,我倏地把右手搭在老太太肩膀上,做出亲热状,赶紧转移话题:“嘿嘿,外婆,我这不开玩笑吗?我说,您今天带了多大面额的支票来啊?”   “唉哟……”沉重的包包还是砸了过来,我叫得凄惨,忍不住怨声载道:“我说您怎么老打人啊?您那包里是不是装了什么铁块啊,痛死我了唉哟。”   59.咳   我哎呦哎呦叫,不过老太太还是没有把我搁在她肩膀上的毛手甩开,转头斜睨了我一眼:“开口闭口支票的,这么爱钱吗?告诉你,我什么也没带,算盘珠子打错了。现在的年轻人真是……”   我忍不住替自己叫屈:“这就是您的不是了,您不按照规则来啊,支票可是当代棒打鸳鸯戏码的必备用品,我是配合您啊,还遭您一顿打,我容易嘛我。”我扯开厚脸皮使劲笑:“我不过就是想知道自己的身价嘛,嘿嘿嘿,多少多少?一千万有吗?”   万太君褪下严肃的神情,漾起淡淡的笑,不客气地戳戳我脑门,中气十足地说:“还有多少?一块钱。”   “什么?一块钱~~~~现在棒冰都要两块钱,我还不如一根棒冰……”   我不可置信地抱着脑袋,彻底崩溃,而身旁的老太太放开大笑,一脸菊花皱,已经没了初进门时的冷漠。   这一声笑后,我们莫名熟稔起来,距离一下子拉近许多。   晚上我搭着老太太的肩膀,去我和菲哥常打牙祭的饭馆吃饭,老太太其实是个很风趣的老太太,爱讲冷笑话,只是常爱用冷硬的外表欺骗人,大概是年轻时防备人太深,老了养成了习惯,喜欢戴上面具,轻易逼不出真实的自我,可是在我的胡搅蛮缠下,老太太终于露出了至情至真的一面。   她唏嘘:“我那早去了的老伴,就是阿康外公,年轻时就是嘴甜,我就是再生气,他都能把人哄得哭笑不得,老了儿孙都有自己的生活,我就一天天回忆他那些甜话,日子也就过去了。”   我说:“花仙子你放心,你寂寞的时候找我,我捧着瓜子找你去,知道我妈为什么嫁那么远吗?哎呦喂,还不就是想离我远远的啊,我可烦人了,我妈一想我爸就要失眠,我就开始说,从下雨说到路上的流浪狗,从狗的排泄说到公交车,从公交车说到隔壁阿伯煮的豆腐汤,你不知道,我一说话效果比安眠药还好,我妈一听我声音就跟听了催眠曲似的,马上睡着,你下次试试。”   我给老太太夹了点嫩豆腐,她掩不住满面的笑:“有这么神奇吗?”   “那是,亮亮牌安眠药,包你睡到天亮。”   说话间,老太太的电话响起,她一看,对我笑呵呵说:“是那小子。”   老太太红光满面,往常刻板的声音也轻扬起来:“喂,阿康啊,外婆跟一块钱吃饭呢……”   我嘴角一抽搐,来时的路上跟外婆开玩笑,以后我私下叫她“花仙子”,她私下叫我“一块钱”,没想到老太太现在就当着康子弦面损我。   “她是谁?我让她听电话,你就知道是谁了。”外婆挤眉弄眼的把电话递给我,我朝她扔了个“没义气”的幽怨眼神。   “喂,你好。”电话那头是康子弦富有磁性的低沉声音,现在听来特别勾人,这两天还好他人不在本市,只是晚上打电话过来查岗,要是被他知道我自闯魔窟,差点小命不保,他还不把我剁成肉馅?   反正老外婆刚训过我,我可不想再被他训,恶作剧心起,我捏着鼻子尖着嗓子学娇娇女说话:“喂,子弦哥,还记得我吗?我是你的青梅竹马一块钱啊。”   电话那头静了一会,然后男人笑着开了腔:“我当然记得你,亮亮妹妹。”   我颓败地放下捏在鼻子上的手,声音焉焉的:“不好玩,为什么你每次都不配合一点装笨一下?”   “好,下次。你跟外婆在一起吗?为什么她叫你一块钱?”   想到那屈辱的一块钱,我差点热泪盈眶,猛然大叫喊屈:“啊啊,康子弦康子弦,你家花仙子说我只值一块钱,太伤我心了,你家花仙子太仗势欺人了,你要替我主持公道,你回来必须郑重告诉她,我好歹也值两块钱啊。”   我嚷嚷着,声音聒噪地很,外婆在对面笑盈盈,康子弦爽朗的笑声在电话那头传来,他说:“好,我回来告诉我家花仙子,你是我的宝贝,无价的。”   这家伙难得的花言巧语让我一时心头暖热,诺诺着不知道应什么好,只好低着头低低嗫嚅一声:“你早点回来……那个……想你了。”   我确实是想念他了,命悬一线的时候我想起可能永远见不了他,半夜惊魂时我渴望躲到他的怀抱里闻他身上令人安心的味道,这个男人让我冷静下来思考未来,我和他的未来,我认识到我要好好保护自己,不让自己受伤流血,我想我不会重蹈我爸的覆辙,一人独自离去,留下爱人在人间唏嘘几十载。   一想到前几天有可能跟他阴阳永隔,我的心撕痛起来,原来如火如荼的爱情,是如此刻骨铭心的味道。   周一我躲在家没去学校,这次我惹祸曝光身份把老谭气得半死,虽然我不是专职卧底,但以后有用得上的地方肯定不能指望我了,老谭最近肝火旺,从江离家的电话窃听内容判断,江远隆的嫌疑基本排除,而且他老婆最近卖出了以前囤的一块地,解决了公司困境,融资渠道也畅通了,是本分商人无疑。   老谭煞费周折的安排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线索再次断了,也难怪他把我骂地狗血淋头,还让我周二回局里一趟,我是大气也不敢出,苦丧着脸挂了电话。   周一下午我送倪莎上火车,她打算彻底离开A市这个逐梦城市,回到她那个家乡小城,重新开始她的人生,我热烈地给她一个拥抱,祝福她获得重生。   晚上随便吃了点东西填肚子,康子弦挺忙,跟我聊了五分钟就匆匆挂了电话,我躺在沙发上,周围寂静,却总是心神不宁,感觉即将发生大事,却又惶惶不知道是什么大事,总是静不下心来。   “铃铃铃~~~~~~~”电话大响,我飞快蹿起去接,原来是东子。   我已经暴露,我让他今天去学校探探风声,特别是江离的反应,我向上天祈祷这男孩因为忙于学业而没有关注这两天的新闻,如果他知道,我真不知道我是否有勇气站在他面前说句:对不起。   “喂,东子,怎么样了?”   “师姐,那小子今天没来上课,我去问老师,老师说他请病假了。我发短信给他,他没回,大概真的是病了。”   我眉头紧锁挂了电话,只好迟疑着打开在学校卧底用的那个手机,心里七上八下,过了会,短信爆炸般涌了进来,都是江离打来电话的短信提醒,大概四五个,然后一条短信醒目出现在眼前:为什么是我?   久久望着这条短信,之后醒悟过来,做贼心虚般赶紧关机,初夏的闷热天气,手脚已经全部冰凉。   这晚我没睡好,第二天上午精神不济,只好打车去局里,到了老谭办公室,被他前所未有地又痛骂一遍,俨然成了他的出气筒,最后还严厉批评道:“堂堂警察却犯原则错误,要是局里的警察都像你这样当出头鸟,要110有什么用?摆设吗?莽夫行为,如果不是附近同事去的早,你知道会有什么严重后果吗?你要是有个什么闪失,让我拿什么跟你爸交代?”   念在我还算立功,老谭手下留情没有让我停薪留职,只是我的配枪被缴了。   我悻悻地坐在李放办公室,办公室里的同事因为久攻不下的案子,都灰头土脸,时不时有人唉声叹气,警界精英碰到这种线索寥寥的案子,再好的拳脚都难以施展,不免感到挫败。   李放贼头贼脑地凑了过来,用只有我听得见的声音说:“局长朝咱们谭局动手了。这次换届,谭局悬了。”   “什么借口?”   “案子没破下来,办事不力呗。好几根墙头草已经开始巴结张副局了。”   我心一凛,面无表情点点头,喝了会茶,晃着脑袋打算回家补眠。   外面金色的阳光非常刺眼,女孩们成群结伙地一路娇笑过去,手上拎着大袋小袋,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逛街,可是这样的休闲却也并不热衷,意兴阑珊地呆站了一会,正要抬脚走人,这才发现街对面一个修长年轻的男孩插着兜站在阴影下,漂亮的眼睛幽幽望着我,一脸森然。   我的心陡然一跳,是江离。   24岁的人,见到这18岁小伙子,却心生胆怯,有种想转身就跑的冲动,可脚却像粘在了地上,只是恍恍惚惚地看他过了人行道,然后神情冷傲地站在自己两步外,就好像第一次见面一样,他抬高眼角不可一世,把谁都不放在眼里,高傲地像个小王子。   我心里苦涩,面前又是刚开始的那个疏离冷淡的江离,而那个会对自己阳光一笑,会默默流露出关心之情的江离已经被我亲手掐死,我有罪。   阳光下他清瘦的脸庞更显苍白,额前的黑发随微风拂,有一种忧愁弥漫开,他说:“我在这等你两天了。”   “为什么是我?我想不通,你能在我身上得到什么?还是你能从我家得到什么?”   他“哼”一声冷笑,带着少年人的自嘲,眼底也没有温暖,只有令人窒息的逼问,“你的一切都是假的吧?名字,号码,家庭地址,还有什么鬼扯的父母离婚的事,哈,终归是我傻,我全信了,我信了你所有的谎言,方警官,你好本事。”   他朝我残酷的笑,还竖起大拇指,而我方亮亮过去的人生从来没有这般难堪,这般无言以对过,他说的每一个字仿佛都是一个重重的巴掌,扇得我直耳鸣。   “江离,我……”这时的我竟窘迫到找不出合适的词汇来替自己辩白,事实太过不堪,实在是无话好说。   “别,你别,我不认识你,我只认识那个简美达,所以不要喊我的名字,听到你的名字,恶心,让我恶心。”他唇边有抹强烈的嘲讽,“方警官喊我名字,我会害怕,我才18岁,向来奉公守法是个好公民,不值得方警官如此花心思。”   他倾近我一步,微眯着漂亮的眼,冷冽的眸子黑漆漆,残酷的话一字一句从齿缝里蹦出来,仿佛用尽了全部气力,“方亮亮,以后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60.呃   男孩受伤却假装冷酷的眼神还在眼前挥之不去,我失魂落魄地站在阳光下,感觉自己所有的信仰都暴晒在阳光下,心里一片荒芜,而走远几步的江离蓦地转身:“喂。”   我机械地回头看他,他说:“那个姓康的男人是谁?”   我困难地动了动嘴唇,他听了,一脸铁青地点点头。   我说:“他是我男朋友。”   “果然。”江离低头嗤笑,眼底是一片冷意,“果然只有我最傻。呵,可笑。”   “不,不是这样的,江离,不要这样说,全是我的错,是我错,我应该受到惩罚。”再不能忍受男孩那种能凄然受伤的眼神,我几乎是发了狂的拉住他的衣角,苦苦央求着,“你好好高考好吗?不要因为我欺骗你就胡思乱想,对对,就当我是个败类,不值得你放在心上记恨,也不值得因为我毁了你的前途,要不然……要不然……”我会内疚不安一辈子的。   脸颊湿湿的,有透明的液体滴落在我的手背上,原来已经内疚到流下泪,江离冷冷睨我一眼,对于我的痛哭流涕丝毫不为所动,用力拽开我拉着他衣服的手:“放开你的脏手。”   我缓缓放开,低下头来。   头顶上方少年人稚嫩的嗓音犹在耳边徘徊:“我自然不会因为你这种小人物而耽误自己的前途,倒是你方警官,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怎么?以为我会喜欢你?呵,也不照照镜子,皱纹都快爬上来的老女人。”   我沉浸在巨大的沮丧中,他离去前轻轻的声音不轻不重飘了进来,震荡了人心:“方亮亮,我不会原谅你的。不会。”   少年越走越远,青葱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我恍然站在日光下,突然无所适从。   晚上约石头东子出来喝闷酒,石头带上了他那学芭蕾舞的女朋友,果然嘴角边有个可爱梨涡,一笑起来,牵出一抹令人心动的灵动风韵,看起来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小姑娘。   东子郁郁寡欢,显然心里藏着事,说起来惭愧,我还是今天回局里才听到李放说了些东子的家事,原来这家伙看似天生乐观没心没肺,其实家庭负担很重,他妈的精神疾病拖了很多年,还是不见有起色,家里还有个老迈外婆,年纪轻轻就要担负家庭重担,东子却从没有在我面前抱怨过,每天笑呵呵,偶尔鬼马一回露出孩子气,逗得旁人哭笑不得。   以前觉得这家伙胆小如鼠,今天却对他有了全新的认识,另眼相看起来。   身边不乏坚强的人,也许江离也可以做到坚强地面对人性的黑暗,直到看淡的那一天。   我望着天上高悬的明月,只能这般安慰自己。   石头因为我跟菲哥前两天成了红人,很是亢奋,一杯接一杯地灌我:“老大,我生气,你们俩也太不讲义气了,抓坏人的事也不找我,当我石头是兄弟吗?”   一个大男人,说到激动就呜咽起来,眼看就要哭鼻子了,女朋友见他酒后失态,瞪圆大眼睛搞不清状况,迭声问:“石磊,石磊,你怎么了嘛?”   石头果真滴了两滴男儿泪下来,取下眼镜用袖子擦,瘪着嘴:“老大他们不要我,不把我当兄弟了。”   说着说着,又开始呜呜咽咽擦袖子,吵得我脑袋生疼,手一伸,一把敲在他脑袋瓜上,那家伙痛得嗷嗷叫,她女朋友水汪汪地望着我,流露出娇滴滴的指责。   将杯里的啤酒一饮而尽,我耐下性子教育:“都几岁的人,还老想着打架,你以为是高中那会的小打小闹啊?都是帮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这回我跟菲哥差点把小命搭进去,那场面,我一辈子都不愿意经历第二次,我不是开玩笑,咱们年纪越大,就越应该珍惜自己的小命,知道能活着有个平坦的人生就是最大的幸福,至于那些刺激,那些快活,高中的时候咱没少体验过,算是值回票价,什么年纪干什么事,就是这个道理,别瞎叫唤了。”   我严词厉色了一番,唬得在场三个年轻人一愣一愣点头不迭,其实这道理我也是最近才悟出来的,年少的时候难得清醒,成年以后又难得糊涂,走一路得一个了悟,边走边爱,这大概就是生活的精彩之处。   吃到一半,东子要赶下一场饭局提早走了,石头女朋友听话地在一边给他剥花生吃,我跟石头聊天,石头现在在教育界混,听到的消息比较多,我也就有一搭没一搭地静下心听他扯。   “老大,你跟姜老大的那所高中的老校长不是姓杨吗?”他鬼鬼祟祟凑近我,挥挥手,“老大,耳朵过来,我告诉你个独家消息。”   所谓非礼勿听,听到我最敬爱的老校长的消息,我犹豫着是听好还是不听好,可转念一想,假如他有喜事那是最好,有难说不定我还能帮一把替他分担下,这才凑上耳朵仔细听。   “事情是这样的,前段时间我爸饭店里一个经理刚好去过澳门考察,他也是老校长的学生,他在澳门见到杨校长了。”   “杨校长去赌博?”   “不是,原先那经理也这么想,后来他见老校长憔悴地厉害,托当地一个地头蛇问了问,你猜怎么的?”   “怎么?”   “杨校长的儿子到澳门赌博,欠了一大笔钱,后来不知道怎么的,被黑社会绑架了,还被绑到曼谷去了,杨校长跑到澳门扑了个空,连人都没见着。”   感觉十分蹊跷,我内心一沉,听石头继续说下去:“那经理找人打听了下,说他儿子赌输一千万,还问高利贷借,欠的钱滚雪球似的,都快到三千万了,唉,这都好几个月了,都不知道人有没有救回来,搞不好翘辫子了也不一定,我们学校管校长上回无意中就提起,说开会时见着杨校长了,瘦得不成人形,头发都掉光了,大概是为儿子操劳的。”   我喝了口酒,问,“你那经理是什么时候在澳门碰到校长的?”   石头悠闲地点了根烟,嚼着女朋友递过来的一捧花生,回想了一下:“大概二月份,刚过完年那段。我也是在饭局上听那哥们随意提起,没怎么留心,今天提起,才想起来告诉你,反正这事过去有一段时间了,估计现在都解决了。”   石头和女朋友讨论起这花生的香脆来,我心不在焉地抿了口酒,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我不相信就凭杨校长这拿死薪水的普通老人家,能拿出三千万这笔天文数字,三千万可不是小数目,交不出来可不是随便说说就能应付过去的,抽筋剥皮砍断手脚,黑社会有的是法子让你乖乖想尽办法弄钱,像个吸血鬼一样榨干你每一滴血,直到没有任何利益可取,这人一跟这些吸血鬼扯上关系,这辈子也就坎坷了。   我暗自思量,在澳门欠钱而已,怎么又被绑到曼谷去了?一个清心寡欲的教书匠怎么可能应付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黑社会?   出于关心,我打了个电话给李放,让他帮着查查杨校长的儿子这几个月有没有回来,李放正在外头跟他认的不知道第几任干妹妹温存,含糊应了就挂了电话。   晚上跟菲哥聊电话,提起杨校长的遭遇,菲哥也挺焦急,却又无可奈何。   高中时她也是校长办公室的常客,最后一次我跟她因为石头把祸闯大了,沸沸扬扬的,闹得好几所学校的师生都知道三中有个除暴安良的“黑羊”二人组,甚至把A中一个好学生带坏了,名声实在不好,体校差点就不要她了,菲哥她妈火烧眉毛地赶到学校求情,没想到杨校长已经安抚好体校老师,再三保证姜葛菲同学已经痛改前非,将来必定能为祖国的体育事业争光添彩,体校老师这才作罢,总算没把菲哥扫地出门。   所以杨校长也算是我和菲哥共同的恩人了,这些年我们俩只去看过他两回,只因为当学生的时候太闹腾,年纪大了就懂得知羞了,总不能大摇大摆回母校,然后被过往的老师在背后戳着脊梁骨:“那是学校近十年最嚣张的两个女生,别看都长得挺乖巧,一身反骨,读了三年,全校老师没睡过几天安稳觉,噩梦般的存在,还好意思回来呢!”   弹指一灰间,物是人非,当年滋事打架的问题学生有了明媚前途,而垂垂老矣的老校长晚年居然有这样悲惨的际遇,真是好人没好报,让人怎能不唏嘘?   挂了电话后还是心烦气躁,嘟嘟嘟敲着桌面等男人的电话,可从九点等到十点,电话一直安安静静,他的电话没等到,我妈的追魂call倒是先过来了。   “你Alan叔叔学校里的一个华裔教授的儿子过两天要到A市来出差,人家小伙子不太懂中文的,你去接待下。”   “妈,人家老外过来还不带翻译啊?有我什么事啊?”   “老娘让你接待就接待,啰嗦个什么劲?”我妈在那厢又河东狮吼上了,“再说了,人家哪是老外,妈见过了,明明黑头发黑皮肤,除了有点美国腔,中国味足着呢,妈跟你说啊,这小伙子事业有成,人品也好,普林斯顿毕业的呢,人虽然矮点,但浓缩就是精华,妈第一眼看到就喜欢了。”   “既然这么喜欢,那你把我Alan叔叔蹬了算了,反正妈你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的,再去打几针肉毒杆菌除除皱,人家美国小伙能看上你也说不定。”   “方亮亮,你少给老娘扯嘴皮,别以为老娘离你十万八千里你就可以逍遥自在了,告诉你,没门!你这次去也要去,不去也要去!”   “妈,我最近忙,抽不出时间,要不我找个朋友帮忙接待行了吧?”   “方亮亮,你给老娘装糊涂是吧?你不想想,你俩要成了,咱们娘俩就不用隔那么远了,你看妈在西雅图这鬼地方人生地不熟的,还一年四季下雨,想女儿了就只能打个电话,半夜动不动流两滴眼泪,妈孤独啊空虚啊。”   “妈,你说这话让我Alan 叔情何以堪?”   “我管他堪不堪的,我问你方亮亮,你要不嫁过来,你倒是让你老母怎么堪?啊?把你老母孤零零扔美国过一个凄惨的晚年呐?老娘一把屎一把尿的养你那么大,你不尽孝道啦?”   “妈,我不……”   “啊,不孝女啊,存心气死老母啊,养那么大有什么用?当初干嘛要从手术台上跑出来哟?不孝啊,晚景凄凉啊,不孝女生出来干嘛啊,早知道当初扔臭水沟了……”   我妈在电话那头鬼哭狼嚎撒泼打滚了一番,惹得边上老Alan一直“what’s wrong, honey, Are you OK”地好一番询问,我在电话这头直翻白眼,被我妈磨得没了耐心,可鬼使神差地又不想太早告诉她自己名花有主了,依我妈那说风就是雨的个性,保管我刚挂了电话,她就订回国的最早飞机票了,想女婿想疯了。   我妈假惺惺吼得我心烦,我只能无奈投降了:“行,老母你放心,我方亮亮最孝顺了,我去见总行了吧,求您别嚷嚷了,小心别让我Alan叔发现你不是什么东方老天鹅,而是个东方老泼妇,我睡了,拜拜。”   “哎哎,等等,我还没告诉你Jush的班机?……”   趁我妈展开新一轮唠叨之前,我果断的挂了电话,长舒一口气,清静了,自在了,我躲在我自己的小屋里,开一盏橙黄的小灯,可以暂时抛开那些尘世纷繁,得到片刻的平静安逸。   想起江离、老谭、校长、东子,那些人的脸在眼前一一划过,不得不承认心里的那些浮躁还没有镇压下去,蠢蠢欲动着,总觉得下一秒平静的幻象就将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应接不暇的惊涛骇浪。   61.呵   趁我妈展开新一轮唠叨之前,我果断的挂了电话,长舒一口气,清静了,自在了,我躲在我自己的小屋里,开一盏橙黄的小灯,可以暂时抛开那些尘世纷繁,得到片刻的平静安逸。   想起江离、老谭、校长、东子,那些人的脸在眼前一一划过,不得不承认心里的那些浮躁还没有镇压下去,蠢蠢欲动着,总觉得下一秒平静的幻象就将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应接不暇的惊涛骇浪。   电话又炸响,破坏了短暂的平静,我蹙着眉接起来,忍无可忍地吼,“妈,你就不能让我清静下吗?都答应你见了还想怎样啊?又不是嫁不出去,急个什么劲?”   “你要见谁?”电话那头传来富有共鸣感的低沉嗓音。   我一愣,握着电话后悔不已,无声中用手虚空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呃,没,没见谁啊。”我睁着眼睛说谎话,危险关头做殊死挣扎。   康子弦沾染了怒气的声音听着让人颤得慌,“方亮亮,所以你到现在还没告诉你妈我们的事是吗?”   “我们的什么事?”我掏掏耳朵,索性装蒜到底。   “我们的什么事?……好,你宁肯去见别人也要跟我装糊涂,那么我问你,你不是非我不可是不是?”   我一下子语塞,听起来,康子弦是真的被我给激怒了,我不糊涂,谁都渴望承诺,哪怕是口头的,也能让人心安,他也不过是普通男人,承诺这东西,并不是只有女人喜欢。   只是有一首歌叫做“爱你在心口难开”。   自从认识这个男人以来,从陌生到熟悉,我逐渐体会到什么是柔情中的强势,他总是步步紧逼,猫爪老鼠一般的高调姿态,等我服软等我自投罗网,我跑过闹过拒绝过,后来连心都弄丢了,虽然还觉得别扭,也逐渐接受逃不了的事实。   可是现下他要我亲口承认我非他不可,也不过简简单单四个字而已,我心里明明承认了:是,我非你不可了,可这几个别扭的字却偏偏噎   在喉咙边,为着内心一点急于保留的小小自尊心,怎么也吐不出口。   嘟嘟嘟……   许久等不到满意的答案,等回过神时那人已经挂了电话,听着深夜短促的忙音,心一阵虚空,于是又后悔了,明明唾手可得的东西,却又轻易让它溜走,也不过是几个字而已,落个下风又怎样,又怎样呢?   是不会怎样,可两人相处,先低头的那个人将永远是先低头的那个人啊。   禁不住哀叹一声,终究是不甘心呐。   又过了三天,康子弦一直没有打电话过来,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兴许就是那个意思,我忍不住患得患失坐立不安,几次拿起电话又放下,听到铃声响就第一时间接起来,心砰砰跳得厉害,却每每失望,电话那头始终没有富有共鸣感的嗓音响起。   却有很多人打电话找我。   我妈说:“女儿啊,Jush看过你照片了,妈欣慰,知道他看了以后说了啥不?这美国小伙子中文挺好,连用了两个成语,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啊……当然了,妈知道,这两成语用我女儿身上确实挺委屈这两成语的,不过妈挺受用,妈期盼着与你在西雅图相会,西雅图好啊,有大海沙滩帅哥,民风淳朴,最重要的是这儿还有你亲爱的妈咪,亮亮我知道你想妈妈了,赶紧跟着jush过来吧,算妈妈求你了,啊?”   菲哥说:“亮亮,方易恒那呆子在C市堵我呢,妈的他女朋友也跟过来,搞得抓奸似的,骂我撬她男人,我呸,老娘撬个屁,老娘撬了十年没撬动方易恒那呆子,已经够憋屈了,到头来还要受这嚣张女人的气,气疯了我,我下定决心了,我要跟他断交,彻底断交,这回说真的,我要再理那呆子,老娘就跟着他姓方,气死我了气死我了,真想找块豆腐撞……”   东子说:“师姐,江离那小子挺好的,不过兴许已经猜出咱俩是一伙的,正眼也不看我,一个礼拜后的高考应该没问题,他最后模考还比以前进步了,考了年级第三,大概没受啥影响,卯足力气读书呢,就是人清瘦了点……”   李放说:“亮亮,奇了怪了,三中校长的儿子好像人间蒸发一样消失了,他那间贸易公司差不多人去楼空了,听说爱赌钱,现在上门追债的人把杨校长家的台阶都踩平了,却还是见不到人。听学校门卫说啊,那老校长索性家也不回了,隔三岔五闷在实验楼的一个小房间里躲债主,唉,造孽啊,怪不得人说,做父母的上辈子都是欠子女债这辈子来还的,我算是明白喽……哦对了,亮亮,我私下猜啊,这老杨儿子会不会躲到泰国去了?你们杨校长好像是侨胞来着,早年在泰国呆过十几年,泰国还有亲戚的,他儿子会不会躲债躲那去了?”   我心里猛咯噔一下,隐隐嗅出哪里不太对劲,可又说不出个什么名堂来,放下电话沉思了会,越想越头痛,决定改天和菲哥一起登门探望老校长,做不到雪中送炭,至少也瞧一眼老人家精神头好不好,心里也安心些,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老校长在我人生最困惑的时候为我指点迷津,实在是我最敬重的长辈。   接下来又是一天过去了,老谭一直没有吩咐具体任务下来,只是让我回局里待命,李放说老谭现在顾不上我,最近他焦头烂额的,局长几次在会上含沙射影地批评底下的人办事不力,局里的形势似乎又出现了新的状况,局长往市委上调无望,市长的意思可能是让他再留一任,看来老谭的希望会落个空。   一山容不得二虎,李放透露说老谭可能要走,他又不是上头无人,按他的能力背景,到哪都能风光。   大靠山要走,我们几个小喽啰大眼瞪小眼,忍不住又是一顿长吁短叹。   星期六,全国一年一次的高考正式紧张拉开,一早我就开车去了江离的考点,远远站着等他,等了四五十分钟,终于见到他和一个男同学下了车走进校门,身边没有父母尾随,一副少年老成信心满满的样子,阳光少年将要经历人生第一次考验,我但愿高考才是他的转折点,而不是我。   我但愿我只是他美丽人生的一粒微不足道的黑点,轻轻擦去,痕迹不再。   炎炎夏日,强劲的阳光驱散一切阴霾,而我在阳光下真心祈祷,祈祷阳光能驱散人心的阴霾,还少年人一个灿烂前景。   晚上照旧一个人百无聊赖窝在家,石头带高三班级,高考时节他压力自然很大,电话中他有些疲惫地告诉我,江离考上A大是板上钉钉的事,加上他那些加分,考最好的系都绰绰有余,只不过他好像志不在A大,男孩子去外面世界见见世面历练一番也好,视野开阔了,想的东西都会通透些,也不会钻牛角尖,并不是坏事。   我“哦”了一声,明白石头在安慰我,讪笑着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已经是晚上八点,我又瞪了安静的电话一会,心火嗖的窜上来半米高,懊悔,烦躁,思念,愤怒,所有的思绪都涌上来自己舔舐了一遍,越想越乱,却又绝对不愿意先低头,一番挣扎后一拍大腿,决定去超市买东西打发时间。   刚坐上车,手机又不依不饶响起来,下意识勾起嘴角,总觉得是他,这次是我胜,他来向我投降。   拿过来一看,嘴气恼撅起,还霍霍磨了磨牙,不是他。   东子打来的。   东子的声音又在“得得得”哆嗦,神神叨叨的,“师姐你快来救我啊,我……我在城东的游乐场,邓龙把我架到这了,呜,他知道我恐高,威胁我如果不还钱的话,他就让我做一整晚云霄飞车,坐到心脏病发为止,唔,他来了他来了,师姐你快来救我,我会被他折磨死的……”   “好,别关机,我马上来。”   想到邓垅那难缠的男人,我在心里重重叹口气,认命地发动车子,脚踩油门,车滑了出去,疾驰冲向城东游乐场。   已经不敢数自己到底闯了多少红绿灯,总之往常三十分钟的路,我飙车花了十分钟,因为超速太严重,甚至有交警骑摩托在后面追我,我心急火燎地在游乐园门口停好车,向他出示自己的证件,解释自己的同事被困,该怎么处理等我办完事再说,然后飞一般地冲进乐园找东子。   游乐园人声鼎沸,童话世界里,幼稚儿歌时远时近悦耳传来,到处是孩子们的欢歌笑语,东子在电话里急喊:“师姐,我在摩天轮下面,你快来!”   我二话不说拨开人群,冲向那个乐园中心最醒目最美轮美奂的所在——摩天轮,在摩天轮下心急如焚地翻找东子的脸,无头苍蝇似的乱撞,结果东子没找到,倒意外地看到一张日思夜想的俊脸,离我十步外,修长挺拔的个子,璀璨灯光衬得他仿似城堡里走出的英俊王子,只消一眼就能夺人心神,一双深海般的眼睛直直望着我,好像周围的五光十色都没有入他的眼,他的眼里只有面前这个人而已。   我忽然了悟,所谓最浪漫的事,原来就是与这样一双眼睛对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在彼此的眼底,世界都失去色彩,而眼前的这个人,最闪亮。   我怔怔地与他对视,心潮澎湃了十几秒,然后想起那晚他在广场问我的话,终于嘴巴一咧,压在头顶几天的乌云徐徐散去,开怀地笑了。   眉梢稍稍上调,算是把来龙去脉都理顺了,东子这小子又当了回叛徒,把我给卖了,改天得请他吃饭当做酬谢。   我春风得意地走到肃着脸的男人面前,靠得很近,好整以暇地看清他脸上的窘态,我笑了:“好巧啊。来这里追思童年的吗?”   康子弦的剑眉微微聚拢,我的眉飞色舞显然没有感染他,他一脸不快,嫌弃地扫了眼四周:“没想到这里这么吵。”   说话间,他双手抬起,动作自然地环住我的腰,等我低头发现时,整个人已经被他圈在怀里,像是他的所有物。   本来想放抗一回,可现在周遭的气氛太过美妙,孩子们在灯光下笑,五彩气球在夜晚飘摇,空气中飘过一阵甜腻的冰激凌的香草味,幸福摩天轮在月光下旋转命运的轮盘,更重要的是,萦绕在鼻尖的男人的气息如此令人安心,心里浮起甜丝丝的泡泡,抑制不住地想傻笑。   终于放弃反抗,我踮起脚尖,手环住他的脖子,我们的身体紧贴彼此,我在他耳边轻轻说:“谢谢你给我做梦的感觉。”   他拥着我,声音也放柔:“梦是虚的,我是真的,你知道吗?”   “嗯。你是真的。”脸贴在他的胸膛,猫咪一样摩挲着,这几天的不安烟消云散,我舒服地闭上眼睛,“你是真的,真好。”   他摸着我的头发,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蛊惑着:“那你是真的吗?”   听他平稳的心跳,感受那份热烈,于是抬起头认真看他,再严肃不过地说:“如果你是真的,那么我也是真的。”   指指我自己的心,再指指他的,“真心换真心,才公平。”   “方亮亮,你果然够狡猾……好,我们公平交易。”康子弦含笑望着我,然后手放到自己胸口,手缩成拳,做出一个取心的动作,尔后握着心的手放在我胸口,手一张,做出将炽热跳动的心交予我的动作。   他笑意缱绻:“美丽的小姐,请收下我的真心。”   我痴痴一笑,面前男人明明幼稚可笑的行为,我却有种想哭的冲动,于是如法炮制,取出我自己的心,郑重放到他胸口,冲他调皮笑,“这位不太善良的先生,也请你收下我的真心,一经收下,概不退还的。”   康子弦温柔一笑,握住我的手放在他心口,拥着我,在我头顶闷闷说话:“我想过了,没有女孩子先开口的道理,好,我投降,我先说。”   他顿了顿,说:“我……非你不可。”   眼眶有些湿意,想流泪的冲动更加强烈,我低低一笑,决定放下那些该死的矜持还有自尊心,认认真真向他坦白:“我也是,我……非你不可了。”   康子弦面露喜色,怔怔看了我几秒,笑微微地在我额头亲了一下,算是犒赏:“这才是乖孩子。”   我拥紧了他,促狭说道:“难为你还要找东子帮你下台阶。”   他含糊闷哼了一声。   “你给了他什么好处让他卖了我?”   “我答应帮他勾销那笔欠Martin的糊涂债。”   “姓康的,你真是撕拉撕拉滴狡猾。”   “亲爱的,多谢赞美。”   “不用客气,我的赞美一般都是违心的。”   “嗯,偏巧我最喜欢别扭的小姑娘。”   我舒服地贴在康子弦怀里闭眼假寐,懒洋洋应着:“我不小了啦,已经是大姑娘了。”   康子弦突然推开我,双手按住迷迷瞪瞪的我,眼危险地眯着,脸上的柔情蜜意不再,突然像换了个人:“是,方亮亮,难得你也有这样的认知,你也知道自己是大人了?嗯?那我们来回忆回忆上星期六发生在某家酒店某个房间的事?”   他脸上挂起阴测测的笑,透着股严厉,我愣住了,他忽的牵起我的手,把我往外拉:“走,跟我回家,不好好收拾你你永远不知道接受教训,单枪匹马就敢往贼窝闯……”   他忽然转身,脸上的厉色前所未见,我吓得噤了声,他却忽然走过来一把抱住我,放软口气,往常自信的声音透出一股劫后余生后的后怕:“亮亮,你知道吗?我一个小时前才知道这件事,你能体会到我的心情吗?我甚至不敢想象你当时遇到的是怎样的场景怎样的人……你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拥有自己的追求,我不想干涉你喜欢的工作,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不会担心,我们以后在一起的日子会很长很长,但是我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守着你看着你,就比如明天,我不得不飞去美国一趟,所以答应我,在我不在的日子里,好好保护你自己,不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情,不让我牵肠挂肚,好吗?”   如梦如幻的摩天轮下,他略显伤感的声音让人欲罢不能地想流眼泪,我吸了吸鼻子,缩在他怀里,笑着哽咽道:“好。我答应你,我会好好的。”   晚上康子弦送我到家门口,结果我刚打开家门,这无赖就蹭了进来,像是进了自家门一样随便自然,口口声声太累了没有力气开车回家,然后松了领带就往我床上躺,装出一脸疲惫的模样,厚脸皮到这种程度,真是让人无可奈何。   我只好红着脸点头留他住下来,两人洗完澡,他不肯睡沙发,于是两人老夫老妻一般爬上床,我脸皮发热,他神态自然,搂着身体僵硬的我,闭上眼睛眼看就要坠入睡眠。   不适应自己的床上多出个精壮的男人,部分皮肤还紧贴着,属于他的热度隔着衣料传导过来,似乎全身都被烫热了,我睁圆大眼盯着天花板,动也不敢动,大气也不敢出。   令我失眠的肇事者蓦地睁开眼,慵懒的嗓音在深夜响起,且就在耳边,问:“你很紧张吗?”   我赶忙紧闭上眼睛,摇头否认:“没,没。”   “紧张就直说,我可以帮你调节下。”   话刚说完,我眼前一黑,一个黑影猛地扑过来,热烈地封住了我的嘴唇,火热的舌以势不可挡的力量席卷扫荡了我,一路攻城略地,让我的口中充斥他的气息,烈焰般的吻让人失去思考的能力,只被动接受着他的热情。   气喘吁吁地结束这个令人脸红心跳的吻,眼看就要擦枪走火之际,康子弦却停了下来,黑暗中野兽一般熠熠散发着掠夺的眼看了我一会,直看得我脸红心悸,他却替我拉好被子,语调也恢复了惯常的冷静,“睡吧,明天送我去飞机场。”   于是这个心跳搏动的夜晚,最终相安无事。   62.呜   第二天送康子弦上机,想到他过往的采花事迹,心里颇不是滋味,忍不住扣住他下巴凶巴巴警告:“说,外面的洋花你采不采?”   他冲我柔柔一笑,低下头附耳说了一句话,又让我脸红心跳了许久。   “你是我世界仅有的那一朵。”   送康子弦上飞机后的第二天下午,菲哥电话打过来,说她已经在火车站了,我开车去接她。   跟菲哥碰头,菲哥往常生龙活虎的,永远给人精力充沛的感觉,可这次见她回来,居然神情憔悴,大概因为方易恒那书呆子,没怎么睡好。   我们在车上简单合计了下,决定还是马上去学校看看老校长不知道他家住哪,先去学校碰碰运气,好歹我是警察,应该能帮上校长一点忙。   开车去的路上,我辗转想了想,决定把我和康子弦的事向菲哥坦白。“菲哥。”   “嗯?”   “他昨晚在摩天轮下面跟我表白了,说非我不可。”   菲哥静了会,而后一声溢叹:“亮亮,这个人你看准了吗?”   我沉吟一会,坚定点头:“看准了,我确定他喜欢我,而我,也喜欢他。”   “那好,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那是天做媒。假如你喜欢他,而他不喜欢你,那是天开玩笑,亮亮,我不拦你了,我只求你睁大眼睛,好男人是要用心看的,不要像我,被男人折腾到崩溃。”   我郑重点头:“好,菲哥,我答应你,我用心看。”   菲哥疲惫地闭上眼睛。   到了久违的高中门口,少年时荒唐却有趣的回忆就潮水般鲜活涌进来,我跟菲哥相视一笑,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童心未泯的自己,不禁都有些怅然。   问了传达室大伯,以前那个瘦瘦的顾大伯已经不在,换了个矮矮胖胖的大伯,简单介绍了身份,我试探着问校长今天是否在学校,大伯点点头,遥指实验室楼的方向:“早上看到杨校长出来买早饭了,昨晚大概又没回去。唉。”   我跟菲哥自然没有错过这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心情莫名沉重,于是颇有默契地不再说话,两人并肩静静地走向实验楼。   周末的校园格外宁静,一路上没有见到学生,坐落于学校最偏僻方位的实验楼更是鸦雀无声,静得人心慌,多年前它就是这个灰白的样子,多年以后再入眼,兴许是心境所致,不知不觉添了丝萧索。   就快见着陷入囫囵的老校长,老人家一生受人尊重,晚年时却不得不接受旁人同情惋惜的目光,对一个老人来说,未免也太残忍了些。   我跟菲哥某些时候心有灵犀,怀着沉甸甸的矛盾心情沉默走进实验楼,往左拐,默不作声走向昏暗走廊的最边上的那个小房间。   越走越近,等快走到门口,小房间的门大概半开着,从里面传出老人家熟悉却激动沧桑的声音。杨校长似乎在跟谁打电话,说的还是泰语,叽里呱啦的听不懂,他情绪激动,大概在跟对方争执,边高声说话边哭泣,听起来很歇斯底里的状态。   站在门开停下,我跟菲哥愣了愣,现在这状况实在突然,人极度脆弱的时候自然不希望被人撞见,特别是被晚辈瞧见,菲哥朝我挥手做了个手势,意思是回去吧,今天不是时候,我心领神会点点头。   刚要挪开步往回走,门背后的校长突然把泰语换成了中文,听到他出口的那一句时,我脚底像灌了铅,挪不动步子了。   “楚老板,我……我问你,为什么普密特说有警察已经注意到我了?为什么?你们当初向我保证过的,没有人会知道的……有内奸?……你们把他杀了又有什么用?……晚了,晚了啊。”   “你们毁了我,毁了我啊。”   门内老人暗哑的咆哮接近崩溃边缘,伴着绝望的哭声,门外的我五雷轰顶般恍惚了一下,只觉得残酷的事实犹如血盆大口,咬的我措手不及,我脚底一软,赶忙背靠向墙面,怔怔的,一时还难以接受这样可怖的真相。   菲哥也听出了不对劲,面色异常凝重,却又摸不着头脑,刚下意识想张口,我回神过来朝她竖起食指“嘘”了一下,然后偏头听着门内老人还在对电话里的人发狂怒吼,拉着菲哥无声地往回走。   老人略显压抑的哭声渐渐远去,恍惚中他多年前的谆谆教导犹在耳边回荡:亮亮你不能一辈子都坐在警车后面,你要坐前面,你可以的。顽石蒙蔽了所有人的眼睛,亮亮,拂去你身上的沙尘,向所有人证明你是一颗金子……   我内心凄凉。   多年以后,我已成了金子,而你,却被沙尘蒙蔽,堕入了人世的浊流中。   怎不教我唏嘘?   走出实验楼站在阳光底下的那一刻,我全身冰凉,从脚底渗入的寒气弥漫至全身,彻骨的寒冷将我无情吞没,我喘着粗气,双唇微微颤抖。   菲哥见我古怪,急着追上我问,“亮亮,怎么了?他妈的到底怎么了啊?校长做什么事了让警察盯上了?我听着怎么这么渗得慌啊。”   我的心彻底乱了,想不好要不要告诉菲哥,校长的仁善形象已经在我心里垮塌,那种偶像溃败的轰塌感太过伤人,我不忍心菲哥也有这样的体验,只是抿紧唇,无头苍蝇似的往前猛走:“先别问了,咱们赶紧走吧。”   “亮亮你他妈要憋死我啊,到底怎么了?你脸色怎么这么白,咱们老校长是不是犯事了?”   “你别他妈摆死人脸给我看啊,吭一声行不行?急死人了。”   菲哥一直不依不饶地百般追问,我坐在车里,两手抱头靠在方向盘上,试图让自己混沌的大脑镇静下来,菲哥坐我边上巴巴盯着我看,眼神焦急,沉默好半晌,我抬起头视线涣散地盯着前方,静静说:“菲哥,我现在一个字也不能说,我只告诉你,校长他……有麻烦了。”   听我以这样严肃地口吻说这番话,往常嬉皮笑脸的菲哥缄默,我们一路无话,各自沉浸在无穷无尽的心灵折磨中。   而获知真相的我,显然更加痛苦一些。   我想,也许我是这个城市里唯一知晓“龙哥”就是杨校长的警察,这中间讽刺意味十足,多年以前,当他还是清清白白的教书匠时,他在我人生最迷惘的时刻,站出来无条件支持我做警察,多年以后,他成了我的嫌疑人,我不得不为他戴上沉重的手铐。   是基于恩情放了他,还是出于道义抓捕他?   放了他,我会良心不安,抓捕他,我还是良心不安。   上天或许在惩罚我,它近乎无情地冷眼看着我在道义和恩情苦苦煎熬,要我必须从中做一个选择,可无论选择哪一个,我都将毕生遭受良心谴责,忠孝不能两全。   我怎么挣扎,都是错。   送菲哥到家,菲哥跨出门时我叫住他:“菲哥。”   菲哥转头看我,眼神伤悲。   我握着方向盘问她:“如果有人要你在,道义和恩情里选一样,你会选哪样?”   菲哥深深地看我一眼:“能不选吗?”   我摇头苦笑。   神情颓败回到家,傻坐了一会,我打电话给李放,问他海神会的据点是不是在泰国,那个黑帮里头有没有人是姓楚的。   李放在电话里并不诧异:“是,他们的帮会总部在泰国来着,这两年千方百计想渗透进国内来,这主要是因为帮里有个风头很旺的华人老大,没错,就姓楚,手段毒辣,据说是个笑面虎呢。”   “那个国际刑警派进去的卧底怎样了?”   “啊?这倒不清楚,很久没传来消息了,反正这案子悬了,咱谭局十之八九要毁在这案子上了。”   黄昏渲染了内心悲伤,远方晚霞晕出一片浓艳的血色,我置身于蔼蔼暮色一个多小时,晚风习习,杨校长的哭声犹在耳边回荡,我的脑子渐渐清明。   当年他劝我迷途知返,而今角色轮换,我亦应该站出来告诉他,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在酿成无法挽回的罪孽之前,他还能自我救赎。   一旦想清楚,我冲出门跳上车,驶向母校。   迫不及待地飞车到母校门口,门口大伯探出头来,见我,招招手放行,停好车,在车里静坐了会,手紧抓着方向盘,内心不安惊慌内疚交织在一起,想劝校长投案自首,自己却有种犯罪的错觉,赶赴刑场一般地忐忑不定。   走在黑暗的走廊上,只有走廊尽头那个房间有暗淡的光漏出来,我缓缓向前走,脚步沉重,伴随着刻骨的煎熬,短短的路从没有走得这么久。   还未走到门口,门内已有苍老的声音响起,伴随着轻微的咳嗽声。   “是亮亮吗?进来吧。”   我从黑暗中幽幽走出来,而陋室内的枯瘦老人坐在桌子前,满头银发,脸色蜡黄,眼底肿大的眼袋泄露深深的疲惫,憔悴到下一秒就能倒下去似的。   他温文平静地朝我沧桑一笑,整个人却仿佛笼罩在一股悲怆中,令旁观者伤心动容。   我苦涩地喊了一声,“校长。”   这两个字喊出,却蓦然发现连挤笑的力气也没有,只是忧伤地看着校长。   校长点头,在灯下苦笑,眼底却是一片豁然:“亮亮,我在等你,我知道你会来。”   “下午听大伯说你和葛菲来过,却没见到你们,我就有数了。”   我苦涩点头:“大概是天数,我刚好在查这案子。”   “原来是天意。”抿唇艰涩点头,形销骨立的校长趔趄着站了起来,他背已经微驼,踱步到窗口,窗外黑漆森然,老人蹉跎的背影令人扼腕。   我在他背后说:“校长,我不明白。”   “亮亮,连校长自己也不明白,怎会走到这地步。”校长已经不复下午时的激动情绪,此刻口吻异常冷静平和。   “校长的上半生颠簸流离,在泰国的时候,正逢华人被排挤,日子过得苦,为了养活老婆孩子,我什么都做过,凭着两分聪明,凡事都能做得像模像样,所以……这就是那帮人现在还惦记我的原因。”   “上半生流离,下半生安于校园,本以为这辈子就可以这样过去,没想到……现在想来,因果相报,上半生的孽债,下半生自要来偿还,逃不脱,终究是逃不脱。”   “校长……”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泪珠滑过脸颊,只为眼前娓娓道来的凄惨老人。   “亮亮,我已经没有资格再让你叫一声校长,我下半生教书育人,其实最愧对孔夫子遗训。别人都说我桃李满天下,可是我自己的儿子却没教好,几十年过去,只现在才悟出来,我不配啊。”   老人口气极度伤悲,我低头擦着泪:“您别这样说,在我眼里,您还是您,没有您,就没有今天的方亮亮,而且……而且事情还有挽救的余地,只要您跟我们配合,一定可以帮您把您儿子救出来的……”   屏息等待校长的反应,背对我的他却安静如一尊雕像,而后深重叹息。   “亮亮,晚了,校长这几个月太累了,撑不下去了。”   “一个人,太辛苦了。”   “木已成舟,那孩子应该能活下去了,而我,也该歇歇了。”   我心一窒,在这平静又绝望的语气中听出不对劲,摇头疾呼:“不会的,还不晚,真的还不晚。”   我心急火燎地快步奔到他边上,想要劝解老人家,谁料刚跑到他身边,低头一看,赫然见到他裤袋里插着一把刀,露出半截刀柄,心一下子吊了起来。   “你想干什么?”我高声惊呼,上去就要夺刀:“不要想不开!”   校长见我伸手夺刀,猛地退了一步,拔出袋中的刀:“不要管我,让我死”   额前的几缕白发耷拉在他额头,显出一丝潦倒,他的情绪已经张狂失控,双眼泛血丝,舞着刀:“不要过来!”   抬手就要往自己的脖子抹去,眼看刀锋就要触到柔软的皮肤,我毫不犹豫地冲上去,一把拽住他的手,用尽力气往外扯:“不要,校长,把刀给我,把刀给我!”   “不!”   一心求死的老人力气格外大,一旦下决心死去,他就全然失去理智,凛冽绝望的神情让我的心突突跳,咫尺外,灯下锐利的刀锋泛着死亡的冷光,眼看一条鲜活生命正要寻求死亡解脱,我的人生从来没有这般凶险过。   这样力量悬殊的争夺我毫无胜算,校长虽年迈,毕竟是男人,他拼尽力气把刀指向自己的心口,我努力把刀的方向掰回来,谁料老校长突然脚步不稳,向前颤了颤,整个人压了过来,下一秒,只觉天昏地暗,胸口传来异样的感觉,异物戳中的疼痛伴随着巨大恐惧排山倒海袭来,痴痴低头一看,胸口正汩汩往外流着殷红的血,染红了白色的T恤,红得刺眼,红得我视线模糊。   脚步一软,捂着流血的胸口,我虚靠在墙上直喘气。   刚才痴狂求死的校长终于清醒过来,目瞪口呆地望着我,惊恐的眼眸映出即将凋零的我,老泪纵横,喃喃着:“天,我做了什么,我都做了什么……”   “您什么也没做……您要好好活着,等孩子回来。”   满手是血,殷红的液体拼命往身体外流走,在死亡的气息完全席卷我之前,我勉力说出这样一句话,而后眼前是一片令人惊恐的黑暗,死亡的冷意在全身流窜,我好想睁开眼睛,但是太困了,我使劲撑开眼皮,却还是无力。   在最后一丝光明被灭顶的黑暗驱逐之前,我的眼前划过许多人的笑脸,我妈、我爸、菲哥、石头、东子……最后是那个人笑意缱绻地站在童话般的摩天轮下,对我款款说:答应我,在我不在的日子,好好保护你自己。   对不起,我终究没有兑现承诺。   我不知道人死时是不是都会像我这样,肉体很重,压得人透不过气来,灵魂在空中飘浮,时起时落,我听到很多人的声音远远近近地传来,听着很熟悉,他们是不是我在人间的亲人朋友,在彼岸那头呼唤我回来,请我不要离开,不要抛下我们独自去天堂。   不是的,我不想离开的,我想大声的回应他们,可是发不出任何声音,于是我拼命挣扎,拼命摇头,要克服残破肉体的束缚,只为了最后看他们一眼,让他们知道我也留恋。   努力让我的灵魂回到肉体,努力睁眼,可是为什么眼皮这么重,睁眼,我要睁眼看世界,失败,于是用力,再用力一些……   “啊天,醒了,醒了,亮亮醒了,傅辰,快来啊傅辰……”   将眼皮撑开一些些,白光刺得我再度闭上眼睛,耳边传来的是我妈聒噪的大嗓门,紧接着四周人影攒动,或远或近的声音吵得我头痛,老Alan 在惊呼“god bless”,菲哥在大喊“醒了醒了,傅辰,傅辰……”   然后又是听东子在急哄哄招呼:“康哥,师姐醒了!师姐醒了!”   梦中我松了口气,终于可以肯定,我没死。   纷乱的脚步声朝我急切走来,震得我头痛欲裂,难以抵抗的困意再度凶猛袭来,我闭上眼睛,耳边却响起一道具有共鸣感的低沉嗓音,一遍遍地鼓励我:“亮亮,不要睡,不要睡,醒过来,你可以的。”   是的,康子弦,我可以的,我要醒过来重新兑现对你的承诺,你要相信我,我方亮亮是个言而有信的人。   仅仅是睁开眼睛这一小小动作,却好像跋涉了千山万水,其中艰辛大概只有自己体会,度过最初眼睛遇光所产生的不适后,我欣喜地见到了每张熟悉的脸,往左看,我妈在拭泪,菲哥眼眶湿润,石头欣喜若狂,傅辰身着白大褂,正俯身一脸凝重地翻查我的眼皮。   感觉右手被大手暖暖包住,似感应到什么,于是缓缓挪动僵硬的脖子往右看,撞上他幽深似海的黑眸,眼里满满都是我,他胡子拉碴,发丝凌乱,眼底有一团黑影,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邋遢模样,见我看他,他抿紧薄唇一言不发,紧了紧握住我的手,生怕我跑掉。   我朝他虚弱笑了笑,感觉到他手一翻转,与我十指相扣。   望着众人聚在我身上的殷切眼神,无不流露出不安与不确定,心里一股暖流徐徐淌过,悬空的灵魂终于归位,兴许是被老天的幽默感传染,我扬起嘴角朝众人笑,学起电影主角的口吻。   “Hi , I’m back”   63.哈   “杨校长呢?他……没怎么样吧,我受伤跟他没关系,他要寻死,抢刀时候我自己误伤的。”   想起事情的来龙去脉,我怕警察向校长问责,即便仍旧十分虚弱,醒来以后我还是第一时间挣扎着解释,并向众人询问他的动向,可是众人面面相觑,一片安静。   我妈欲言又止,眼睛飘向菲哥,菲哥支支吾吾,眼神闪躲,石头看了一眼菲哥后嘴巴紧闭,我只好看向东子,东子耸肩摊手,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我只好用焦急的眼神询问康子弦,他一脸不悦:“这两天只顾着你,哪还顾得上别人。”   我诧异:“两天?”   一旁一直沉默的傅辰轻轻掀开我的病号服,为我检查完伤口,简单开口:“你昏迷了两天一夜。”   醒来以后见到这个前任男友,吃惊过后我其实一直尴尬着,我哪会料到自己会被送进他所在的医院,还成了他的病人,说不定手术也是他给我动的,前任现任现在都围聚在我身边,我小心打量二人一眼,均紧绷着脸,眼神交流为零,感觉上都当对方是隐形。   叹自己刚从死亡线上捡了条小命回来,转眼间又成了夹心饼干,这老天开我玩笑开上瘾了,不过现在躺在床上只剩半条小命的是我,我就睁只眼闭只眼,两耳不闻窗外事,只睡我的大头觉好了。   又睡过一觉醒来,已经是八个小时以后,转到外科单人病房,我妈把几个男人赶去睡觉,我出事后他们几乎没合眼过,傅辰点头离开了,另外几个不肯走,不过东子还是被邓垅拖拽着走了,石头和康子弦就睡在病房沙发上,两人几乎是沾上沙发就睡着了,即使熟睡,康子弦的眉头还是紧皱着的。   恢复了一些精神,至少可以勉力撑上个把小时,听我妈还有菲哥呱啦呱啦说一通我昏迷后发生的事。   菲哥捂着胸口,一脸心悸,说:“亮亮你这次真的是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你知道吗,悬啊,那个悬啊,那刀再近几公分,就戳到心脏了,你知道这几公分是什么概念吗?你他妈差点就挂啦,唉,想想就怕得要死……我听急救室的护士说啊,120把你送到的时候,你一身的血,把人家救护车都染红了,都说你没救了,多亏了傅辰啊,那小子见是你,脸都铁青了,他还是挺念旧情的,托他的福,整间医院最好的专家在最短时间召集起来给你动手术,一分钟都没敢耽搁,你这条小命,一半是他给捡回来的,你昏迷的这两天一夜,他半步都不敢走开,把你那表妹气得,哎呦喂,又发作不得,小可怜虫一个……”   菲哥瞄了一眼沙发上熟睡的男人,小声说:“还有他,这哥们也挺让我感动的,他不是在美国吗?也不知道谁通知他的,你昏迷的第二天晚上他过来的,当时我在走廊上,哇,就看到他疯了一样跑进来,眼睛都充血了,那会亮亮你不是直挺挺躺着装他妈白雪公主吗?哎呀妈我头一次看到一个男人伤心成这样,完全傻了,我当是谁呢,我说你谁啊你是不是走错病房了,他就转过头看我,问我,‘她不会有事的对不对’,唉哟那失魂落魄的眼神,我到现在还记得,看他担心成那样,老娘真他妈以为你马上就要翘了,亮亮你这倒霉孩子太不让人省心了,我们这帮人被你搞得人仰马翻的……”   我妈抽抽答答哭诉:“方亮亮,老娘上辈子欠你债是不是啊?还有谁比我林海仪还命苦,啊?好不容易结婚怀了孩子,结果高兴没几天,老公走了,成寡妇了……以为老了总能享福过两天好日子吧,倒好,睡到半夜,午夜凶铃响了,你舅妈说,海仪啊你快回来吧,家里出了点事……我腿都软了,我心说家里能出什么事啊?你外公外婆健康着呢,我就担心你这不省心的东西,结果倒好,真是你,就那么躺那,脸上还盖个氧气罩,叫你你不应,我多想揍你啊我,我恨啊,我当初干嘛看上你那死鬼老爹,这辈子我都毁他手上了……我恨死你们这俩姓方的,一老一小存心跟我过不去,你老娘我待你不好吗?差……差点以为你要跟你死鬼老爹走了呜呜呜呜……”   看我妈哭得肝肠寸断,老Alan一直在边上给她递纸巾,我心怀内疚,小声道歉:“妈,对不起。”   我妈继续梨花带雨控诉我:“你没醒过来的时候,我就琢磨,我就寻思着你是不是恨我改嫁,变着法整我,你要这么想,你老娘我回去就跟Alan离婚,方亮亮你再这么折腾你老娘,老娘也不过好日子了呜呜呜呜……”   温文尔雅的Alan听不懂中文,完全不知道我妈正酝酿着跟他离婚呢,一直在边上柔声劝导着:“Honey, Mary will gonna be fine,don’t cry……”   我叹了口气:“妈,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妈狠狠用眼神剜我一眼,炸毛的鸡似的发飙:“别喊我妈,我不是你妈,别人当妈的有我这么可怜的吗?女儿都见过男朋友家长了,自个妈还蒙在骨子里,有这道理吗?呜呜呜呜……”   我妈哭哭啼啼,Alan在边上手足无措,完全乱了阵脚,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与他无奈对视一眼,都觉得很头疼。   Alan跟我妈说我现在伤重,不适合让我情绪激动,我妈这才懊恼刚才自己刚才的情绪失控,悻悻地在Alan陪同下去洗脸,菲哥跑过来嚼耳朵,下巴朝沙发上沉睡的康子弦努了努:“你昏迷的时候,他外婆来看过你了,呆了一会,我们这两天吃的都是他外婆叫人送来的,方亮亮你行啊,这么快就把人家老太太哄得非你这个孙媳妇不可了。”   我斜了菲哥一眼:“还不是跟你学的。”   病房安静下来,能听到石头细微的呼噜声,菲哥看着盐水袋,打了好几个哈欠,我用眼睛当画笔,细细描摹康子弦沉睡时的硬朗轮廓,而后用心感受周遭的脉脉温情,想起上次生病时噬骨的孤独,突然有想笑的冲动。   肉体的疼痛依旧在持续,却安心下来,然后困意来袭,我满足地闭上眼睛。   再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全黑,幽幽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就是白炽灯下满脸胡渣的康子弦,眼神忧郁,往常斯文的脸平添了几分性感。   此刻病房里倒是没有其他人,他见我醒来,欣慰一笑,俯身在我额头浅酌了一下:“睡美人终于醒过来了。”   “我等你很久了,现在你是我的了。”   我也笑,抬手摩挲他胡子拉碴的下巴,挤挤眉做嫌弃状:“是长胡子的王子呢。好扎人啊。”   康子弦若有所思地望着我,撑着手俯身,下巴故意在我脸左右亲昵摩挲,让他的气息满满包围我,他在我耳边轻声说:“我前脚走,你后脚就出事,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坏的女孩。”   我声音沙哑,笑看他:“是啊,不过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的。”   他低头啄了我的嘴唇一下,眼中含浓浓的情:“来不及了,从看到你的第一眼开始,就注定我要与坏女孩纠缠一生。”   “因为非你不可,所以心甘情愿。”   “看你这么可怜,我这个坏女孩会考虑改过自新的。”   “感激不尽。”   我和康子弦在病房里你侬我侬说情话,门口却有了动静,傅辰穿着白大褂推门进来,见到病房里暧昧的画面,表情很是尴尬,康子弦盯着他的眼眸也冷了下来,傅辰转身欲走,我连忙推了推身边的康子弦:“我想吃水果,你出去给我买点。”   他明白我是想支开他,深深看我一眼,说:“我就在外面。”   而后他站起来,朝傅辰点头颔首,算是招呼,两人擦肩而过,擦出一股冷风。   清冷的病房里,我跟傅辰默默对视了一会,一切尽在无言中,前尘往事好像发生在昨天,又似乎已远去许多年,抓不住的那些过往,逐渐成为记忆,而这也是我跟他共同拥有的,唯一的联系。   傅医生公事公办简单检查了一下,他说:“你会好起来的。”   “谢谢。”我朝他微笑,这时的我和他,只是病人和医生的关系。   他坐下来,深深凝望我,一时无语,此时我们又是前男友和前女友的关系。   我们俩都有些窘迫,我笑一下打破沉默:“听菲哥说多亏了你,我的小命才保住,傅辰你现在是我的救命恩人了。”   我狡黠微笑:“只可惜我不能以身相许了。”   傅辰笑得勉强:“亮亮,晚了是吗?”   “是啊,我们都遇见了别人。”   “呵,是啊,这个世界真的变得太快,一转眼,我们的身边都有了别人。”   “傅辰,我突然在想,像王宝钏那样苦守寒窗十八年的女人简直就是大熊猫啊。”   “为什么这么说?”   我定定望着天花板:“我以为我会等你的,至少会等很久,可是原来做不到,我等不来你,却等到了他。”   傅辰在我耳边低低笑:“不合拍,真的不合拍,等我回头等你的时候,你身边已经有了别人。”   我无奈笑笑,认真看着他:“你知道的,唯一很喜欢你。她很会照顾人的。”   “我知道的。”   傅辰点头,眨眨眼挑衅道:“所以娶老婆还是娶她比较合适。”   “哈,最讨厌你们男人对比了,我告诉你,我也是嫁得出去的。”   “是,我深信不疑。”   傅辰走后,康子弦板着脸坐回到我身边,我问他在别扭什么,他回答地理直气壮:“有哪个男人像我这么倒霉,只能眼睁睁看着情敌光明正大翻女朋友的衣服,还一个字吭不得。”   我忍俊不禁,扑哧一笑,微笑幅度太大,伤口一阵撕裂般的痛,痛得我马上脸揪在一起,康子弦蓦地紧张,站起就要去叫医生,我拉住他:“没事的。”   “真的?”   “真的,就是第一次发现你这么可爱,笑得我胸口痛。”   “好,那我不说话,你再睡一觉。”   “我妈他们哪去了?”   “她们也累了,需要休息。”   “我妈看到你什么反应?”   “已经叫我阿康了,你说什么反应。”   “倒也是,我妈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她最喜欢帅哥了。”   “是,你妈第一眼就被我征服了。”   “怎可能?能第一眼征服我妈的是钻石……啊对了,我闯了那么大祸,花仙子会不会不喜欢我了?”   “不喜欢你就不会每天让莲姨给你煲汤了,她一会过来看你。”   “花仙子最可爱了。”   “你也是最值钱的一块钱。”   住院的后面几天,中间虽然有发高烧,但总体而言,我每天都在缓慢恢复,比较痛苦的是,我妈往死里灌我补汤,吐完,她继续灌,我几次三番地私下央求康子弦菲哥甚至Alan叔叔,把我妈弄走,三人十分肯定地摇摇头,我说我快喝疯了,菲哥说:“亮亮你甭做梦了,你妈那是复仇的汤水,你不喝也不行。”   我彻底哑口。   老谭领着李放还有小孟,算是代表局里的同事来看过我,老谭坐了一会,态度和蔼,当着我一众亲友的面没怎么严厉批评我,我躺着大气不敢出,反反复复琢磨他的神情,就觉得他是以“恨铁不成钢”的心情来探我的,至于那心情里有没有关心成分,我觉得答案是肯定的。   老谭领着小孟站起来要走,我从被子底下伸出手拽了拽李放的衬衫,李放小眼睛骨碌转一转,找了个借口,留了下来。   我支开其他人,让李放把事情好好跟我说说,这段时间他们一直避谈杨校长,我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夜半三更睡不着的时候眼前浮起老校长绝望的眼眸,死灰的脸,那么凄楚地凝望我,请求我原谅,一遍遍地说,他只想要解脱。   我内心已经做好思想准备。   李放说:“亮亮,你老校长去了。”   “是他打的120,120把你接走以后的第二天,我们在那间办公室找到了那些工具,找上他,没想到他已经在家里自缢,留了一封遗书,把自己被逼做水印的事情都招了,只是水印已经被海神会拿走,他自觉罪孽太重,也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不过他留了一堆线索给我们,有了它们,老谭这案子就好办多了,正局也刁难不到他了,其实亮亮,我终于看出来,咱们谭局有多护着你了,他明白你找校长让他自首的心思,反正人也走了,好歹也是德高望重的老校长,为了孩子被逼到没办法,谭局指示我们低调处理了……哦,昨天是你们校长的追悼会,他好多学生去了,果然是桃李满天下呢,虽然儿子不在,好歹有那么多学生陪他走完最后一路,他也能闭眼了……”   我面无表情点点头,难怪菲哥昨天一整天都不在,回来时整个人打焉了的花一样,眼睛红肿得跟烂桃子似的,却还对我强颜欢笑,笑得我眼睛刺痛。   不知不觉两行泪流下浸湿了枕头,内心空空的,不能也不敢多想,只是想哭,眼泪像断了的线,止都止不住,最后出生呜咽哭泣起来。   “亮亮你别哭啊,我说,别哭啊,我最怕女人哭了。”李放手足无措,门外的菲哥我妈听声音急忙跑进来。   我擦着眼泪,心里很难受,巴巴看着菲哥:“菲哥我是不是错了?”   菲哥也哭了,坚定地摇摇头:“亮亮你没错,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这么做,兴许没你做得那么好。”   “可是他死了,别我逼死的……”我哭得更厉害,几乎泣不成声,伤口疼痛也不管不顾了,我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   我妈擦着我成串的泪,心疼看我:“祖宗你别哭了,伤口又要牵扯到了,你们校长那是命,犯了法,他终究是逃不过的,多亏是你,他死的时候还能保住一辈子的名声,换了别人,他早就死不瞑目了,总之,你们老校长能闭眼安心走了……”   我哭得越加不能自己。   后面几天我一直沉浸在校长去世的悲痛中,懒得讲话,有时后悔得想咬死自己,有时又不后悔,反反复复地自我矛盾,大家看在眼里,知道我走不出去,苦心劝我,我也只是麻木地点点头,倒是康子弦说:“如果重来一次,你还是会那么做的。”   “至于其他的,那是他自己的选择。你已经尽力了。”   他说完这句时,窗外耀眼阳光慷慨地透过窗照进来,在地上晕出平淡的金色,我开始有些释然。   康复的日子痛苦而漫长,好在有许多人陪在我身边,让我也不至于太无聊。   东子会在傍晚的时候出现,偶尔身后会有那大块头邓垅,一脸促狭地看着我,损我上辈子是只蜥蜴,康复能力这么快,多半我都不理他。   这两个人的那些事,我已经无力再管了,看东子脸上也没有什么被逼的迹象,有时候还能吼大块头两句,大概是翻身了。   石头三天两头过来守着我,有时是与那个娇小女朋友一起,倒是不做什么,反正单人病房沙发大,他耷拉着卷毛脑袋能睡上一天,比我还能睡,问他为什么这么能睡,他说这两天高三学生毕业狂欢,说什么都要拉上他吃饭兼通宵K歌。   我木然点头,喝着我妈熬的汤,想起一个男孩灿烂的笑脸。   意外的是,这天晚上我就见到了江离,酷酷帅气的脸,惯用冷淡的面目示人,给人不好相处的错觉,其实只有与他接触之后才会发现,这是个面冷心热的男孩,青春外表下,是一颗滚烫的心。   他捧着一大捧康乃馨站在门口,冷然的眼光泄露几分紧张,本来我正在吃康子弦喂过来的苹果,见到他出现在门口,差点喷出满嘴的苹果汁。   我看向康子弦,笑嘻嘻道:“我想吃水果,你要不去买点吧。”   这已经成为我支开他的惯用借口,他狠狠瞪了我一眼,嚼着喂了一半的苹果走出门去,我嘴角扬起来,那么养眼一个男人,就算是泄恨般的咬着苹果,也是那么的秀色可餐。   “很漂亮的花。”我笑微微看向少年,“很称我这个老女人呢。”   江离把鲜艳欲滴的花放下,站着俯视我,眼角冷傲上挑:“听说你快死了?”   大概已经习惯少年人总是用倨傲外表掩饰内心关切,我淡然一笑,瞅着娇滴滴的花,开玩笑说:“是啊,不过舍不得你们这些帅小伙,怎舍得死,又杀回来祸害人间了。”   “你确实是个祸害。”他坐了下来,不带感情地指出事实。   想起过去那半年围绕在我身边发生的匪夷所思的事,似乎还在眼前不断回放,我点点头恍惚道:“是,我确实是个祸害。”   两人一时沉默无语,问:“江离,你会恨我吗?”   他嗤笑一声:“恨你?你们老女人还真自作多情。”   “什么嘛,等你老了你就明白老年人的心境了,很患得患失的。人生最珍贵的就是青春了。”   “哦。”   “所以我很感谢你,你知道吗?”   “感谢我?”   “是啊,24的方亮亮变成了18岁的简美达,每天围着一个18岁的帅哥转,又经历了一次热血青春,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嗯。”   “所以江离,不要恨我好吗?”   “好……但是我会记住你。”   “是记住简美达还是方亮亮呢?”   “……简美达吧。方亮亮只是个陌生人。”   江离临走的时候回头瞥了我一眼,欲言又止,等走到门口时,他终于挑着狭长的眉转头,叫我:“方亮亮。”   我“啊”了一声。   他的表情十分困惑,犹豫了半天,终于问:“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卧底?”   听到这样的问话,我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呃……”   “所以她再也不会做卧底了。”江离身后一道富有共鸣感的低沉嗓音响起,康子弦在江离身后对我深深一笑,挑衅味十足。   我气愤,他走了进来,口气语重心长:“方警官,为了世界和平,请你以后不要再做卧底好吗?你真的是我见过最烂的。”   我气愤,我激动,我想流泪,于是咬牙忿忿道:“好!”   他满意地笑了,见他手上还真拎了两大袋水果,足足我吃上十天八天,我诧异:“你还真去买了?”   轮到他忿忿瞪我一眼:“免得你下次再想支开我!”   窗外月光如水,水声如歌,窗内鲜花开到最美,想必又是梦幻美丽的一夜。   ——THE END—— -------------------------------- 本文由书本网(www.bookben.cn)下载,久久出品,必属精品。 <-- -------------------------------------------------------------- 书籍名称:早安,卧底小姐 作者:关就 本书籍由网友“zd25335992”上传 日期:2010-12-14 22:26:18 书本网 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TXT电子书免费分享平台 Web2.0小说网站,和好友一起上传、下载、分享TXT全本小说。 所有小说仅供试阅,请于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阅读全本请购买实体书。 -------------------------------------------------------------- --> " 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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